第27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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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乔儿懂我。”

漪乔一时缄默。

他的母亲纪氏一直都是他心底的结。他虽然几乎不提往事,但漪乔一直都知道,他始终对母亲心存歉疚。为当年那场认亲的代价,为没能在母亲跟前躬亲尽孝,或许也为他当年的无力保护。

但无论怎样,这都是一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就好像朱元璋当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饿死,等到自己后来当了皇帝却已经寻不见父母当年葬处一样。

祐樘当年登基之后,曾经派人去广西找过纪氏的亲族,结果亲人没寻见,却只找来了两个冒认皇亲骗富贵的。这是弘治二年的事情,其时漪乔尚未归来,所以她是随后知道的。后来见实在寻不着,廷议之下,祐樘便依照太祖皇帝给马皇后父亲立家庙的前例,给外祖家在广西立了家庙。

他当时本就是无奈作罢,如今有了机会,想亲自去寻访一番也可以理解。

漪乔拉着他的手,认真道:“我随夫君一起。”

“这是自然,原本就是要带着乔儿一起的,”他冲她笑笑,“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再陪乔儿在京郊转转,我们就启程。不过……”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我们走这一遭没有个把月回不来,乔儿要不要在启程前去看看你的伯坚哥哥?”

漪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记下了她方才的话,不由喷笑道:“我方才说我是想起了孙伯坚才替王守仁不平是说笑的,我和孙伯坚又没什么交情,哪来那么大感慨。”

她见他转头看窗外不理她,忍不住捂嘴笑,又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哎呀确实不是因为他嘛,我是想起了我自己。”看他转眸看过来,她嗔道,“我也是寒窗苦读十几年的人啊!要是有人敢把我的一流重点换成二流,我非跟他拼命不可!将心比心,我就很同情王守仁嘛。”

他往迎枕上靠了靠,这才道:“那就好。”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而看向她,“五百多年后到底是怎样的世界,乔儿还需要考功名么?”

漪乔“噗嗤”笑了出来。她用脸颊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自语道:“要是能带你去看看就好了。”她嘀咕间抬头看到他正微露好奇地看着她,霍然愣了愣。

他的一双眼睛生得实在漂亮,瞳仁乌黑明亮,被四周金澄澄的阳光一映,便湛湛然如墨色水玉,钟天地灵秀,萃日月清华,仿佛是寰宇间至精至醇之气毓化而出的,却又似能包纳寰宇。

不知为什么,漪乔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在时空错乱之下看到的那个小男孩。他的一双眼眸纯净得令人惊叹,宛若清可见底的洌洌山溪,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那样的纯澈令人怀想,但她觉得如今这样的他才是最好的样子。

人总会成长,也必须成长。他若一直都是最初的那个他,根本活不到登基。

漪乔凝视着眼前的人,忽然微微浅笑,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不要好奇了,我觉得夫君这样的玉人还是应该呆在淳朴的古代。我那个世界嘛……菊花已经不是单纯的菊花了,波涛也多半不是指水了,”她见他的目光中透着疑惑,不禁叹道,“我忽然发现夫君真的还是很纯洁的诶。我是说有些词到了后世,出现了不太纯洁的衍生义。其实不光词语,有些成语、诗词也是这样。”

“词出现衍生义好理解,诗句却是怎么回事?”

漪乔干咳一声,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啊。比如……曲径通幽处。”

“这句怎么了?”

“你……使劲往猥琐处想。”

他真的仔细思量了一下,摇了摇头:“想不出。要不乔儿给我提示一下?”

漪乔咳了咳,往自己身下看了看。

他眸光微凝,随即了悟地点点头:“懂了。”

“夫君悟性真好,”漪乔笑嘻嘻道,又挤挤眼睛,“那夫君能不能自己再找个例子?”

漪乔见他忖量着忖量着就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下,正想说他别总盯着她找灵感,就听他带着些不确定地道:“城春草木深?”

漪乔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是贼兮兮一笑,又状似害羞地捂了捂脸,声音娇软道:“讨厌,人家深不深,夫君不知道嘛?”

