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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远嫁南召
恢弘的大殿里,夕阳的光亮渐渐隐去,对坐的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良久后刘彻才伸出手,略带薄茧的手掌向上,好似一种无声的邀请。
陈娇抬头凝视着他平和又深沉的眸子,将柔软的手放在他温热的手掌上。
刘彻看着面色沉静的陈娇,殷红的薄唇慢慢露出会心的微笑。
这样深刻的相互理解,有些话,已经不必说了。
“阿娇,你说你有一个办法可以劝说越信长公主?”刘彻与她安静的坐了一会,轻轻拧着她的手问。
陈娇微微出了口气,似乎心情并不轻松,她淡声道:“韩成安负长公主深情在前,明知不可为却被刘陵蛊惑叛国在后,于情于国都不该放过他。”
说到此处刘彻的眸光冰冷,他道:“不错,若非此事为朕的计谋,定有千万将士为他的一念之差付出生命代价,韩成安他死有余辜。阿娇,你的意思是?”
陈娇定定道:“请陛下声言廷尉府,就在今晚,他的生死应由越信长公主掌握。”
“阿娇,你要朕给长公主作交换吗?”刘彻蹙眉道。
陈娇微微摇头,望着外面夕阳已沉的绛紫色夜空道:“交换是手段,而我并非用什么心机手段哄骗长公主,我只是不想她留下遗憾,不想你被人诟病,更不希望她因为恨你而在日后将南召变为大汉的敌人。”
越信长公主暂住的成馨殿中,十二碗朱雀铜灯火光摇曳,将艳红色金凤曲裾的陈娇和素白色暗纹长衣的越信长公主区分的分外鲜明。
越信的瓜子脸越发消瘦了,一双水杏眼好像平静的古井,波澜不兴。她全身都是素白的衣裳,就连发间的唯一一根白玉簪都是银柄无花的样式。
陈娇心里明白,她是在为韩安国戴孝——虽然她完全没有必要,但这身素净的衣饰还是早就让陈娇明白,她对韩家,对韩成安尚未忘情。
何苦呢?陈娇想,尽管她为越信不值但在心底却还是能够理解她,那种镂刻心间的情,怎是一日一夜半月一载便可忘记的。
“刘陵回淮南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吧。”越信长公主略显苍白的唇轻轻开启,声音凝涩,“他今日命人来传信,希望我能与他见上一面。呵,还有什么好见的,事已至此,不见也罢。”
“真的不见吗,他其实就住在南山的韩宅,策马此去不过半个时辰。”陈娇的声音平淡中带着一丝喟叹。
越信长公主摇摇头,偏过脸去,面色暗淡。
陈娇没有劝说她放开心结,她只是用淡然的口气说:“有一件事姐姐恐怕还不知,韩大人之死,与韩成安有脱不了的干系。”
越信诧异的回过头来,陈娇便将韩安国如何得知韩成安利用私印传信匈奴,如何气急吐血殒命右北平的事说了一番,听的越信目瞪口呆。
她与韩成安一起夫妻八年,韩成安是怎样一个中规中矩优柔寡断的人她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说他为情所迷她信,说他摇摆不定立场不坚她都信,可她从未想到有一日他会通敌叛国!
“通敌大罪,我在天子那里得知,今晚廷尉府的人就会上门了。”摇曳的灯影下陈娇看着越信长公主说。
“就在今晚吗?”越信凄然的神色突然变作惊讶和焦虑。
“所以姐姐若是能见,还是见一见吧。”陈娇微微颔首道:“他的生死也在姐姐的一念之间,若你想救他,天子不会拒绝的。”
南山韩宅的后堂里,韩成安安静的坐在长案之后,他手里握着一只狼毫笔,骨肉匀称的手指握着那只笔,笔尖落下化作飘逸隽雅的汉隶。
“韩成安。”
韩成安抬起头,诧异的看向被忽然打开的雕花门,门前的流云飞鹤斗篷下,露出越信长公主清秀的面容。
半年不见,他险些都有些认不出了,他的妻子,与他共伴八年的女子,她的纤瘦,苍白仿佛比他们共度的那些时光中所有的掠影都更加单薄。
韩成安就那样怔怔的看着她,片刻后他站起身,依旧是月袍落拓,身长玉立,他说:“公主,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韩成安,你鬼迷心窍了吗!”越信快步走上前去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刘陵给你喝了什么迷药!”
