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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在一边思量着,不知有些话当不当问,只是若不问又怕准备不周,最后还是躬身轻声道:“娘娘,明日您……可要与陛下一同前往司马门?”

陈娇沉默片刻轻出了一口气道:“你去准备吧,选那件艳红色菱纱凤图锦绣的拖摆长衣。”

“喏。”

晚间苏一来椒房殿传旨,送来明日司马门接见二王的流程介绍,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只言片语传达。

陈娇不喜不怒,打赏苏一时用冷淡的声音说:“本宫有句话让你回去带给天子。”

“娘娘请说。”苏一没有曹小北那么灵活,办事一板一眼。

“你告诉他,明日未时之前本宫要卫子夫离宫。”

苏一拢袖弓身,不敢抬头却感受到皇后凌人的目光,他觉得背后有些冷。

“喏,小人一定带到。”

第二日正午刘彻下了朝会便去在天禄阁看书,就近用罢午膳闻听陈娇已到宣室殿后殿,他看看更漏差不多也该到准备起驾的时辰了,便带人前往后殿。

刘彻走出天禄阁时,天空中传来一声闷雷滚动的沉闷响声。天边彤云翻滚遮住了太阳,似乎变天了。

刘彻今日朝会头戴象征着天子至高无上地位的通天冠,衣玄黑色的金边赤舄冕冠服,腰束玉带,身带佩绶,威势凛然,器宇轩昂,当真是通身气势凌驾万人,玉面英姿贵不可言。

当刘彻走进宣室殿后殿的时候首先闯入他眼帘点亮他瞳仁的便是御座旁那一袭艳丽如火的红。

金线细密织就的凤凰傲然翱翔在艳红的绸缎之上,那姿态肆意张扬,似乎藐视万物般高傲。

陈娇转过头,完美的侧脸,平静的眼神,闪金的华丽步摇插在云鬓两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耳下的流苏垂坠光点迷离,迎着雪白的肌肤让刘彻移不开眼眸。

只是一个侧影便美得慑人心魄。

“陛下。”陈娇转过身,修长的手指轻握着一卷竹简,她站在御阶上俯视着刘彻,一双杏眼望进他深邃的黑眸里。

“四月初三,平阳长公主献讴人卫女子夫,宣室殿侍寝。”陈娇缓慢的拉开竹简,声音冷凉清晰,“四月初四,宫人卫女子夫,宣室殿,侍寝。”

她念完合上竹简,竟然轻声笑了,而后啪的一声竹简被丢在了史官记述的长几之上。

安静的大殿里这一声清脆的响动格外清晰,刘彻回过身,眼眸中浮起一抹怒气,她竟然私自看了司马谈的记述!

“我只问你一句,卫子夫是否已经离宫。”陈娇完全转过身面对着刘彻,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彻,美艳的面孔色如冷霜。

当她来到宣室殿等待刘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司马谈离去时整理记述的竹简。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充满了巧合,当陈娇看到这两条记述时怒火像封印在冰中的岩浆,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你竟然敢私自查看史官的记录,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刘彻有些恼羞成怒,但是真正让他生气的不是陈娇僭越皇权查看了司马谈的简牍而是他两度宠幸卫子夫的记录被陈娇用清冷的声音念了出来。

刘彻这两日明明没有临幸过卫子夫,他觉得这两条记录在陈娇面前展现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见人,更何况她当着他的面念了出来,他觉得羞赧恼火无地自容又不能忍受!

陈娇无视刘彻的话,直接问道:“我只问陛下,卫子夫是否已经出宫。”

刘彻像是被陈娇踩住尾巴的猫,见他生气陈娇不但无所顾忌反而更加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刘彻万分恼火,他的态度也坚决起来,冷声道:“她在宫中。”

“不知陛下可曾收到我的传话,未时之前……”

“她现在在宫中,以后也会在宫中。”刘彻打断陈娇的话道。

陈娇嗤笑一声道:“那很好。请陛下保重,臣妾告退。”

陈娇说完毫不犹豫的走下两级御阶,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离开宣室殿,去他的司马门接见,让刘彻一个人去见吧!

“站住!”刘彻面对陈娇冷喝一声,声音已经气得有些发颤,他咬牙道,“朕以为你是完美的,你是天下女人无法企及的,可是朕今日才知道你根本不是在乎朕,你只是一个善妒的女人!是朕错看了你!”

刘彻这话让陈娇心里好难受,但她强忍住内心疼痛,停下脚步依旧冷冷道:“我说过,天下之大,我陈娇唯独容不下一个卫子夫,刘彻,你听明白了吗?”

