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1 / 1)
“你去吧,朕就不留你了。”刘彻说完转过身摆摆手,不想再看窦长丰了。
“喏,下臣告退。”窦长丰面带喜色的行礼过后,便在宦官的指引下退了出去。
刘彻看着他的背影抬起头轻轻的笑一声,转眼看着灵前白烛跳动的火光眯起了细长的眼睛。
刘彻站在太皇太后巨大的棺椁灵位前良久,薄唇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祖母太皇太后您生前曾无数次提醒朕,让朕牢记朕是大汉天子高祖子孙。呵,您既然知道朕是高祖子孙,那么您也应当知道高祖是什么样的人。”
盛夏的深夜,虫鸣声声,刘彻静静立在殿中,看着太皇太后庞大的棺椁,心中的感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太皇太后尊黄老之术、行文皇帝荫庇汉初功臣世家之策更多的事为了江山□□,从这一点来说她作为自己的祖母把控朝政并没有错,可是比起对太皇太后这个亲生祖母的的尊敬,刘彻更痛恨她的限制和管束——大汉早就不再是那个积贫积弱的秦后新朝了,如今的它需要的已经不再是一味忍让的休养生息之策,它需要内部改革,需要证明强大,需要更年轻更有魄力的君主将它推向鼎盛,而他刘彻和他才是那个能令大汉如日中天的一代雄主,他要朝野和天下都知道,庞大的大汉帝国,这个高祖之后曾经被称作“女人裙裾之下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就像眼前这尊棺椁一样,将会永远的葬于黄土之下!
“陛下,淮南翁主刘陵前来为太皇太后上香凭吊。”苏一进来禀报。
“刘陵?”刘彻微微侧身,火光映着他雕刻般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忽明忽暗,英俊冷然之外又增添了一份属于帝王的神秘威严,“让她进来。”
片刻后缟素暗纹曲裾长衣的黑发美人在侍女的相伴下走进殿中,奕奕然莲步轻移来自刘彻面前蹲身行礼:“淮南刘陵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刘彻低头看着黑发润泽俯身行礼的刘陵轻声开口道:“淮南翁主请起。”
淮南翁主……
刘陵低着头,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漾起了苦涩的笑容。
多年前她离开长安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唤她的。
那时他的皇后羞辱她让她在长安贵妇面前尽失颜面,她因此生了病,躺在他曾经住过的云阳殿里一个人默默的流眼泪。那个下午他去看她,他喂她吃药,温声软语的告诉身在长安远离家乡的她不要哭。
那时的他多么温暖,多么柔和,一双深黑的瞳仁满是少年的柔情,仿佛仲春熏风里的柳絮,绵软,轻盈,梦幻,恍如一个留在她心底最深最动人的梦,让她就那样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父王和兄长的江山大计,沉沦在他的一个眼神中不能自拔,那一刻她确定自己爱上了他,单纯的爱不掺杂任何难以启齿的目的。
可是时过境迁,六年过去了啊,再热情明亮的少年再多情温柔的公子也会在残酷激烈的朝堂斗争中慢慢成长为冷漠庄严君临天下的帝王——虽然现在的他还欠点火候,还能让更厉害的人有机可乘。
“陛下。”刘陵抬起头,一双美目流转,其间若隐若现的期待好像在等待那双瑞凤眸中一个经年过后念念不忘的眼神。
然而她失望了。
刘彻自然的转过头道:“先为太皇太后上香吧。”
“喏。”刘陵起身优雅的走上前,从侍女的手中接过香,以泪烛引燃双手置于身前三拜跪地,行大礼叩拜。
刘彻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身材婀娜的刘陵,看着她优雅得体的一举一动。
多年不见刘陵越发显出成熟的迷人风韵,她仍未嫁,独身一人居于淮南,俨然已经成了淮南众多仕子心间那抹释不开的梦。
刘陵上过香动作婉柔的转身对刘彻道:“太皇太后离世,陛下节哀。”
刘彻将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她脸上移开,轻出一口气微微颔首。
“陛下这些年,还好吗?”