越信公主气愤的瞪着被打懵的韩成安怒道:“你喜欢谁,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为了刘陵可以不爱我,没关系,我越信拿得起放得下!可是你为了刘陵连家国祖宗都出卖,害的公爹急症吐血客死他乡,韩成安你还有脸说你是太尉韩安国的儿子吗?!你还有什么脸面面对韩家的列祖列宗!”
韩成安捂着侧脸,惨淡一笑道:“都是我的错,明知是错,但我无法拒绝她。”
“你!”越信长公主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甚至觉得这个男人简直不堪到了极点!
“韩成安啊,我怎能不知道你,让你通敌你固然不肯,可是为什么刘陵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难道没有判断黑白是非的能力吗?她在玩弄你你知道吗!”越信说着说着鼻尖就有些酸涩,但她强忍住泪水,冷冷的看着韩成安,“你的眼里除了刘陵,能不能留下一丝理智,你难道没有为整个韩家考虑过吗?!”
“不要再说了!”韩成安忽然火起,怒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玩弄我!可是……可是……可是我就是停不下来,停不下来的爱上她……我有多恨我自己你知道吗,我有多恨我背叛了你,有多恨我对她言听计从你知道吗,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韩成安说着说着就已经被自己的自责和懊恼折磨的痛不欲生几近崩溃,他一拳打在朱漆长案上,震洒了桌上酒盏里的清酒。
灯焰的倒影在晃动的酒水中忽明忽暗,好似一种诡谲的预兆。
越信长公主再也说不出更激烈的言辞,她因为气愤胸口不停的起伏着,偏过脸一眼都不想看韩成安,语气冰冷至极:“你找我还有什么事,若要我为你向天子求情,我劝你还是不要痴人说梦。”
她的话好像一下点醒了韩成安,他忽然转身,方才的癫狂已经完全不见,他定定的看着越信长公主道:“不要去,不要去南召。”
越信心中一堵,愣住了,半晌她才背过身去强自镇定道:“与你何干。”
“与我无干。”韩成安颓然的垂下眼睛,摇头道,“南夷荒蛮,你不要去。”
“那是我的事,你我已经毫无瓜葛。”越信闭上眼睛说。
“公主,韩成安这一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是我害你挚爱错付……可,可我有我的不得已,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韩成安的语言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声音也弱了下来,越信听出其中异样,回头看去,竟骇然的发现他的唇红艳的无比妖异,嘴角之处仍有一抹血渍,而那儒雅的月白色长衫上,前襟之处殷红点点。
“你喝了毒酒!”越信惊呼一声跑过去拉住站立不稳的韩成安无措的叫道,“你竟然服毒!你怎么可以这样就选择自尽,韩成安,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死吗?!”
韩成安苦涩一笑,用低沉的声音说:“公主,我知道,廷尉府的人就快到了。”
“韩成安你这个混蛋,我既然来了,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的看你去死吗……”又急又气中,越信长公主的声音已经带了难以掩饰的哽咽。
“公,公主,答应我不要去南召……”韩成安的身体软下来,却依然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抱住他的越信长公主,似乎在等待一个肯定的回答。
然而伴着泪水滴下来的却始终是沉默。
韩成安苦笑着用干涩的声音无力道:“这一世的情痴都给了她了,来世吧,若有来世,无论你变作何样,无论你待我如何,我都……守着你,为你而活。”
越信又气又恨,又心痛又悲伤,她的眼泪模糊了眼眶,喃喃道:“我才不要你的来世,我不要,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你这个骗心人……”
韩成安长叹道:“韩成安这一世都在情上,可惜情不由己爱错了人。”
越信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荆棘紧紧的缠绕,疼的就要失去跳动的能力,温热的眼泪落雨一样洒下。
韩成安空洞的眼睛望着高高的梁柱,好像那里有他日夜惦念的美丽身影,那个远在淮南的曼妙女子,不知她会不会为他的死落下一滴泪水……
