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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谢凉云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牙齿直打颤。对她这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而言,要向人吐露少女心思,实在是件困难的事。就是外向泼辣如谢凉婷,听到要给自己说婆家还做小女儿姿态呢。

“我想嫁给薛简!”

谢凉云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里头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匆匆赶来的颜氏在门外也听得极清楚。她心道坏了,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将门一把推开,她就看到谢家祖母把手边的拐杖掷向了谢凉云。

“荒谬!”谢家祖母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气得不轻,“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薛简喜欢的是你姐姐,两家是否定亲另说。可在这节骨眼上,你说要嫁给他,是打算做什么?让全京城的人都看我们谢家的笑话?!”

颜氏扑倒在谢家祖母的脚边,哭道:“姑姑且饶过阿云这遭,千错万错都是我这做娘的不是。阿云可是你的心尖尖,一直抱在怀里疼的啊。”

谢家祖母把颜氏一脚踢开,“你还有脸说?就是你这个做娘的上梁不正,才有的她这歪下梁。我疼她,那是因为她听话懂事。谢家养了她这许多年,难道是白吃白喝地供着菩萨不成?如今大了,不知为家里头分忧解难,一心就想着儿女情长,我还疼她作甚?!”

谢凉云看着地上连哭都不敢大声的颜氏,心彻底凉了。

原来在祖母心里,自己就是这样的存在。

☆、第22章

谢凉萤丝毫不知道妹妹的遭遇,谢家也没有人会告诉她。身边伺候的三个人虽说现在忠心于她,听到这种消息,为了防止落下个挑拨主子关系的名头,自然也不会据实相告。何况这事儿眼下由谢家祖母管着,这点约束力还是有的。

且不说这些家常事,谢凉萤这日收到了魏阳送来的账册。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去铺子了,整日被薛简缠着在外头玩儿。谢家乐得他们亲近,一来为了让谢凉云死心,二则怕让谢凉萤看出些端倪来,所以也由着他们去。

这一来二去,可不就落下些账目没看了嘛。只是魏阳心细,隔些日子就会将账册送来给她过目。

谢凉萤边翻着账册,边拨动右手边的算盘。算盘是薛简特地叫人做的,红色的底漆,金色的算盘珠子。把算盘珠子全合拢在一起排好,还能看见手绘的画儿,总共四面不同的画,照着四季所画的。画者倒不是什么名人,难得的是这份巧思。

谢凉萤合上账册,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抱着账册去见了谢家祖母。

颜氏正在谢家祖母身边,两个人不知在悄悄说些什么。见谢凉萤过来了,她们忙停下了絮叨。

看着眼前出落得婷婷玉立的谢凉萤,颜氏后槽牙直痒痒,恨不得上去给她一巴掌。都是这个祸害,否则自己的阿云怎么会疯魔了一般地说出忤逆长辈的话。要没了她,薛简泰半也不会和谢家有瓜葛,更不会有谢凉云那一出孽缘。

如今谢凉云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整日不吃不喝,闹着要嫁给薛简。她这般叫颜氏心里疼得不行,连着晚上觉也睡不好,急得嘴上起了好些个燎泡。

谢凉萤奇怪地瞥了一眼颜氏,心道自己最近也没怎么着她,哪里来对自己这么大的火气。

谢家祖母看了眼这个没城府的侄女,心中无可奈何地一叹。她看向谢凉萤,问道:“阿萤抱着账册过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嗯。”谢凉萤把账册翻开,指了上头一处,道,“我算了好几遍,总觉得这里不对,便想着是不是上铺子一趟查查清楚。”

谢家祖母心算极好,她看了那错处后大致算了下,果真不对。她便道:“早去早回,莫教你娘担心。”说着扯了下一直对谢凉萤怒目而视的颜氏。

颜氏死活都挤不出一个笑来,把头拐向一边,闷声闷气地道:“早些回来,今儿你爹唤你过去三房吃饭。”

谢凉萤垂目行礼,抱着账册退出去。

谢家祖母忍不住叹气,道:“这事你怪阿萤也没用,又不是她叫云丫头去喜欢薛简。那薛简也未曾对阿云有半分逾矩之处,皆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事,你能怪得了谁?便是现在不肯吃喝地折腾自己,也是自己想出来而不是旁人教唆的。你这么摆脸子给阿萤看,叫她心里怎么想?我虽然还能在家里管住几个人的嘴,可到底这天下的纸包不了火。万一哪个嘴碎的漏出去风声,先不说阿萤怎么想她妹妹,就是你这做娘的,也落下个偏心的名声来。”

