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1 / 1)
聂子陵泪流满面,他就知道,薄相不会给他安排什么好差事,那温润如青瓷的男人在出发前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是个顶好的机会,若能哄得陛下高兴,他日后在聂家的地位那就是蒸蒸日上,谁还敢看不起他曾是御膳房掌勺的大厨?
这下好了,全完了,薄相只说了如果做得好,他没说假如事情办砸了,让陛下龙颜不悦了他会怎样!他后悔极了,悔不当初——当初他不该去招惹那只九命猫,不该拿各色好吃的当诱饵,哄得九命猫死粘着他不放,还说要跟他回家当他媳妇儿,天天和他在一起啊!
他后悔没信哥哥们的话,他们说薄相笑里藏刀,小气且护短,爱记仇且有仇必报,外表如青瓷般完美令人赏心悦目,内里恶劣得只剩“黑”这一个色,而所有他的恶劣品性里,第一个不能碰的,就是他的九命猫啊!
宴会后半段,聂子陵的话明显少了,他在做深刻的自我反省,差点没当场在他主子面前跪下来请罪,他妈的他居然敢跟他主子平起平坐一起喝酒赏歌舞,他大爷的他居然敢在他主子面前秀才艺各种卖弄!无论他主子拿捏住哪一条来治他,他根本都是死路一条!
打碎牙齿和血吞,这话何解,来东兴之前聂子陵不知,现在他可以提笔撰写一部洋洋洒洒几万言的忏悔集……
可怜他还不能跪下,不能忏悔,只能如坐针毡地等着宴会结束。
然而,聂子陵不知道他主子此刻没比他好多少,他心里简直拔凉拔凉的,他的妻没当场在宴会上揭穿他的伪装,已经给了他莫大的面子。可她越是不说话,他越是紧张,他在心里将所有可能到来的兴师问罪都理了一遍,越理越是没底……
终于,初更时分,宴会散了,景元帝命人护送聂子陵等西秦使者去休息,百里婧率先离座,也不管墨问跟不跟得上她,她径自走她的路,墨问追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参加宴会的朝廷重臣都略感奇怪,平日里婧公主与驸马从来寸步不离,今儿个怎么像是闹了别扭,生疏得很。聂子陵眼睁睁看着他主子从他身边走过,也不敢出声叫他一句,捧着项上人头凄凄惨惨地走在这异国他乡的冰冷皇宫里,东兴的大臣们还对他很礼貌有加,他还要强颜欢笑一一回复,这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啊,好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百里婧乘轿子来的,而墨问是坐马车入的宫,往日两人定然会选择同乘一车回相府,这回,却是各走各的,她入了轿子,墨问没法跟上,只得上了马车。马车比轿子快,却未敢刻意走在前头,在大队禁军的护送下,墨问又不能做什么,身上系着披风还是凉飕飕的,江南刚入冬的夜湿冷异常。
往日他的妻还会与他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到了家,如今周围寂静,只听见车马的声响,等到漫长的路途总算到了尽头,墨问匆忙下了马车,追上了正走在台阶上的他的妻。他想握她的手,又怕,但不握他心里更是痛,心一横捞起她的手攥在手心里,好像平日一样毫无芥蒂地跟她回屋。
本以为她会去“有凤来仪”,可百里婧却径自入了西厢偏院,刚转过院内的假山石,她折身对身后的禁军道:“你们在院外守着,不许进来。”
禁军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却不敢违抗,止步于偏院门口。
走过桃林,涉过小溪水,他们一直牵着手,然而,等到进了小屋,将那些下人都屏退,百里婧一把甩开了墨问的手,在墨问手心空洞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抽出墙上挂着的那把剑,用明晃晃的剑尖指向他,面上一丝笑意都不剩:“我一直以为你想要什么,才如此不遗余力地讨我欢心,母后说你聪明,父皇夸你诚心,原来你竟是西秦的细作!”
墨问沉默地注视着她指过来的剑,有段时间她爱练剑,每日都要拿起,便将剑挂在了他的房里,他曾在她离开期间多次把玩过这把剑,也想过它插入他胸口是什么滋味。如今,就快要应验了,他所有的担心和忐忑终于都要来了,他的妻认为他是西秦的细作,她要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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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默然,他的妻冷笑:“西秦出使大兴是为了什么,是觉得我大兴太过愚蠢,随意被你这细作玩弄于股掌之中?上朝堂,议政事,插手边防,我大兴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秘密?可惜那使臣不知你耍过什么把戏,将西秦的名曲当成哄骗的工具来卖弄,难怪你当日要说并不知那曲子叫什么。你到底是谁?!”