“韩成安,我恨你,我一定会去南召,因为我恨你,我要忘记长安,忘记你……”越信长公主伴着哭声,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已经无声无息的韩成安忽然痉挛似得抬起头,他在毒酒的麻痹中费尽全身力气抬起右手,轻轻地滑过越信满是泪水的脸庞,用旁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越信说:“公主,公主,你,你有没有发现我的秘密,我的,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一个那么强烈的爱着她,还有一个……”
他看着越信,那句话却再也没有说下去。
韩成安死去的第二日,本就有一半西南血统的越信长公主入殿请求下嫁南召王,请天子隆重赐婚,天子刘彻欣然接受,加封越信长公主为广南长公主,赏赐万金。
“我以为长公主的远嫁可以留住韩成安的性命,这样也算是天子和我对长公主的交代。”一个月后,陈娇在为越信送嫁时如是说。
盛装的越信长公主微微一笑道:“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他通敌叛国连我都无法原谅他,更何况是陛下。天子没有公开他的罪过已经是对韩家的厚待,至于他的罪,就由我来还吧。”
“终于可以离开长安了,呵,这个地方,这个灯火通明的繁华不夜之城,我再也不先回来。”越信长公主一声长叹转过身,握紧陈娇的手最后嘱咐道:“保重。”
☆、第259章 张骞归来
因为越信长公主的下嫁,盛年的南诏王果然欣喜万分,为长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庆仪式,不久后就上表臣属大汉,尊崇天子,还下令在南诏都城仿照汉宫为长公主修建宫殿。但是也正因为越信长公主的下嫁,江都王刘非停止了推恩令在江都国的推行,甚至没有在今年的朝觐年前来长安面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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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信自幼养在程夫人身边,刘非一直将她视作亲妹妹。当初刘非得知越信自请嫁往南诏的时候就非常震惊,一个月内连续上表三次请求天子收回成命不要让长公主远嫁,但都被刘彻受意郎官书诏婉言拒绝了,之后刘非就愤怒的停止了推恩令的推行,很显然是在向天子表示他的气愤。
刘彻看着刘非上表言病不能入京朝觐的奏章神情平淡的将它丢在了一边。以刘彻的性格脾气放任江都王的顶撞绝无可能,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件一件总得慢慢来,不过每一件都不会落下。
越信长公主出嫁的当月,卫青默认了母亲的意思,同意迎娶堂邑侯四小姐陈琼为妻,婚礼定于明年的三月。为了表现天子对功臣的重视,这桩婚事被看得尤为重要,赏赐排场一应准备都异常隆重。
但不知刘彻是有意还是无意,暂领朝事又婚约加身的卫青没有被派往高阙修筑抵御匈奴的朔方城,他对朔方开城的建议和规划获得了天子的大力赞许,但真正执行屯军修城的却是将军李息和卫青的部下张次公。
同月,刘彻将卫青调往人数更为庞大的京畿南军整治改建长安及附近关隘的军队,虎贲营事务由公孙敖总领,所以眼下陈君爱已经算不上是卫青的部下了,他的事以后也无需卫青再来过问。
刘彻原本预计于丹和匈奴二王的死会引起单于伊稚邪的暴怒,所以他特意在边境集结了两万军队并命赵王刘荣加派赵*队支援以求让李息尽快完成朔方的初步防御建设,定不能让匈奴夺回河套地区。李息也是能干之人,在众多将士的日夜备战下,朔方外城很快就修筑起来,只是等呀等,等到长安都开始落雪也不见匈奴大军前来犯边。
匈奴人是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意外的人,而这个人来得虽然意外又突然,却又是刘彻等了整整十年的人。
元朔二年的年末,寒冷的西北劲风裹挟着长安的第一场大雪迎来了大汉久违的英雄。出使西域十载的张骞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风霜广博的见闻以及那磨平的旌节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
当李息派人护送张骞等人来到未央宫时,天子刘彻礼服冠冕亲自相迎,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张骞的回归。
当刘彻抬手扶起行大礼跪拜的张骞时,望着当年日日相伴而今已然容貌大变的友人,他真的悲欣交集,从张骞粗糙的橄榄色肌肤和眼角眉梢的隐隐细纹里,他就知道,这十年,那曾经年轻帅气充满信心的少年已经变成了而今历经沧伤的坚毅男人,他把他的青春献给了大汉,献给了他们君臣共同的梦想。