颜氏眼眶微湿,颇有些委屈,说道:“偏心又怎样?到底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疏自然有别。”见谢家祖母拿眼睛瞪她,才收了性子,讷讷道,“我也晓得不能怪她,可……事情还是因她而起,难免迁怒。”

“糊涂!”谢家祖母狠狠敲了记拐杖,“就是没有五丫头,家里也不会叫阿云另嫁他人。你若真要迁怒,倒不如把这事迁到我头上来。”

颜氏被谢家祖母的话给吓得不敢大声喘气,只小声叫道:“姑……姑姑,别气了。都是我的错。”

谢家祖母重重合上眼皮,许久方睁开。她望着一脸“做错了事”的颜氏,语重心长地道:“你已非稚童,不要再使你的小孩性子。你可知道你如今对阿萤的态度,可是会影响到谢家日后的荣华?”看着一脸疑惑瞪大了眼睛的颜氏,谢家祖母觉得对这个脑子不灵光的侄女还是得说明白了才行。

“你知道家里要把阿云嫁进宫是为了什么。如今云阳侯势头正旺,深得陛下宠信,若是能用阿萤牵住他,可不就是一件利事?我原本还念着将阿萤放在跟前好好调|教,必要叫她记得谢家对她的恩。可若要她晓得你为了云丫头而偏心,岂不叫我前功尽弃?”

颜氏绞着手里的罗帕,低头不语。她不是傻子,谢家祖母说的每一句话自然知道意思。可拳拳母爱怎能说收就收?她瞧着谢凉云折腾自己,心里也气也恨,可却始终狠不下心去责怪她。艾少慕之心,谁年轻时候没有呢?这股怒气既然不能洒在十月怀胎生下的爱女身上,也就只有让半途强塞给自己的谢凉萤承受了。

谢家祖母看颜氏脸上不甘心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说的她没听进去。“罢了,你且回去吧。日后少见阿萤,晚上我会拦着她不回三房的,你同乐知说一声。”

颜氏见姑姑都下了逐客令,却依然没解决自己此行的目的——把谢凉云给放出来。胳膊到底拗不过大腿,颜氏也只得告诉自己明日再来碰碰运气,心里对谢凉萤又恨上了几分。

隔了这许多日,再见到魏阳。谢凉萤心情有些复杂。当日云阳侯的开府宴散时,和安曾对她提过魏阳。能让长公主认识,并说上一声好的人,恐怕谢家也使唤不动。

全京城,除了当今至尊,还有谁能得长公主一声夸呢。这样的人,照着谢家见风使舵的性子,不说捧上了天,至少也得敬如上宾才是。

在谢凉萤的心里,魏阳的嫌疑并未被完全洗清。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表示魏阳的确和谢家无关前,谢凉萤是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信任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谢凉萤真真是被谢家给折腾怕了。

“魏先生,”谢凉萤把账册递给魏阳,“用这招把我从府里唤出来,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魏阳拿过账册,随手翻到那错处,取了备好的笔墨,并不用算盘重新计算,从容地改好。“雕虫小技岂敢在东家跟前摆弄。只是东家先前令我办的事已经妥当了,情形有些急,不得不叫东家过来一趟。”

谢凉萤挑眉,“何事?”

魏阳笑道:“果真贵人忘事。”他取来一套男装,让谢凉萤换上,“那地方不太适合姑娘家去。”

清夏问道:“那我的呢?”

魏阳摆摆手,“清夏姑娘且留在店里,我同东家去便好。否则下头有人上来,若是不见了东家,可不就穿帮了?”

