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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这赵大夫起身整衣,就道:“请当家的奶奶说话。”柳氏赶忙凑上前去,一叠声问道:“大夫,我这孩子可还好么?不是有什么疑难杂症罢?你不知,这是我小女儿,是我心尖子上的肉。她若有个好歹,我也不要活了!”说着,又要嚎哭。其时,夏春朝听闻讯息,已自外头进来,见了这情形,便使丫头将柳氏扶开,上前问道:“敢问大夫,我家姑娘生的是什么病症?”那赵大夫道:“此位小姐乃是经血不调,脉虚而短,主羸弱之症。倒是不打紧,仔细调理着就是了,只是不要叫小姐再劳心伤神便是。我这便开服汤药来,照方调养,不上三五日便可大安的。”夏春朝听了这话,又想及午前之事,心里岂有不明白的,也不说穿,只道:“劳烦大夫了。”言罢,便令人领了这大夫下去,茶食款待,奉上药资。

当下,这赵大夫药方写毕,陆家便连忙使人往药铺抓药,熬了与陆红姐喝下。那碗汤药灌下去,只过了片刻功夫,这陆红姐已悠悠醒转。合家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番事闹罢,已将傍晚,陆贾氏年高之人,熬不住,率先回房。柳氏也被人劝去。夏春朝眼见四下无人,春桃也去了外头看药,方才凑到床畔,向陆红姐低低问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呢?你今儿这样一闹,外头不知传扬成什么样呢。”陆红姐浅浅一笑,轻声道:“我的志向,嫂子不知道么?我是不要受人摆布的。”夏春朝道:“这也罢了,只是未免太过自苦。”陆红姐说道:“这条路既是我自己选的,我总要走下去才是。”夏春朝微微颔首,说道:“我知道了,你安心罢,外头有我呢。若有什么事,打发春桃告与我一声就是了。”陆红姐含笑应下,夏春朝看左右无事,吩咐了春桃几句,自归房去了。

然而因这陆红姐当着媒人的面闹了这一出,那王氏的嘴头子又是出了名的琐碎,走到仇家将那陆家小姐病弱模样,添油加醋说成了个病西施。这话又被仇家下人听去,四处传扬,竟闹得无人不知。仇家固然不来,也就再没人肯上门提亲。陆家婆媳两个烦恼不已,又无法可施。那陆红姐只因正在‘病中’,也无人敢拿这事来惹她烦心,她倒也落得清闲。自此,这陆家小姐就在深闺养病不提。

当日晚间,陆诚勇赴宴归来,因记着前回妻子叮嘱,倒是不曾吃醉。夏春朝便将白日陆红姐急病一事讲了一回。听了娘子所言,得知妹妹急病,焦急不已,就要过去探视。夏春朝连忙拦了,笑道:“你也看看时候,这深更半夜的,又是个姑娘家,你怎好往人家闺房里闯?就是亲兄妹,也要避些嫌疑。她在病里,这会儿又晚了,想必已睡了。你这过去,又闹得她起来,反倒不好。你是为她好呢,还是害她病呢?你不要担忧,她那病看着凶险,其实没妨碍的。大夫也说,调理个几日就可大安了。”陆诚勇这才停下,又笑道:“还是娘子心细,我鲁莽了。”又问道:“红姐儿身子健旺,素来没什么病症,怎么忽然就得了这个病?”夏春朝怎好告诉他缘由,只说道:“想必是因年纪小,平日里没留神保养,就落了病了。既然发出来,倒也好了,一气儿治好它,免得拖得久了往后越发重了。只是同仇家的亲事,怕是黄了。”

陆诚勇听说,倒朗声笑道:“黄了就黄了,那仇家老二也没什么好的。听说小时候生过天花,满脸的疤麻,只是为人还尚可。然而若要红姐配他,折煞他罢了!何况,我陆诚勇的妹子,难道还愁嫁不成!”夏春朝附和道:“我也这般想,倒是不知那仇二公子竟然有这隐疾。只是我看今儿老太太、太太都愁的了不得,既有这话,明儿你回了她们,叫她们不要心焦。”陆诚勇道:“你忘了,我明日要往侯府赴宴,只怕不得闲。你空闲时,你说罢。”夏春朝嗔道:“我并不曾忘,你白日里赴宴,晚上回来说一声不成么?”