刘陵的声音轻缓,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经年的沧桑,她仍旧很美,美得让人向往,但却已经与当年那个十几岁时迷人轻灵的淮南第一美女大不相同了。
“尚可。”刘彻淡淡的答道。
六年,他们都变了很多。
“淮南王叔上次给朕的上表朕看过了,王叔有心了。”刘彻说。
刘陵微微一笑道:“陛下已经派庄助中大夫亲自致谢父王了,父王说陛下圣明,出兵西南此举胆略不凡,陛下眼光长远,他深表拜服。”
刘彻略一点头又道:“听说你还没未婚嫁,太皇太后在时还曾向朕说起。”
刘陵略带凄然的笑道:“阿陵,心里一直在等一个人,他不来,阿陵便不嫁。”
刘彻淡淡笑了:“朕之前还想帮王叔完了这个心思,看来是朕多此一举了。”
刘陵唇角一牵,垂下眸子不再搭话了。
“朕听说,你一直与太尉韩安国的公子韩成安走得很近。”刘彻状似不经意的说。
刘陵立刻抬头道:“并非陛下想的那样。”
刘彻笑道:“朕只是随口一说。”
刘陵似乎有些懊恼刚才的急切辩解,缓了缓道:“韩公子是越信长公主的夫君,与阿陵只是易趣相投的朋友罢了。”
“易趣相投。”刘彻笑了一身转过身背对刘陵道,“夜深了,朕回未央宫,淮南翁主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陛下请便。”刘陵恭顺的低下头躬身道,“恭送陛下。”
刘彻的脚步声远了,刘陵优雅的缓慢起身,拢袖移步停在殿中,她望着殿外黑暗中层层亮起的灯笼一时间怔怔出神。
太皇太后的丧事才刚办完,朝堂上又出了一件大事——匈奴遣使来长安,请求天子下嫁公主。
说白了,匈奴就是来找刘彻要女人和钱粮的。自汉初高祖白登之围后,和亲已经成了汉朝对匈奴的基本国策,为了避免与强大匈奴大规模的战争,即使匈奴人时常背信弃义侵扰汉朝边境,中央王朝也还是采取了主动和亲的政策。
这一次匈奴闻听汉军出兵西南大胜,开始意识到汉军已经逐渐变得强大。匈奴在雁门关一带屡屡犯边要的也就是钱粮,他们此次和亲也是希望不在与汉军正面冲突的情况下就达到收获汉朝物资的目的,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这一次,汉朝已经换了当家。
因为匈奴遣使来朝这件事刘彻在宣室殿特意召开廷议,针对是否与匈奴继续和亲的问题,众位大臣各抒己见。
其实与匈奴和亲的问题历来天子都会召开庭辩,而庭辩的结果也往往都是一边倒——和亲。因为不和亲就意味着开战,而当年身经百战的高祖都败给了匈奴,冒顿单于还曾在高祖驾崩后修书一封调戏掌权的高后,当时大将樊哙自称可带十万军队扫平匈奴,却被季布当场骂的狗血淋头,连铁血的高后都忍了这口气不再言兵,所以自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声言与匈奴一战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的庭辩还真的有人站了出来坚决反对和亲。这人正是在西南立下大功的大行令王恢。
王恢的主张就是一句话:匈奴无信大汉日强,天子一日不发兵匈奴就会一日不,长此以往大汉国为何在,天子威信何在?!
当然,有王恢反对和亲自然就有更多人支持和亲,其中最坚决的就是丞相窦婴和太尉韩安国,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除了白登之围的教训还有匈奴居无定所无法深入复地打击的现实原因。韩安国认为汉军攻击匈奴不但不能歼灭匈奴主力,反倒容易让匈奴反扑,得不偿失。窦婴为人耿直又是百官之首就更直接了,毫不避讳的拿年轻的天子刘彻与百经战事的高祖相比,是是明摆着,当今天子自然不如。
虽然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但明显刘彻更不喜欢窦婴的话,只是他面上从容淡定,只问其他大臣是何意思。在场大臣一番表决下来,和亲还是占据了绝对上风。
刘彻沉默了,他没有当庭裁决,而是将事情暂时搁置起来。两天之后,大行令王恢带着一个叫聂一的人前来拜见天子,递交了一份诱敌伏击的计划——伏兵马邑,瓮中捉鳖。
三日后天子刘彻准许丞相窦婴遣人准备和亲事宜,同时秘密宣告三公,三个月后调动汉军三十万埋伏马邑,与匈奴开战!
椒房殿里,陈娇将怀中睡着的小刘麟放在了摇篮里熟睡的刘麒身边,转身对研究地图的刘彻说:“陛下真的打算与匈奴开战吗?”
刘彻头也不抬的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汉与匈奴之间迟早会有一战,朕不想等太久。”
陈娇走过在在刘彻身侧坐下,看着他面前的北防地图开口道:“汉凶开战是大事,我希望陛下能够在开战之前问卜上天,观测天象,或许会得到神谕。”
刘彻听说“神谕”二字才抬起头来,微蹙眉心看着陈娇道:“战场之上你还相信这个?”
“难道陛下不相信天佑大汉,北上大军会得胜而回吗?”陈娇反问道。
刘彻沉默了一下立刻吩咐苏一道:“让柳生青镜入宫,朕要见他。”
☆、第243章 马邑之战
柳生青镜得到天子指示,夜观星象,测卜,此次出征吉凶“上平”。
作为一个术士,柳生青镜也不会给天子一个确定的答案,除了“上平”二字,自然还有很多玄之又玄的话。但是测卜的结果从最直观的角度来看也意味着汉军的伏击未必有效,毕竟是三十万大军,藏身伏击,谈何容易。
第二日,午膳时陈娇特意乘坐凤撵来至宣室殿面见天子。
陈娇站在宣室殿后殿的御阶下对刘彻行礼后扬起下颌直白道:“陛下,我有一件要事要禀告你。”
刘彻从堆积着竹简的长案后面抬起头看向陈娇道:“皇后请讲。”
陈娇严肃道:“此次匈奴前往马邑,必会先行改道进攻雁门关。”
刘彻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问道:“皇后如何得知?”