谢凉萤换好了衣服,又让清夏用铺子里的脂米分给自己稍作遮掩。确定一冲眼没人认得出来,这才放心地跟着魏阳出去。

念着谢凉萤还得回谢府,魏阳怕自己耽误工夫,特地安排了马车。

不起眼的马车七拐八弯地在京城不断地绕着,直把谢凉萤给绕晕了。看着马车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去,有那么一刹那,谢凉萤险些觉得魏阳是绑了自己去卖钱。

在一排坊市后头,马车停下了。

魏阳撩开门帘,探头出去看,确定到了地方,对里头的谢凉萤唤了一声:“东家,到了。”他在自己手上搭了块棉帕子,让谢凉萤搀着自己下车。

人声鼎沸,到处都能听到叫卖声,这里是个极热闹的地方。

却也是个极粗鄙的地方。

一个从赌坊被推出来的人眼见就要撞上谢凉萤,魏阳忙眼疾手快地把人往怀里一带,脚下一转,用背把人给挡了。他有些歉意地对怀里惊魂未定的谢凉萤低声道:“东家见谅,方才可曾冲撞了东家?”

谢凉萤越过魏阳的肩膀,看见赌坊里冲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来。一个压着方才撞过来的人,一个手里握着刀。

手起刀落,惨叫声湮没于市井叫骂声里,来往人再多,也没有一个去关心这个失去了右手在血泊中打滚的中年男子。仿佛这在这里是个常见事,就像一脚踩扁了野花野草。

谢凉萤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场景。唯一见过的血腥事,就是死后化为魂魄眼见着薛简血洗谢家。她对谢家有恨,彼时又把全部心思放在薛简身上,感觉并不大。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陌生男子,犹如刀俎之肉任人宰割。这带给了谢凉萤太大的震撼。她眼见着血在自己面前喷射出来,浸透了泥地。

魏阳微微歪了头,余光瞥到身后。他蒙住了谢凉萤的眼睛,“东家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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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蒙着眼的谢凉萤瑟缩在魏阳的怀里,由他带着走。

魏阳发现她在发抖,不由得抱得更紧些,希望能借此让她忘记方才那一幕。

走了不多时,魏阳便放下了手,道:“东家,就是这里。”

谢凉萤看着眼前那扇到处都是漏洞的木门,有些傻眼。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皆是这样的。几乎遮不了风的门,斑驳的土墙正因为前些日子下雨而不断渗出泥水来,窗子也没有几个是完好的。

犹豫了下,谢凉萤还是推开了门。

破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还不等人走进去,里头就飞出来个东西,擦着谢凉萤的手摔到地上。

“你就是再来多少次都一样!我绝不会做皮肉生意的!给我滚!”

妇人的声音听起来空有一股子气,却没有力道。想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快撑不住了。

破木门被风吹开,站在门口的谢凉萤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若不是那声音仿佛,见了人,压根就认不出那是曾经的柳家主母曾氏。

☆、第23章

屋里的曾氏看不清背着光的谢凉萤和魏阳,只是凭着本能觉得这两人并非前来加害自己的。她理了理本就无法蔽体的衣服,撑着破桌子站起来,一步步挪向门口。

从昏暗的屋内走出来的曾氏在接触到光亮的时候眼睛有些受不住地眯了眯。而谢凉萤则借着光亮将她如今的样子看了个分明。

曾氏上身穿着一件青色的粗麻布襦衣,上衣已是多出破损,似乎被人撕扯过,露出下面瘦骨嶙峋的身体。下身则围了一条同料子的藏青色裙子,脏污的料子太少几乎无法合拢一圈,裙摆只到小腿,下端参差不齐。一双没有穿鞋的脚上有好些大的疤痕,还有些地方正溃烂,红红黄黄的看着叫人直犯恶心。

谢凉萤看着曾氏的脸,几乎无法想象眼前的人是在柳家对自己温声细语的曾氏。两鬓已生了成片的白发,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叫人一眼就看出得了病,原本如银盘般的圆脸生生成了巴掌大小,两颊深陷,颧骨高高耸起,看着可怖极了。

曾氏眯缝着眼,努力看清了来者。高个儿的男子是陌生人,她不曾见过。矮个子的倒是看着有几分面熟。曾氏心跳漏了一拍,扬手就要朝谢凉萤打过去,口中喊道:“柳澄芳你竟还不肯放过我!清芳如今几近病死,我倒不如也同你拼了这条命!”