陆诚勇看娇妻发嗔,怎能不应。夏春朝又道:“好在一早交代裁缝的衣裳,已然得了。明儿你正好穿了去,也是体面。”陆诚勇奇道:“不是吩咐先裁你的衣裳么?怎么我的倒先来了?”夏春朝尙不曾答话,珠儿舀了洗面水进来笑着接口道:“是奶奶怕少爷没有场面上的衣裳穿,特特去吩咐的,叫丁裁先造了少爷的衣裳。不然,少爷明儿只好打饥荒了。”

夏春朝亦也含笑道:“你出门见客,不好总穿那几件薄片子,没得叫人笑话没娘子的泼汉。”那陆诚勇欢喜的抓耳挠腮,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喜孜孜道:“果然还是娘子疼我,若是外人,哪能够如此!”

夫妻两个说笑一回,眼看时候不早,梳洗已毕,歇下不提,一宿晚景题过。

第64章 v后新章

隔日起来,陆诚勇要去清灵园赴宴,忙忙梳洗了一番,便将昨日才送来的新衣裳穿了。

夏春朝还在床上,睁眼一瞧,见天色莹亮,慢慢的起身,披了衣裳,坐在床沿儿上弯了腰兜鞋。歪头见陆诚勇正在穿衣镜前穿那件湖蓝绸缎氅衣,不觉一笑,穿了走上前去,亲手替他理了一回衣裳,开口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换了这身衣裳,再不是往日那般山匪气了。这才有了几分京城为官做宦人的样子呢。”陆诚勇闻听此言,伸手揽了她腰肢,冲着镜中那如花人面一笑,说道:“好大的胆子,这样说你汉子!”

夫妻两个说笑了几句,夏春朝见陆诚勇头上发髻包的不好,重新替他扎了。宝儿进来说道:“早饭得了,就摆进来么?”夏春朝正要吩咐,陆诚勇就道:“我不吃了,那园子离得远,路上且有的走呢,别误了时辰才好。”夏春朝便道:“既是路途远,好歹吃一些,免得路上饿。”说着,连忙吩咐宝儿拿饭进来,趁着空隙又问道:“那园子在什么地方,要走这许多时候,我以往也从没听说过。”陆诚勇道:“这园子在城西郊四十里处,旧址原是前朝一位皇亲的私家园林。到了本朝,那皇亲后人落魄,将园子变卖,被本朝的瑞亲王收了去。瑞亲王得了这园子,请江南名家画了图纸,出重资重新修整了一番。听闻那园子里奇山怪石,名花异木,不胜枚举,是个极好的消闲之所。这京里的达官贵人,但凡摆酒请客,都爱问瑞亲王借这所园子。因那园子里引了两条活水,故而起名清灵园。”

夏春朝听了这故事,笑道:“又是你那个把兄告诉你的?”陆诚勇莞尔道:“昨晚席上,我们说起来的。他今儿也去,我们约好一道上路呢。”

正说着话,门人来报,称贺好古已在堂上等候。陆诚勇一听这话,戴了眼纱就要往外走。其时,宝儿已端了饭上来。夏春朝急了,赶忙将三四个卷饼使油纸包了,交予他道:“你拿着马上吃也好,去了那边想必要到午时才能开宴呢。这一路过去,你不饿死就是好的了。”陆诚勇双手接了纸包,大步往外去了。

一路走到堂上,果然见贺好古正在堂上坐着。见他出来,这贺好古连忙起身,两个见礼过。贺好古将陆诚勇从头到脚到脚打量了一番,莞尔道:“达安今日穿戴的倒是体面,瞧着还是件新衣裳呢。”陆诚勇亦笑道:“若是依着我,平日里的官衣便将就了。这还是我娘子说,出门见客,不好没件像样的新衣裳,赶着做的。”贺好古将头一点,说道:“你这娘子倒且是贤惠。”

两人略寒暄了几句便即动身,陆家小厮早将马牵在门前。二人出门,翻身上马,各自带了亲随,便打马奔城西而去。

这一路过去,眨眼就出了城门。走到城郊,正是暮春时节,四处风飘柳带,落花迷眼。又是清和天气,路上游人如织,粉衫红裙,布衣锦袍,当真一副游人踏春图。

路上,陆诚勇同贺好古不时闲话,就问道:“哥哥可知道这司徒侯爷今儿为什么请客?”贺好古道:“好似是今日是他家小姐生日,借这个缘故摆酒——怕人问起来不好说。因那司徒小姐今年也是个将笄之年,所以司徒侯爵替她庆上一庆。”陆诚勇闻听此事,微微一惊,当即勒住马头,说道:“哥哥怎么不早说?我可是素手来的,什么礼也不曾带得。这般怎好去吃人家的寿酒?”说着,就要拨转马头,回去买礼。贺好古连忙拦住,说道:“你不要慌,这时候再去买也是赶不及了。我知道你必定没带礼来,已将你那份备下了。何况,这司徒仲请帖上也并未说明是要替他家小姐庆贺生辰,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你就装一装糊涂,也无甚不可。横竖你以往同他家也没大往来。”

