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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颜在此间无父无母,前段日子认下的干亲便成了娘家,媒人是直接上刘家说项去的,小武子来店里唤她,神色很是有些抑郁。

“你这就决定把自己嫁了?倒头来还是便宜了那个小子!”小武子恨得牙根痒,想不通自己究竟哪儿差了,只得酸溜溜说了几句。

夏颜暗自好笑,埋怨何漾忒心急了些,不过考虑到他已经是大龄青年,也算理解他这猴急的心态了。定亲礼节一切从简,八字也一早就合过了,媒人上门不过是走个过场。最重要的还是纳征,定下了一月后的好日子,在这之前,男女双方都不得见面。

晚上夏颜就歇在了刘家,望着头顶低矮的房梁,竟有些兴奋地睡不着。兜兜转转这么一圈儿,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一般。

而就在夏颜沉浸在小儿女情长之中时,凌州城官场发生了地动山摇——广阳王被夺爵了。

一道圣旨飞马传书,敕令抄封广阳王府,全府人等押解进京受审,而究其原因却不得而知,外界对此也是议论纷纷。原本依附在广阳王羽翼下的大小官员人人自危,就是因为不露一点风声,才更加人心惶惶。

何漾虽是个芝麻小官,可发生这般动荡,不免还是会波及到他。

虽说两人正在议亲不宜见面,可夏颜到底心中担忧,便写了一张小笺,约他亥时见面。

此时已月上树梢,蝉鸣此起彼伏,夏颜趁着月色去了灶上,装了几样热乎点心放在食盒里,而后便守在角门口等着。

衙门里虽有居室,可何漾寻常都回家歇息,只有这几日异常忙碌,他才夜宿在县衙里。虽然手头公文繁多,他也禁不住相思之苦,早早便打发了文书回去,径自一人出了门往小道上走去。

刚行出没多远,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何漾受惊往后退去,待看清面前之人之后,立即松了口气,又不禁蹙起了眉头。

晚晴一袭淡绿广袖长裙,婀娜袅袅立于树荫下,眼波婉转望着他。

“漾之,别来无恙?”她微微歪着头,似天真娇俏又似妩媚动人地笑着,转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轻声道,“没想到我们竟然沦落到这般生疏,着实可悲,不是吗?其实我每日都会在这里守着,盼着能见上你一面,果然天见可怜,听见了我这番祷告。”

自始至终都只有晚晴一人言语,何漾只是冷冷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漾之,进来我总是胡思乱想,倘或有一日我不在人间了,可有人会替我烧一柱香火?”晚晴似是有些酒意,发髻也不如往日精致整齐,随意挽成了圆髻,松松散散插着珠花,一缕发丝垂在胸前,被她绕在手指间把玩,“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当时不觉着如何,如今想来,竟是最让我魂牵梦萦的一幕呢。我时常想,若是当初我选择的人是你,一切会不同吗?”

何漾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他望着她的脸颊,讥讽一笑道:“即使重来一回,你也不会变。而如今,我也感谢你当初的选择。”

当年他只是个一穷二白的白衣小子,而苏敬文则是名门世家公子,势利如她,做出的选择自然一目了然。

晚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也跟着自嘲地笑了,“是啊漾之,若说这世上谁看透了我,自然非你莫属。”

晚晴轻轻朝他走来,眼神迷离,何漾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前之人的笑脸渐渐模糊了,和许多个日夜思念的魅影渐渐重合,可此时,他的心中却如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波。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仿佛是嘲笑着过去的自己,也嘲笑着那些荒唐岁月。

“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谁若负我一分,我比十倍还报,”晚晴渐渐靠近了他,似有若无的脂粉香渐渐飘散开来,这是他曾经魂牵梦萦的味道,再次闻见时只觉恍然隔世,“可这世上唯有你,做了出卖我之事,我却一点儿也恨不起来。”

她伸出手指,想要轻触他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若是有朝一日你放不下,就去我们初见之地寻访我,没准儿我一直在那儿守着呢。”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垂落下来。

晚晴腿脚一软,正要跌倒之际,何漾伸手扶了一把,晚晴愣愣地看着他的手,滴下泪来,“我知道的,你不是那等绝情之人,今生我们无缘了,只待来世,或许……”

“你多虑了,我身为一县父母官,只是不愿自己管辖界内出事。眼下天色既晚,你早些回去罢,这些伤春悲秋之事,待酒醒后再做。”说完头也不回地踏着月色远去了。

第82章 恐婚

更深露重,夏颜坐在门槛上, 倚着门框昏昏欲睡。

她低着头点豆子, 一阵凉风吹过, 乍然惊醒,眼看亥时早已过了, 便想着今日何漾怕是有事耽搁不能来了, 又担忧他走夜路不顺遇见什么意外, 越想越是心惊,只得捂住头默念六字消灾真言。