魏阳一把抓住了曾氏的手,谢凉萤擦干眼泪,带着哭音哑哑地唤道:“曾夫人,是我,谢凉萤。”

曾氏一愣,挣开了魏阳的手,扑到谢凉萤的面前,脸几乎贴着她的鼻子。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原是谢五小姐。”她脸上微有赧色,双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向谢凉萤行了半礼,“谢五姑娘。”

魏阳看着曾氏行礼,好似看见了曾氏还是高门主母时的风采,进退有度,待人和善。

曾氏对谢凉萤还是颇有好感的,谢凉萤鲁莽而又天真,为人纯稚,从不在意自己女儿是庶女的身份,愿意和她一道玩儿。这在讲究嫡庶的京城很是难得。如今女儿病卧在床,她已无银钱维系药石,又不愿做那等皮肉生意,早就抱着同女儿一道去地府的念头了。

不过谢凉萤竟然一路找了过来,兴许这就是老天爷给自己活下来的一次机会,也是给了女儿可以康复希望。

谢凉萤拉着强跪在地上不愿起来的曾氏,道:“夫人方才不是说清芳姐姐病了?带我进去看看她吧。”

曾氏忙不迭地从地上起来,拉了谢凉萤跌跌撞撞地冲到床前。说是床,其实不过是用砖头垒起来的一张平炕罢了,上头铺了一张破草席。

柳清芳面色潮红地躺在上头,身上盖着件破衣服,冷地不停发抖。

谢凉萤探了探柳清芳的额头,被烫地抽回了手,惊道:“清芳姐姐这是烧了多久?!”

曾氏抹泪道:“好些天了,我什么法子都试了,就是消不下去。五姑娘,看在你同清芳过去关系不错的份上,还望施以援手。我这条命留不留都没关系,只盼着她能好好儿的。”

魏阳抽了柳清芳的一只手出来把脉,片刻后沉声道:“速去医馆。”

谢凉萤解下身上的披风,让魏阳把柳清芳整个儿包起来。魏阳腿脚不便,没法儿抱着柳清芳,只得上外面去把车夫叫进来。谢凉萤自己扶着曾氏上了马车。

马车有些小,三个人坐下已是勉强,魏阳就坐在外头的车辕上,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

谢凉萤此时没心思去问曾氏她们在离开柳府之后的遭遇,看她们眼下的样子就知道必是糟透了。只希望柳清芳的病还有救。

魏阳倒是没把人往大医馆带,而是往一条小路走。车夫跟着他的指示,把车停在了一个小平房门口。他让车夫抱着柳清芳跟着自己,也不叫门,一把推开大门,带着人往里头走。

屋里长须白发的中年男子正在喝茶,被魏阳的大动作给惊得把茶喷了出来。还不等同魏阳说话,就看到柳清芳从披风下露出来的红得极不正常的脸。男子高声唤来正在打盹的小童,让他把自己的行医箱取来,让车夫将人抱到了厢房去。

曾氏若眼睛还正常,当能认出眼前的男子便是昔年替皇帝治好了沉疴的御医蔡荥。

车夫刚把柳清芳方才床上,蔡荥就上前搭了脉,须臾后小童满头大汗地抱着行医箱小跑过来。蔡荥二话不说,打开箱子取了针灸包替柳清芳施针。

谢凉萤怕他们在场会妨碍蔡荥对柳清芳的诊治,便拉着曾氏走去外头。

一直担心的女儿终于得了救,泄了劲道的曾氏终于松开了一直绷着的弦,在院中大哭起来。

用尽全身力气哭泣的曾氏,似乎要将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委屈和痛苦统统发泄出来。谢凉萤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在一旁陪着她。

等再也哭不出来了,曾氏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向谢凉萤致歉道:“方才我失态了,还望五小姐海涵。”

谢凉萤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她问道:“我听……柳家说夫人是因阴私之事才被逐出府的?我虽年幼,却也自认有些识人之道,觉得夫人断不是那等人。又念着同清芳姐姐的情谊,便想着来寻你们。”

曾氏冷笑,“阴私?这世上最说不清的便是阴私事,任人朝你身上泼脏水,也是百口莫辩。我自认对柳家大小姐从未半分怠慢,何曾想她竟陷害于我!柳家上下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我自己也……这些我都无话可说,可为什么要搭上清芳?她是无辜的!柳澄芳抢了她的夫婿还不够,如今竟还要接着往死里折腾她。”

曾氏将怨气发泄出来后,心中稍稍平静了些。她向谢凉萤道出事情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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