陆诚勇听了这话,心觉在理,遂依他之言。

两人一路行去,走到一间茶棚旁,因日头毒辣,路上又没遮挡,晒了一路,皆口干舌燥,便在这棚子里歇脚。

茶棚老板提了壶土茶上来,贺好古喝不惯,只抿了一口,蹙了蹙眉头,便丢在了一旁。陆诚勇向来不讲究这些,自早起至现下,水米不打牙,早已饥渴的狠了。当下就着茶棚的土茶,将夏春朝与他包的卷饼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

贺好古在旁瞧着,好笑道:“达安这个吃相,好似连日没吃饭一般。”陆诚勇咧嘴一笑,说道:“早上起得迟了,拙荆本叫我在家吃了饭再走,我怕哥哥等的急了,便不曾吃饭。就是这几个饼,也是临行拙荆装的。”贺好古听闻,点头叹息道:“有妻贤惠如此,也是一件福气了。”陆诚勇心里得意,面上也不好显露,只笑道:“哥哥的新夫人生得一表人物,哥哥的艳福也是旁人不能及的了。”贺好古听了这话,面上神色微微一滞,旋即笑道:“初看时还好,如今也就是这样了。”言罢,也不愿多提,只说道:“时候不早了,歇的也够了,早些上路罢。免得迟了,惹人笑话。”陆诚勇自无别话,二人再度动身,骑马飞奔而去。

这般马不停蹄,又行了三十余里,就见前头一溜青墙黛瓦,里面青枝绿叶,葱郁苍翠,探出墙头。原来,二人已到了清灵园外。

这两人打马上前,行到那园子正门上,只见园子门口,车轿盈门,鲜衣怒马,仆从如流。

二人下马,陆诚勇举目望去,但见那门上高悬着一方黄花梨木匾额,雕着“清灵园”三个大字,观其字迹,乃是当朝大书法家米柿的手笔。陆诚勇见仅这入门一块匾额,已是所值不菲,不由暗暗叹息。

这两人带了随从,走到门上,递上请帖。贺好古又将事前所备礼物送上,口里说道:“些许薄利,还望侯爷不要嫌弃。”门上迎客看了请帖,收下礼物,脸上堆笑,请他二人进去。

贺好古并陆诚勇就带了随从,向里行去。一路过去,只见这园林宽广深邃,轩昂壮丽,果然有几分皇家园林的气派。二人随着接引绕了无数游廊,穿了几座园子,将朱梁画栋看了个满眼,那山石花木更不在话下。

正走的疲乏时,那接引小厮忽在一处堂前立了,打躬赔笑道:“二位贵客,宴席就设在这堂上,请二位进去。小的还要往门上迎客,就不陪了。”说着,就转身去了。

贺好古在旁笑道:“这侯府连底下的小厮,也这等不客气。人说,宰相门人三品官,果然不错。”陆诚勇充耳不闻,满眼打量这厅堂。看这堂屋面阔六间,到底三层,各间安着万字富贵隔窗,当中是两扇雕花双扇板门,门里人声鼎沸,笑声如潮。顶头悬着一方匾额,书刻“慈勇堂”三字,想是取自《道德经》慈故能勇之意,亦是米柿的字迹。不由暗叹:当真好气势!

当下,两人拾阶而上,迈步入门,门上人看了名帖,当即向里扬声报道:“京都骁骑校尉贺好古贺公子、京都护卫中郎将陆诚勇陆公子到!”

堂上众人听得这一声,喧哗之音略略一顿,旋即又笑了开去。侯府知客连忙迎上前来,将他两个引到一处桌边坐了,送上清茶点心,方又招呼旁人。

这桌上尚无旁人,唯贺好古并陆诚勇二人就座。陆诚勇一踏进堂上,便觉不时有目光朝这里射来,心里就有几分不自在,向贺好古低低道:“哥哥,你瞧这些人,好不奇怪。没事只顾瞧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不成?”贺好古笑了笑,亦低声道:“达安不知,你如今正是朝上热门人物。你这才自边关回来,便授衔封爵,大伙私下都议论,皇上格外高看你一眼,有意抬举你呢。今儿看你来赴宴,不免要猜测一二了。”陆诚勇听了这话,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嘴上倒没提起。