陈娇微微摇头并不回答刘彻的问题,只道:“雁门群外有两座瓮堡,其中必有一名尉史,姓钟名臣,这个人很可能会被突袭的匈奴抓住,供出陛下的计划。”
刘彻听罢霍然就站起了身,看着陈娇吩咐苏一道:“马上命人去雁门关查,给朕查清楚到底有没有一名叫钟臣的尉史!”
有没有钟臣,答案当然是有,不但因为陈娇前世三十万汉军马邑之围伏击失败是举国震惊的大事,还因为这个泄露了出兵计划的大叛徒尉史叫做钟臣。钟臣,“忠臣”,真是好一个钟臣,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苏一退下后,刘彻步下御阶来到陈娇身边关切的问道:“阿娇,是不是仙长又给你指引了?”
陈娇微出一口气道:“是我昨晚梦到了边塞战场,看到匈奴人抓住了一名尉史,那人全身战栗自称钟臣,向伊稚斜全盘托出了汉军的伏击计划。”
刘彻深吸一口气眯起凤目点头道:“朕知道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陈娇想了想说:“陛下会调卫青去战场吗?”
刘彻没想到陈娇会突然问到卫青,眉心蹙了一下道:“朕,没有打算让并无作战经验的卫青出战。”
“如果陛下觉得可行,可以让卫青带领一支部队在大行令王恢左右埋伏,或许能够有所斩获。”
刘彻微微颔首,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才道:“朕会考虑。”
陈娇了解刘彻,他为天子极有主见,大事面前胸中自有丘壑,绝不会因为陈娇一个并非准确的梦境就改变主意。
十五日后前往雁门关查探的人回宫向天子禀告,雁门果真有一名叫做钟臣的尉史。刘彻对陈娇的这个梦境原本将信将疑,在听了禀报之后便真的深信不疑了,还命柳生青镜在铜仙承露台主持了盛大的祭天仪式,并于第二日召回前在虎贲营的卫青。
元光三年十一月,刘彻开始部署对凶作战,拜太尉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未央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清澈将军,大行令王恢为将屯将军,卫青为轻车将军,窦长丰为督军长使,负责粮草辎重。
此次用兵刘彻派出汉军步兵、骑兵,战车部队共计三十万,全部埋伏于马邑附近山谷,等待聂一假装投降匈奴诱引匈奴伊稚斜大单于帅军进入伏击圈。
战事定下后刘彻也越发忙碌起来,眼看汉军出征日期将近,长安城也落下了今年迟到的第一场雪。
陈娇走在宣室殿御阶广场前的花园中,时值深冬,园中春夏葱茏茂密的花木此刻已经悉数凋零,只有枯黄的落叶铺在小径两旁,景色略显萧索。此时的陈娇身穿一件玄色秀金菊花的金领曲裾,披纯白落地雪狸长裘,一双杜鹃秀珍珠的翘头履随着她轻盈优雅的步态在裘皮大氅下时隐时现。一排身穿宫装的粉衣侍女垂首跟在她的身后,远远望去,在这落木萧萧的隆冬,艳丽至极。
陈娇午睡过后闲来无事,想去宣室殿探望一下繁忙的天子,她不紧不慢的在卵石小径上走着,时不时抬头望一望远处的复桥假山,闲适的呵出一团白色的雾气,闲庭信步。
小径尽头的假山前面,身穿轻甲的高大男子刚刚与太仆公孙贺叙话分别,他转过身无意间看到前面娴雅尊贵的皇后,看到身上那件雪白的裘皮,不禁恍然怔住。
陈娇似是有所察觉,望向左侧的目光收回,一抬杏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轻甲男子。
“卫青。”她看了片刻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此时的卫青已经二十二岁了,自卫子夫诬告皇后卫家出事后他就被刘彻调往了虎贲营,距今已经有四年了。
四年的军中历练足够让一个坚韧勤勉的少年成长成为一名铁骨铮铮的军人,眼前高大的轻车将军卫青与当年离开汉宫的侍中卫青又有了极大的变化,他变得更加精壮高俊,目光如炬形容坚毅,更符合陈娇前世那个人人称道的大将军卫青的形象了。
“拜见皇后娘娘。”回神的卫青抱拳滇西跪地向陈娇行礼。
“几年不见。”陈娇双手交叠在胸前垂眸看着下拜的卫青,站姿雍容高华,“现在应该称你为卫将军了。”
“卫青不敢。”卫青的声音还是那样醇厚低沉,他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的神色,他说,“多谢娘娘举荐。”
“本宫记得几年之前本宫就告诉过你”陈娇转了身望着远处宏伟的宣室殿前殿道,“你不必对本宫言谢,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我,就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喏。”卫青坚定的答道,“定然不负陛下与娘娘的厚望。”
卫青心里明白,卫家的保全是陈娇的恩赐,关于奴籍卫家充往茂陵之事,他没有什么可恨的,大汉律法使然,子夫大罪连坐三族,如果不是陈娇在天子面前求请,卫家早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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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遇到她他似乎就在欠她,然而她却不准他谢,不要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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