他将她一把带到怀里压到榻上,嗓音低柔咬耳朵道:“要不让我再试试?”话音未落,便含了一下她的耳垂,同时隔着衣服捏了捏她胸前的柔软。

漪乔禁不住嘤咛一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又故意将双腿缠到他腰上,春藤绕树一般攀到他身上,眯眼道:“好啊,这么好的阳光照着,想来别有一番情趣,不过就是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觉得热。”

她正要去扯他的袍子,却被他按住手,旋即就听他道:“等一下,我想起来一件事。”

漪乔瞪他道:“你又卡我!”

“不是,我是怕一会儿我会忘,”他含笑看着她,“乔儿方才不是说正德朝的事,乔儿只记得两件么?一件是宁王之乱,另一件是什么?”

“另一件是……应州大捷,”漪乔顿了一顿,踟蹰道,“我总觉得将来的事说太多不太好,夫君不要问了。”

他微微笑道:“那好,乔儿只告诉我,应州大捷是关于谁的,这个可以么?”

“关于巴图蒙克。”

漪乔原本也是不知道历史上的达延可汗的,但依据她所知的对号入座,照儿将来御驾亲征痛打的就是巴图蒙克。应州大捷后,蒙古人长时间不敢犯边。

儿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能瞧得出儿子有极高的军事天分,他能完胜他父辈的对手,是意料之中的,她也欣慰。应州大捷本身是好事,但漪乔却不可避免地被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嗯,我大概能猜到了。巴图蒙克也算是近百年来蒙古头领里少有的翘楚了,只是人实在是狂,被长哥儿挫败,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祐樘一转眸,发觉漪乔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由问道,“乔儿怎么了?”

漪乔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抿了抿唇,一时间有些犹豫。

她这大半月一直和他蜜里调油,将巴图蒙克那件事暂且搁在了一边。但如今这件事浮了上来,当初险被凌辱的愤怒与无助再度袭来,她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漪乔眼神凝滞,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场景——

“我这么做,是想让朱祐樘看一出好戏。”

“你看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棺材里,我现在剁了他都是易如反掌的事!他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也是不易……”

“闭嘴!不准那么说他!”

“我告诉你,你现在怎么对我的,过会儿我就千百倍地还给他!”

“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炜儿,现在连你也来欺负我!”

“我还以为你会跑走,原来还是惦记着这病秧子的尸首。”

“祐樘,我该怎么办……你能听到么?听到了就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我还想再见到你,我好想你……”

……

漪乔忽地坐起身来,攥了攥手。

祐樘见她面色发白,执起她的手,敛容道:“乔儿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

漪乔呼出胸臆间一口闷气,望他一眼,又略错了错目光,道:“我告诉你一件事。”言讫,她思虑了一下措辞,开始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

他的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她讲到后面时,他的眼眸中已是寒芒凛凛。

他忽然下榻起身,面容沉肃看向她:“你为什么迟迟不告诉我?”

漪乔瞧着他的脸色,愣了一愣,害怕他误会,连忙去拉他,道:“你不要误会,我没被他占便宜的……”

他沉了口气,双手扶着她的手臂,道:“乔儿想什么呢,我是说,你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

漪乔闻言心头一暖,复又低头道:“起先是想告诉你的,但觉得煞风景。后来这件事被搁置,我偶尔想起又开始犹豫,想着告诉你算不算给你添事儿……”

他沉着脸道:“你有这想法简直该打。”说着话深吸一口气,将她拥到怀里,低头轻声道,“还受什么委屈没有?”

漪乔摇摇头道:“没……不对,还有。”

她感到他抱她的手臂略略一紧,晓得他这是紧张她,也不与他卖关子了,伏在他胸前道:“我等你等得辛苦,还天天做噩梦,这算不算委屈?”

他在她发顶吻了吻,低声道:“算。”又在她背后拍抚着,柔声道,“乔儿受委屈了。以后有我在,乔儿什么都不必怕。”

漪乔握着他的手,低低“嗯”了声。

他出神少顷,幽幽叹息,自责道:“是我不好,我该派人一直随护你左右的。”

“那是意外,谁也没长前后眼。何况我是皇太后又是嗣君生母,又没人想害我,本身不需要保护。”

他顿了顿,拥紧她,道:“乔儿真的打了他一顿?”