刘彻觉得陈娇已经固执的不可理喻,他走上台阶指着陈娇暴躁道:“你到底为什么要针对子夫!她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容不下!”

陈娇怒视刘彻,毫不退缩的顶回去:“因为她的存在摧毁了我对你的信任!”

陈娇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插在了刘彻的心头,刘彻有千言万语万千怒火,可是这一刻他怒视着陈娇,薄唇微启却说不出一个字。

☆、第159章 宣室血雨

大殿里的争吵声让门外听宣的宦官们战战兢兢,曹小北站在御阶前向殿门边的苏一打着眼色,比划着身后已经准备好随时出发的御驾和凤驾。

苏一心里要多无奈有多无奈,要多纠结有多纠结,怎奈职责所在他不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提高了声音道:“启禀陛下娘娘,时辰已到,请移驾司马门。”

殿内的刘彻此刻正因陈娇的那句话无言以对,他的逞强、不安、内疚、焦灼都混入一腔怒火全部压抑在胸中,苏一运气不好职责内的一句话正成了刘彻发泄的□□。

刘彻回身对着大门撑眉张目的怒极吼道:“混账!都给朕等着!”

门外的苏一哪里还敢再说话,连曹小北离得老远都听到了天子的吼声,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心有后怕的想天子这是有多生气。

因为愠怒,刘彻的胸口微微起伏,他瞪着一双威严而蕴藏怒火的瑞凤目直视着陈娇,一字一顿道:“我只问你,要不要跟朕一起去。”

陈娇又步下两级台阶距离刘彻更进一步,她微扬着下颌用同样锐利的眼神冷视着刘彻:“未时之前卫子夫若不出宫,司马门前我绝不会站在你的身边。”

“朕也说过了,她现在在宫中,以后也会在宫中。”刘彻态度强硬。

陈娇注视着刘彻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毫不退让的眼神看着他。

刘彻的眉心蹙起,半晌后偏过头避开了陈娇的视线,沉声道:“朕今天不想跟你谈子夫,你到底随不随朕去司马门?”

陈娇没有动,保持着傲然的姿态冷淡道:“陛下自请。”

刘彻闻言冕服袖下的拳头攥的生疼,他愤怒却无可奈何,他忽然指着陈娇,一边后退一边失望的摇头道:“你果然并不在乎朕的感受,你果然不在乎,陈娇,你太自私了,你……”

“我真的不知道我自私在哪里。”

陈娇面对刘彻的指责情绪反而平静下来,刘彻退一步她便上前一步,声音沉凉:“你让我相信你,我信了,可是你骗了我,现在又说我自私,说我不理解你,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也没有。”

“朕给你的难道不够多吗?”陈娇的话令刘彻有所触动,他语气略有松动,但几乎成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深切痛苦,“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一个卫子夫呢?”

刘彻的表现让陈娇忽然觉得很累,她不想再跟刘彻争执下去,她转身背对着刘彻道:“不错,你是天子,万人敬仰天下至尊,可是你以为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为你的感情无限牺牲吗?不好意思,未央宫无数被宠的女人已经是我的底线,刘彻,我已经不能牺牲更多。”

刘彻神情复杂的闭上眼睛,他也转过身,两人背向而立,刘彻用一种近乎疲惫的声音问:“朕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随不随朕去?”

“不去。”

陈娇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吐出了压抑在自己心中的郁结。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只要她还是陈娇,只要她的身体累仍旧流淌着大汉皇族高贵而烈性的血液,无论重生多少次,有些事她都无法退让,无法忍耐。

她就是她,错可以改,但是执着却改不了。

刘彻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敛去了其中全部的情绪,变得冰冷而深邃,他什么也没有说,径直离开了大殿,片刻后宦官尖细的高唱声传入殿内:“天子起驾——”

门外雷声乍响,天边彤云滚动。

陈娇闭上眼睛,幽黑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一身靓丽的艳红长衣在幽暗的大殿里依旧醒目的美丽。

陈娇带着侍女们走出宣室殿的时候殿外已经刮起了风,凛冽的风吹动着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而空灵的声音。

“我想一个走走,你们不要跟着了。”陈娇步速缓慢的步下台阶,对身后的两排粉衣侍女说。

大寒知道陈娇心里抑郁,向侍女们点点头,八名侍女分坐两排躬身整齐的走下了御阶。

陈娇抬起头看着头顶阴郁的天空放空了眼神。

“娘娘,快下雨了,奴婢去为您寻把伞吧。”大寒也看看天空,关切的对陈娇说。

陈娇这个时候只想一个人站一会,她点点头让大寒离去,然后迎着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豆大的雨点伴随着冷风落在汉宫的白玉广场上,很快打湿了地面,沾湿了陈娇被风吹起的裙角,雨水若泪,顺着她的侧脸划下。