二人坐了片刻,这桌上又来了一身着湖绿深衣之人。一见二人,当即说道:“原来贺兄并陆兄都到了。”贺好古同陆诚勇见他来,也都起身拱手见礼。寒暄了一阵,重又落座。

这人名叫宋士人,原是个不第学究,考了一辈子,好容易前年榜上有名,如今在兵部当差,平日里同贺好古私交甚厚。陆诚勇因着贺好古的缘故,同他亦有几面之缘。

三人闲谈了片时,陆诚勇便道:“听闻这园子乃是瑞亲王的产业,倒借了旁人摆酒。这位瑞亲王,倒是个慷慨大度之人。”贺好古莞尔道:“你不知,这瑞亲王乃是当朝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萧太后最小的儿子。这司徒侯爵的夫人,乃是当朝的咸懿郡主。硬论起来,瑞亲王还要管她叫一声姑妈。本就是皇亲国戚,自然好说话些。”那宋士人却古怪一笑,低声道:“姑妈却是姑妈,那当伯父的却是个逆贼。那位郡主娘娘被这当爹的一搅合,好端端的亲戚也成了干亲了。你瞧这些年,这司徒夫人进过几次宫?自打新皇登基至如今,前朝的那些个公主郡主,封号加了几加,独独这位如漏了一般。”

贺好古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子任噤声,没吃酒倒先醉了。这话好乱讲的么?”那宋士人却道:“怕怎的,这些事谁不知道呢!”陆诚勇听得入港,问道:“既是这样说,那瑞亲王为何又借园子与他?”那两人看了他一眼,却皆不曾答话。

这般坐了些时候,这桌上又陆续来了些人。陆诚勇见都是些生面孔,有贺好古相熟的,亦有全不认识的。相互问起来,也都是些没要紧的人。

正当此刻,堂上忽然静了下来,两个侍女先自内室走出,将月洞门上的珠帘撩起,只见里面走出一名锦衣华服之人。这人面若冠玉,身材颀长,望之如三时许人,举手投足,气势非凡。

陆诚勇正不知此人是谁,便听那人道:“今日小女芳辰,蒙诸位不弃,来此与她添寿,本侯在此多谢。招待不周,还望诸位海涵。”堂上众客,连忙起身,都道不敢。那司徒仲又泛泛招呼了几句,便转身进去了。

陆诚勇见此人便是司徒仲,不由向贺好古咋舌道:“这信陵侯竟这等年轻,我还道他已老迈不堪了!”贺好古莞尔道:“他们这样的人,自然保养得法。”

说着话,侍女已鱼贯如堂,送菜上来。只见满桌鱼虾满列,牛羊高堆,四时八珍,美酒羊羔,只差没有龙肝凤髓了。

因这席上并没做东之人,大伙道了声“吃”,便齐齐动筷。陆诚勇细品那菜肴,虽看其卖相甚好,吃在嘴里却没甚滋味,吃来吃去,总无合口肴馔,便觉有些无趣。

待酒过三巡,堂上渐渐猜拳行令,吆喝之声渐起。那司徒仲总不见出来,只看那些侍女不时往那月洞门里送酒送菜,里面想必还有几桌要紧的客人。这堂上既无主家,众人更无拘束,肆意欢乐起来。

陆诚勇只觉吵闹不堪,遂将筷子掷了,坐着不言语。贺好古在旁看他不悦,便问道:“达安这是怎么了?”陆诚勇道:“原来这侯府酒宴,也如外头的酒楼饭铺一般,好生无趣。我早知这样,我也不来了,在家守着我娘子不更好些!”贺好古顿觉好笑,说道:“我却不知,你那位夫人到底有些什么格外的好处,竟叫你这样魂不守舍。在边关时日日念叨,待回来了,又是这个模样,恨不得日日跟在身边才好。”陆诚勇听了这话,心里暗道:春朝自然有些旁人没有的好处,我却为什么要告诉你?口里便不言不语。贺好古又道:“达安既觉无趣,不如往外头走走。他这园子颇有些奇景,又是江南名家所造,不是寻常得见的。”

陆诚勇听了这话,暗想这倒比在堂上枯坐好些。遂依他之言,起身向外去了。

第65章 v后新章

陆诚勇出了大堂,外头亦有几个闲客,在廊上三五成群,或闲话笑语,或抚树看花。陆诚勇下了台阶,一径向外去了,也无人理会。

他出来闲散,不欲同那起不相干的人纠缠,一意往那僻静人少处行去。一路过去,看了无数亭台轩馆,楼阁水榭,珍奇异景更是不胜枚举。这陆诚勇平生从未见过这等景观,岂有不爱看的,遂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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