漪乔忽然觉着这个听起来甚是剽悍,干咳一下,道:“嗯……我后来想想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诶,真的不是你在帮我?”

“乔儿这样想也没错。”

漪乔一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唇道:“我抱定背水一战的决心确实很大程度上源于你。我跟他拼命前,握着你的手跟你说了几句话。”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纵然是死,也定要护你到最后一刻。”

他缄默片时,忽然俯身在她脸颊上温柔地亲了亲,又倏而冷了脸,松开她站起身:“巴图蒙克那个龌龊伧夫。”

伧夫是古代讥人粗俗鄙贱的称呼。漪乔记得他上次用这个词,也是搁在了巴图蒙克身上。当年她怀着长哥儿被巴图蒙克截了道儿,回宫后,他知道了这件事,当时就说巴图蒙克是个伧夫。后来她与他怄气那回,他也是直接称巴图蒙克伧夫的。

漪乔想起他刚才的话,不由笑道:“夫君适才不还说巴图蒙克是蒙古头领里的翘楚么?”

他正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隐现杀气,听了她这话,转首看她一眼,道:“那也掩不住伧夫本性。”

漪乔捂嘴笑了笑,又想了一想,补充道:“哦对了,他还质疑你能否人道。”反正都这样了,也不怕多一笔账。

她这话不是编排巴图蒙克,他好几次话里话外都透着这个意思。不过巴图蒙克好像从来只在她面前说,没在他跟前这么提过。

他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忽然道:“乔儿喂我一块水果。”

漪乔愣了愣,旋即一副恍悟状,笑盈盈道:“好的,我给夫君找一颗大桑葚!”

“不要那个。”

漪乔不解道:“那夫君要什么?”

他往小几上扫了一眼,道:“枇杷就行。”

漪乔一头雾水,但也依言照办。然而当她拿着银签子签了一块洗净切好的枇杷果要递到他嘴边时,他又出声道:“不要用签子喂。”

漪乔疑惑看他,就听他道:“用嘴。”

漪乔睁大眼睛,又抿唇笑道:“好吧,既然夫君不嫌弃我。”说着话将果肉塞进自己嘴里轻轻咬住,然后仰头凑上去。

他一手托在她脑后一手揽住她的腰,低头将舌头探入她口中,把那一小块果肉卷走,又对着她的嘴唇厮磨吸吮一番,才放开她。

吃完甘甜果肉,看着她水泽娇嫩的唇瓣,他又低头压上嘴唇纠缠她片刻,旋即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漪乔被他吻得有些晕,扶着软榻边沿喘息不已。等终于缓过来时,他已经走了出去。

“哎——”漪乔愤愤望着他出去的方向,“还说不是卡我!勾完我就跑!”

傍晚临近晚膳时,她去找他一道用膳,却发现他正对着一张舆图出神,不知在思量什么。漪乔也没多注意,直接拉了他用膳去。

翌日,她抱着琴去找他时,又看到他在研究舆图。她放下琴正要开口,就被他拉到了书案后。他一面在舆图上虚虚划着,一面道:“乔儿看,到时候我们先去西北,然后这样子走一个大斜线,往广西贺县去。”

“西北?”

“嗯,乔儿不去看看巴图蒙克?”

漪乔恍然,目光在他身上直打转:“夫君不会要带兵杀过去吧?”

“自然不是,我们只带几十人随行就够了。”

“啊?那我们怎么……”漪乔对着他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道,“哎呀,其实夫君一个人就够对付他了嘛,夫君只要往他跟前一站,非把他吓死不可!”

“乔儿都帮我预定好了,我当然得去见见他。”

漪乔当时佯装被祐樘附体时,曾跟巴图蒙克说将来若是有机会,会去找他算这笔账。

漪乔嘿嘿笑:“那不是为了撑气势嘛。”

“我曾与马文升和王越他们仔细研究过九边防务,尤其打贺兰山那一仗之前,我仔细看了那边的地形,所以对西北那边的状况算是比较熟悉。不过巴图蒙克总是沿着九边到处跑,等我们启程时,他或许在榆林宁夏那边,也或许在宣府大同那边,所以具体的路线现在暂时还定不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报复巴图蒙克的法子,”漪乔眯了眯眼,“咱们找几个又丑又胖的女人强了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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