张骞回来后给刘彻带来了很多信息,刘彻将他留在宫中,君臣之间一连深谈了五日,从西域各族对匈奴的不满和仇恨到如今大汉的对凶方针策略;从张骞这些年的行程境遇到西域的风物人情。刘彻自幼好读书好奇闻见识不凡,但听了张骞的经历始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西域泱泱沙海竟还有如此一番人情风俗。
当然与张骞一同回来的还有陈娇年幼相伴的女医赵无心,如今她已不再是当初离开时青涩单纯的少女,而是一位坚强美丽的少妇,更是一位沉敛又慈悲的女医。
当初陈娇曾提醒赵无心大月氏或有瘟疫一事,赵无心留心于此特意做了许多准备,果真在到达大月氏后遇到了肆虐的瘟疫,她本医者仁心,更兼身负国之众望,一心辅助大月氏女王控制瘟疫救治百姓,后来用药得法确实帮助了几万月氏人,为此月氏上下无不感激汉使。又因这场瘟疫得以控制,所以月氏百姓不至人口凋零,他们本就痛恨匈奴掠劫土地杀害先王,为了报仇也为了表示对大汉天|||朝的感激,女王决定与大汉联手,尽量联络被匈奴压迫的西域诸国,待得大汉发兵征讨匈奴王庭时,共同举兵响应。
这个消息无疑是刘彻最想听到的,当初张骞前往西域为的就是联络西域各个国家一同抗击匈奴,现如今看来他这一去算是漂亮的完成了任务。不仅如此,张骞此去还完善了西域地图,将那辽阔无垠从未有人绘制的地域画在了地图上,无论是军事目的还是商贸目的,这都能极大的推动大汉与西域诸国的联系。
对于张骞带回的这些信息,已经变得持重而沉稳的天子刘彻却毫不掩饰的了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他与张骞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连连夸赞张骞智谋无双,只可惜他去得太久又被匈奴扣押了三年,不然有他这个向导在,漠南之战恐怕还要取得更大的胜利。
第五天晚上,刘彻终于从张骞的世界里走出来,在广明殿举行了晚宴,宴请朝中诸位大臣让他们也听听张骞的见闻和想法。
那天晚上是刘彻几年来难得的大醉,醉酒后他仍旧很高兴,散宴罢迷迷糊糊的就让苏一把他送去椒房殿。
“陛下,最近几日是娘娘的月例日子,按惯例娘娘是辞宠的。您之前点了薄夫人,不然小人送您去发越殿?”
“不管,就去椒房殿,椒房殿。”刘彻脚步有些虚浮,点着苏一道,“朕有很多高兴的事要跟她说。”
他说完就在宦官的搀扶下坐上了御撵,靠在软枕上含含糊糊的蹙眉说:“快走!”
苏一无奈只得按天子的吩咐让人将他送去椒房殿,另派人到掖庭的发越殿传话给薄夫人让她早些休息不必再等圣驾了。
发越殿里薄玉换上了淡紫繁花的夹绸曲裾,她看着镜子里仍然年轻的自己,轻轻地叹了口气。
侍女连忙劝道:“夫人这叹气又为了什么,陛下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夫人要高兴才是呀。”
是啊,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上一次来的时候好像还是花团锦簇的初夏,现如今庭院里已经覆盖了厚厚的积雪。
自从刘据死后,天子对她多少有些愧疚,那时每月他都会在皇后的小日子里抽出一两日到发越殿坐坐,起先他安慰她开解她,承诺她一定会惩治咒害据儿的凶手给她一个交代,可是后来渐渐的,他便不再提这件事了,尤其是她生下皇四子刘闳后,天子就更不提据儿了。
他不想提可是薄玉不能放弃,她不相信太后是咒害据儿的凶手,太后也绝对不是,这一点天子曾经默认过。那么那个人只有可能是皇后,是皇后害死了她的据儿,健康的,可爱的孩子。
薄玉早就不在乎什么虚名和宠爱,她就是想要在有生之年看到杀害她孩子的凶手伏之以法,所以她总是在天子来看刘闳的时候提起这件事,而天子从最初的皱眉到最后的震怒无一不让她寒心。
再后来,天子就不再来发越殿了,只是很偶尔很偶尔的看到刘闳才会想起她,才会在漫长的时光里偶然见她一面。
薄玉知道天子不是不喜欢她这个人,他只是不喜欢她总是提起的那件指向皇后的巫蛊之事。
现在薄玉想明白了,她的家族无法再给与她帮助,她的孩子也远不如嫡子尊贵更得不到刘麒那样的宠爱,如果她真的想为死去的据儿讨一个说法,那么她最好就是尽量顺从天子,或许他愿意在一年中多见她几次,慢慢的她就会有机会和能力查清楚据儿的死,或许到那一天,她可以在天子面前呈上证据,让皇后无法再狡辩。
薄玉想到此处终于还是勉强的牵起一个微笑,用极细的银匙挑起胭脂盒里的红胭脂,调以香油均匀的涂在唇上。
依旧很美啊,她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还有资本为自己挣一个夹缝中的名位,要知道皇后霸宠,其余的嫔妃哪怕一月之内能获得两次宠幸就算得上是盛宠了。
“夫人,您今日真是太美了,陛下一定会喜欢的。”侍女开心的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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