她往日黑亮的双眸中不带一丝感情,质问他时剑尖跟着颤动,抵上了墨问的胸口。他没躲,也没出声,他无法迫使她相信他这细作留下来的原因,他无法在她对西秦存着如此重大偏见之时承认自己的身份,如果连西秦的皇帝都如此厚颜无耻不择手段,那他的国家、他的子民又能好到哪里去?而且,由一国皇帝亲自来当这细作,西秦对东兴的野心和觊觎再无法说清。
他不发一言,好像已经默认了她的说辞,然而,他痛苦,眼睛沉沉而无奈地望着她。四目相对中,他想起昨夜还有今晨他们如胶似漆的缠绵,她温顺地贴服在他胸口,说着她的担忧和害怕,他不知她的妻是否也想起了那些甜蜜的时候,所以她的双眸越发黯沉,再没了一点光亮。
两人对峙了许久,男人看着眼前的剑,忽然不做挣扎地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已做好了赴死的姿态,他愿死在她的剑下。
男人的眼睛闭上,再看不到她,耳中却听着她的动静,他听到她收回了剑,心里苦笑,正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惨痛一刺。忽然,他觉得不对劲,猛地睁开眼睛,凭着本能闪身上前,以千钧一发的速度打掉了她刺向她自己的那一剑!
“叮——”的一声,长剑落地,她的人被他搂在了怀里。
百里婧看着那把被弹飞的剑,开始笑,笑得流出了眼泪,她抬头仰视着面前的男人,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她笑得咳嗽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原来你真的会武功,木莲没有骗我,你不仅会,还这么厉害,我真傻,太傻,你太聪明,太厉害……真的太厉害……”
她想起新婚之夜他的虚弱,想起蹴鞠赛上他的笨拙,想起他在她面前一直以来的所有可怜模样……病秧子这个身份如同摧枯拉朽般被她亲手撕开,成亲七个月,两百多个日夜,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她的夫君,从没有停止欺骗她,她为他受过伤,为他伤了别人,到如今居然发现他是个骗子,他好好的,在一旁看着她伤人伤己……
☆、第222章
男人慌了,彻底慌了,如果他没有出手及时,她早已伤了她自己,她一早知道他会武功,所以来试探他。她知道他不怕伤不怕痛,知道他用惯了苦肉计,知道哪怕剑抵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躲闪,于是,她用自己来试探他——他一出手,就暴露,他若不出手,她就身受重伤。
呵呵,她聪明多了,懂得拿捏他的软肋。可如果她真的聪明,知晓用自己来试探他的身手,她又如何想不到他对她的心?假如他真的是个只记功勋不论感情的细作,又怎么会在乎她的生死?
但是,他这些清醒的认知在她的情绪崩溃里完全无法维持,她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确从新婚之夜起就在做戏,他曾冷眼旁观她的维护,曾以弱者的姿态骗她保护他,她曾为救他在蹴鞠场上受伤,为他与她的母后争吵,在未央宫门前跪到昏厥……所有种种,是他那颗铁石心肠一步一步沦陷的过程,现在却成了她兴师问罪的证据。
他不该的,的确不该,如果早知会有今日,他爱她如斯之深,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受那些苦痛?只可惜,世间的爱,除却骨肉亲情,其余的都并非一蹴而就,这是他无法言说的隐痛。她也许懂这个道理,但她不想明白。
看着怀里笑得那么绝望的她,男人的心已被狠狠撕裂,他无法笑出来,连一个温和的表情都扯不出来,他抱紧她,想要在她的手心里写字,他至少得告诉她,他爱她,他至少得做这最后的挣扎。
“别碰我!”百里婧大力挣开他,所用力道之大生生将未做防范的男人逼退了三步,后背撞到一旁的书架上,架子上的那些典籍散落一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百里婧已经不笑了,虽然她的眼角还有泪痕,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不带任何感情,再没了当初的怜惜和温柔:“我已经知晓了你的秘密,为什么不杀了我?以你的身手我讨不了便宜。若是等我离开这里,你的身份就会暴露,从前你伪装的一切都将被揭开,连带着西秦的使者都没有好下场,现在,杀了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她刚说完,便将那把剑踢给他,长剑在空中转了几圈朝男人的方向飞去,然而,男人仍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躲闪,也没有伸手去接,剑擦着他的头颅飞过去,他束发的白玉簪顿时应声而断,长发狼狈地披散下来。若是剑锋再偏了一点,他的咽喉就会被割断。
那发髻,是清晨时她为他束的,她的掌心有茧,可还是很柔软,捋过他的发,就像拂过他的心头……
男人知道,以后,她再不会为他束发,再不会用柔软的手滑过他的皮肤,她想杀了他,可她到底没能下得去手,她心底有他,这让他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怜惜。
这个男人的定力一直都比她好,他比她聪明,比她厉害,比她有心机,如今再见到他的怜惜哀伤眼眸,百里婧却只觉嘲讽,于是,她狠狠地讽刺他:“不躲?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杀我?到底是西秦高明,连细作也弄了个哑巴,一问摇头三不知,只会恶心地写写画画,或者,你并不是哑巴,连这口不能言也是装的?”