卫青从值房办差回来,顺着宣室殿的复道和长廊走到御阶旁边,打算去白玉广场巡视,他凭栏而望远远的便看到空旷宽广的广场上一道红色的艳丽身影。

青灰色的天空下,层层叠叠的宏伟屋宇环绕下,那身影显得分外醒目而孤傲。

廊下一名与卫青相熟的宦官见他拿着杏色的油纸伞提醒道:“卫侍中,这雨要下大了,您还是打着伞过去吧。”

“恩。”卫青看着远处略感熟悉的身影有些走神,被宦官一提醒才回过神。

宦官也知道他在看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卫侍中,那是皇后娘娘。”

卫青闻听是皇后诧异道:“皇后娘娘不是与陛下一同前往司马门接见两位殿下了吗?”

宦官叹了口气左右看看,周围除了檐下和御阶上笔直站立的羽林郎外再没别人,他小声道:“刚刚两位主子闹了好大的阵仗,陛下独自去了。娘娘出来不准人跟着,这不我们这些下人都不敢过去。”

卫青入宫不久更兼不谙深宫之事,哪里知道皇后高傲冷冽说一不二的脾气,他心性纯厚,只是觉得这样放任皇后在雨中十分不妥。

“胡闹,皇后万金之躯如何能够立在雨中。”卫青剑眉一横撑开手中的伞便朝雨中走去。

卫青步速极快,雨中的杏色纸伞恍若一朵盛开在幽霾宫禁中的暖色花朵,径直朝陈娇而去。

陈娇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知道不会是轻声碎步的大寒,沉稳的男子脚步声让她诧异,她回过头,对上风雨中一双澄明而充满震惊的双眼。

卫青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他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伞柄,静默的驻足在据离陈娇几步之遥的地方,只有那双涌动着剧烈情绪的眼睛出卖了他惊讶又复杂的内心。

“卫青。”陈娇古雅的菱形红唇轻启,轻灵的声音仿佛散入风中雨中。

“君上。”

卫青看着眼前红衣金凤的美丽女子——汉宫中唯一一个可以将红色穿出如此动人心魄之感的女人,只要看着她,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就是帝国的女主人,也唯有她才当得起大汉皇后的称号。

然而,她明明就是两日前救他于林中,为他亲手洗目的丰邑君!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容貌,同样的感觉,却是天壤之别的身份。

“君上,下雨了。”卫青看着陈娇,走近她,却固执的想要称她为君上,仿佛只要他不承认她就永远不可能是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皇后。

陈娇抬起头,青灰的天空已经被杏纸竹骨取代,她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强自镇定的卫青,隔着氤氲的水汽,微微笑了。

“吃惊吗?”陈娇问卫青,“我知道你不姓郑的时候也很吃惊。”

卫青垂下眼帘,饱满的唇动了动,他最后也没有回答陈娇的提问,只是恍若提醒的对陈娇说:“君上,雨越下越大了。”

“卫青,你喜欢未央宫吗?”陈娇看着卫青背后雨中朦胧的宣室殿忽然问。

“不喜欢。”卫青轻声说。

他不知为什么,得知陈娇就是皇后这一刻,仿佛抛却了所有的谨慎与自持,在她的引导下说出了一切真实的感觉,他说:“这里像……一个牢笼。”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啪啪的敲击声,轻和着卫青坦诚又略带惆怅的嗓音。

“像一个牢笼……”陈娇喃喃的重复着卫青的话,笑出了声,她仰头长叹在卫青不解的目光下重新走进雨中,小声越来越大,这小声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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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像一个牢笼,一个禁锢感情的地方。”陈娇转过身,定定的说。

雨水打湿了她的髻发,打湿了她飘逸的红色裙摆,她的脸色苍白,上过胭脂的红艳唇色更显出诡异的妩媚妖娆,她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小腹上,神色慢慢委顿下去,“卫青……”

“君上!”卫青发现陈娇蹙起眉心神色痛苦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身体摇晃然后软软的倒向了雨帘里。

卫青大惊,顾不得所有,他上前一步伸出双臂拦腰将全身湿透的她紧紧抱住,急切的呼唤道:“君上,君上!来人,来人!”

宣室殿前的雨帘里杏黄的油纸伞孤零零的倒在雨中,陈娇方才站立的地方,雨中一片淡色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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