言语有多恶毒,男人知道,可第一次从他的妻口中听到她对他的嘲弄和讥笑,她的唇角挂着刻薄的笑容,看着他像看一个恶心到极点的男人。她拒绝让他写字给她看后,他是想过出声解释,现在,他不想了,他若是出了声,又是一桩欺骗。他从前自以为高明的种种伪装,一件件被剥开,就算知晓她并非本意恶毒刻薄,可她这几句嘲讽,真戳到了男人心底,她嫌弃他是个哑巴,而他,正是。
最可怕的并不是她此刻的嘲讽讥诮,她还愿意以恶毒的言语伤害他,说明她还在乎,即便没有挽回的余地,至少能让他心里有个安慰。然而,接下来百里婧连嘲讽也不愿了,她显然觉得和一个细作一个哑巴说话太没意思,将眼前的凳子狠狠踹翻,脸上满满的都是厌恶:“不杀我?不说话?那我可就走了,你别到时候后悔。”
她走出几步远,又回头看他,对上男人哀伤的眸子,她笑:“明日我会让人一把火烧了这偏院,你舍不得走,就永远留在这里吧,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门槛。
男人没去追,她不准他写字解释,而他张口就只会叫她的名字,他真正成了个哑巴,只能听只能看,什么都不能说。他心里空荡荡的,一瞬间连脑袋都空了,他的妻不要他了,无论他是不是高贵无匹的九五之尊,此刻,她弃他如敝履。
男人忽然有些站不稳,一道黑影蹿出,及时扶住了他,急道:“主子,您没事吧?那婧公主胆大包天,差点伤了您,属下等又不敢暴露,只得忍着。如今,她尚未走出桃林,是否……杀了她?”
男人被扶着在椅子上坐下,他居然就坐下了,听到最后一句,苦笑:“我的心在她身上,杀了她,我的心怎么办?”
她真潇洒自如,她真恶贯满盈,他本意要夺她的心,却不想自己的心反被夺去,他渐渐干涸无救。今夜过后,婧驸马注定要死,他将成为与她毫无干系的那样一个人,比司徒赫、比韩晔都要不如,他对她来说将是个陌生人,也许,还会是敌人。
但是,他不甘心,他如何能甘心?这绝不能是他们的结局。
“聂子陵想求主子原谅,问他,他却不知犯了什么错,如何处置?”黑影道。
男人无话可说。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们夫妻之间的那些秘事,即便是他身边的暗卫也不可能悉数知晓,何况聂子陵?然而,命聂家不学无术的第一人出使东兴,薄延觉得很好玩么?
想到他的妻刚才那番警告,男人叹息:“聂子陵能活着出东兴,就已经是他的福气。接下来恐怕会有一阵大麻烦。黑鹰,你去准备准备……”
……
百里婧回到“有凤来仪”,那些丫头看她在笑,很是不解,绿儿一边命人端来热水给她洗脸,一边笑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喜事?”
百里婧笑看着她,答道:“是啊,天大的喜事。”
绿儿见她高兴,便也跟着笑:“那奴婢恭喜公主。”丫头自然不敢问她什么喜事,为她递上绢巾擦手,又看着门外道:“驸马今夜不来前院歇息么?”
在听到“驸马”二字时,百里婧的笑容一瞬间寡淡下去,丫头们却没发现,接上绿儿的话道:“绿儿姐姐,今晚驸马爷要药浴,自然不来前院歇息的……”
百里婧从未觉得丫头们有今夜这般聒噪,而丫头们从未觉得她们的公主有今夜这般随和好说话,她一直都在笑着,自她成亲至今,还是头一回。众人不免猜测,莫不是公主有喜了?但是她们知道公主与驸马同房不过数日,即便有了,现在也瞧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喜事让她唇角始终微扬?
经历了很多磨折,百里婧的心日渐冷硬,哪怕她才得知了滔天的骗局,她已经可以在众人面前伪装出平静。不能让她的夫君作为西秦的细作死去,他可以病死,可以遇难,但不能因曝光身份遭受刑罚,这种明晃晃的揭露,是目前的司徒家所不能承受的——司徒家是清白的,可沾染上了西秦细作,就再也无法清白。前有赫在边关投敌一事,若再有西秦细作与司徒家的公主勾结,那么,就会让天下人怀疑,此前西秦对突厥的出兵是否早有预谋?
还有那个在突厥军营中的男人,让她带着赫往西北方向去,接着是西秦的丞相薄延来迎,未免太巧合了?
一切她记在心上的,未曾解惑的,现在都开始露出端倪,她不再听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她已做好准备迎接某个人的死讯,他如果够聪明的话,他会自己离开……她知道自己在放虎归山留下后患……
她有太多的知道和不知道,如今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幸福和安宁了。
第一次,她丢失了以为此生不换的爱情,那人轻飘飘一句话就否定了此前种种,让她崩溃到自残,废了一只手;第二次,她忐忑地把人交出去,再把心交出去,只差一点就要全部给他,却发现那人不过是个可耻的骗子,她为他哭泣不值得,没意义,所以她忍住眼泪,若无其事,好像从来不曾在乎一样,她不会再崩溃,不会再伤害自己……
反正,她不爱他。幸好,她不爱他。
天,亮得越来越迟,尤其是个阴霾的初冬清晨,好像随时可能下一场雨。百里婧一夜未眠,睁眼看着床顶,身子根本不曾暖热,也迟迟不肯起身。
绿儿忽然在屏风外道:“公主,四少奶奶来了。”
好像大梦初醒一样,百里婧缓缓坐起身,艰涩的嗓音开口道:“为我更衣吧。”
绿儿和木莲一起进来,为百里婧梳洗更衣,刚将发髻梳好,一小厮忽然在门外哭道:“公主!公主!不好了!驸马爷他……”
百里婧本来握着梳子,听见这声音,手一松,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木莲觉得奇怪,婧小白似乎知道什么,否则她的神色不会如此淡漠,但又似乎不对,因为她的身子有些僵硬,这不像是平时对待病驸马的态度。
百里婧定了定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开口道:“随我去看看。”
走出“有凤来仪”,跪在院内的小厮是平时在偏院小厨房伺候的,这会儿抖如筛糠,连魂儿都没了似的,见了百里婧,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匍匐上前,惊恐地哭道:“公主,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只会重复这些没用的话,百里婧心里却极度不安,没再管跪着的小厮,径直往偏院走去,越走近,越觉阴风阵阵。等到步入桃林,看到眼前的情景,所有人睁大了眼睛——
婧驸马倒在血泊中,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长剑,长剑没心而入,伤口喷涌出的血正朝着干涸的泥地向四周扩散,眼看着就要流尽,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死不瞑目一般直直望着前方。而那个凶手没有逃逸,或者说是吓傻了来不及逃逸,手里甚至还握着长剑的剑柄未曾松开,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赫然便是相府四公子状元郎……墨誉。
☆、第223章
初冬时节,清晨的草地上一片寒霜,桃树的叶子早已掉落,潮湿的草地上鲜血淋漓,在十月里开出一片诡异的艳红血花。没有人出声,所有人目瞪口呆,而百里婧更是连跨出一步都不能,她想过以许多理由来掩饰墨问的死,再好好地对付西秦来使,但她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北风从桃林尽头吹过来,冷得人打了个哆嗦,一直默不作声呆呆看着的墨誉忽然清醒过来,看到自己满身血污,手里还握着一把长剑,剑身隐没的地方正是他的大哥!血,很多的血,持续不断地涌出来,血腥味越来越重,而他的大哥睁着眼睛死死盯着他!
“啊!啊!啊——”墨誉吓得魂飞魄散,将手里的剑松开,人却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以手撑地倒退着远远离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他尖叫,叫声在空荡荡的桃林里回荡,他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怎么会这样?”
众目睽睽之下,随行而来的丫头小厮都瞧见了,而墨誉恐惧的叫声引来了院外的禁军,禁军见到眼前这场景也是吓得一动都不能动,婧驸马遇刺,这一剑穿心而入,血流满地,再不可能活命了。而婧驸马出了事,他们这些派来保护公主驸马的禁军难辞其咎。
他们看到了墨誉浑身是血,就想上前去捉拿嫌犯,但是百里婧自始至终还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他们不敢冒然上前去,耐心等着她反应。
木莲也没料到会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病驸马遭遇了毒手?而且,杀人凶手居然是手无寸铁的墨誉?她脑子还算清醒,第一反应就是那病驸马在耍诈,当初她稀里糊涂地爬上了墨誉的床,病驸马身中九箭而不死,这种种一切都是他的手段,祸害最是长命,他怎么会肯如此轻易就死了?
所以,看着墨誉那害怕到极点的疯癫模样,木莲却还能忍耐,对百里婧道:“婧小白,我们上前看看,也许还有救……”
木莲的这句话提醒了百里婧,她木偶似的往前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带了些小跑,停在墨问身旁,木莲一直跟在她身后。
近距离看到墨问眼神的那一刻,木莲知道,他死了,活人是不会有这种眼神的,不仅如此,他还死不瞑目,他的眼睛始终不曾合上,空洞洞地注视着前方。
百里婧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直直在墨问身边跪下,手指颤颤地抚上他渐渐泛起青灰色的脸,却迟迟不敢碰到他。
这时候,木莲还是抱着许多怀疑,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那个阴险狡诈的男人肯这样死了,她怀着孕的身子艰难地半蹲下来,手猝不及防地探向墨问的耳后,她一早就怀疑病驸马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即便他死了,她也要看看他的背后藏着一张怎样的脸,她必须要让婧小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然而,木莲一探过去却发现,他的脸皮是真的,没有半点乔装过的痕迹,木莲蹙眉,心里一沉,怎么可能?病驸马果真就长着这样一张脸?
她不信!
对了!病驸马之前身中九箭,只要查看这具尸体的箭伤,就可以看得出来是不是他的替死鬼!
木莲的手正要朝墨问的衣襟探去,却被百里婧一把握住,她甚至已经忘了木莲有孕在身,毫不留情地将木莲掀开,喝道:“够了!不准你碰他!”
木莲被她掀翻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看着百里婧望过来的怨恨眼眸,她的眸子里夹杂了太多的情绪,对她木莲的憎恶,还有数不清的悔恨,然后,她收回眼睛,像是在对木莲说话,又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不是怀疑他么?不是不信他么?好,我证明给你看!”
她说着,一把将墨问胸口的长剑拔去,血将她干净的衣裳溅了一身,然而,她不管不顾,接着双手扯住墨问的衣襟大力一撕,染了血的皮肉露了出来,熟悉的位置有一块熟悉的箭伤。与此同时,一样东西从墨问的怀中掉落,赫然是那枚深海血珀的哨子,静静地躺在染了血的草地上,再没有一个人欢喜而无赖地吹响它。
她没去捡那哨子,也没看木莲,她居然笑了:“现在你们满意了吧?都满意了么?他死了,你们就开心了吧?都逼着他去死,他终于死了,死了还让你们怀疑,够了吧?”
百里婧和木莲二人蹲在墨问跟前,把身后那些人的视线都给挡住了,他们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木莲被眼前的状况弄得脑袋混乱,死的果真是病驸马,无论是面皮还是伤疤,全部都是真的,怎么会这样?木莲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呆坐在地上看着婧小白,肚子越来越疼,她死死地按住没有吭声。
忽然,濒临崩溃边缘的百里婧抱着墨问一动不动的身子绝望地哭了出来:“墨问,我爱你,我爱你……我已经爱上你了……不是说要一直陪在我身边么,不是说舍不得我难过么,我现在这么难过,你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看看?”
木莲的肚子痛得蜷缩成一团,却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她看到的,婧小白真的爱上了病驸马,昨日在晋阳王府中看到昏迷不醒的大师兄时,婧小白如此冷静,头脑清醒,而现在她已失去理智——与大师兄最初决裂时婧小白尚不成熟,做出那些自残之举只因执念太深,而当她此刻已渐渐长成一个有心智的公主,她的崩溃源于她的心。她的夫君死了,而她爱着他。
这个认知,让木莲想到可怕的种种后果,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惊慌发抖的墨誉。是的,病驸马死了,被墨誉亲手杀死,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婧小白来说,墨誉都不会有好下场。最轻微的处罚是死,那么,她作为墨誉的妾室,就会成为寡妇,而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身为罪犯之子,一出生就将背负无数骂名。
尽管木莲不想承认,但是她恍惚觉得病驸马的死是谁一手设计好的,将许多人一并拖入了地狱。
天本就阴霾着,在百里婧抱着尸首哀恸哭泣时下起了冰冷的雨,雨越下越大,谁都不敢上前去碰墨问的尸体,四周草地里的血迹被雨水冲得到处都是,他的身体再也流不出血来了。百里婧想起墨问此前的玩笑:“有你在身边,再痛也值得。若是哪一日你不要我了,就让剑刺穿我的心口,血流尽了为止……因为失去了你,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她以为是玩笑的话,成了真。剑刺穿了墨问的心口,血流尽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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