心里装了人就容易患得患失, 以往她自个儿独来独往惯了, 最是潇洒不过。如今却时常想起何漾, 到了饭点儿会想着他可有热饭吃, 到了觉点儿又想着他可会熬夜办公, 几日不见就看一看他,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也安定。

这些变化她都埋藏在心里,默默煎着熬着,唯恐让何漾笑话了去。可有时她又觉着甜蜜, 只因何漾比她还痴傻些, 有一回她睡不着觉, 点了灯推窗,发现他就呆呆站在楼下,发丝都有了湿意,也不知站了多久。那一刹那两人都惊喜非常, 相视一笑。那样的悸动,想来在多年以后都不会淡忘。

夏颜正要关门落锁,就见不远处一个颀长身影疾步走来,她长舒一口气,安然立在门边微笑望着他。

“为何耽误了这么久,可是公事不顺?”夏颜上前两步挽住他的胳膊,颇似撒娇般哼哼了两声。

何漾歪过头,在她发丝上印下一吻,匆匆说道:“并非,我在半道上遇上了晚晴,她有些古怪。”说罢便将方才的际遇简单叙述一番,听得夏颜连连皱眉。

“她找你只因为醉酒?”

“还有些旁的胡言乱语,也听不真切。”何漾自然不会将晚晴的话全盘托出,否则以夏颜这个暴脾气,怕是有几日好搓摩了。

何漾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伏案多时脊背早已变得僵硬了,夏颜替他捶了两下,又捏了捏脊,“广阳王府为了何事被抄检,你那儿可有风声?”食盒里的糕点已经凉了,夏颜原本只打算在门口和他说上两句话,如今见着了人,又舍不得放他早走了,干脆把人请进屋,整治了两个小菜给他消夜。

“场面上是一点风声不漏,不过将先前的件事儿串起来,我私下猜测和晚晴交上去的罪证有关。”何漾将干饼子裹了咸菜嚼了,又喝了碗热汤,出了一身汗,只觉通身舒泰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广阳王通敌?”夏颜咋舌,若是牵扯到一方王爷,那确实是个大案子,突然她心念一转,想起一件要紧事儿,“这动荡恐怕还有的闹,可会连累到我们?”

先前为了斗倒丽尚坊,夏颜与广阳王妃有过交涉,两人也偶有书面往来,只是书信上闪烁其辞,并未说得真切,在外人看来这反倒更像是有猫腻了。对此夏颜如今不免担心起来,生怕这事儿会被有心人利用。

何漾闻言皱紧了眉头,盯着摇晃的油灯沉默半晌道:“以防万一,还是早作打算。”

夏颜听他说的郑重,不免也生出了警惕,历朝历代对待谋逆大案,向来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倘或那几封书信真成了催命符,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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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颜想到这点,立马就坐不住了,她在屋内来回踱步,细想这其中弯绕。何漾见她坐立不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也不必太焦虑,这种案子牵连甚广,少则几月,多则数年,且不说会不会查到这上头,就算抄检到了,送到京里复批审讯,也要一段时日。依我看也不必做那惊慌样,反倒惹人怀疑,你若实在放不下心,便悄悄将铺面卖了,我再辞官陪你出去避避风头。”

他这话说的真诚,令她很是感动,她一把搂住了他,将头埋进他的颈间,“你当真为了我,愿意放弃自己的前程?”

“甚么是前程?难道非得为官做宰才叫好前程?你可知我当初为何要考功名?我是不想让你被人欺了去,才走了这条路,可倘或你不在了,我要这些功名又有何用?何况前程没了还能再挣,老婆没了那可是后悔一辈子的事儿。”

“呸,不害臊,谁就成了你老婆了?叫的这么顺口,可是早有预谋?”夏颜先还焦躁的心,被他这番话顺抚得妥妥贴贴。

原是挖苦他的话,他却也不反驳,只抱着夏颜轻轻晃了晃道:“是啊,你不知我想那一天想了多久。”

夏颜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与何漾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年,却又横生变故,糟心事一件接一件更是让她一刻也等不得了。

“何漾,咱们也别挑日子了,干脆过两日就过大礼罢,那些金玉猪羊也省了,后头还有那许多礼节,真一个个过来,至少得半年,谁知道半年后是啥光景呢。”

何漾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怜惜,摸了摸她的眉眼,轻声道:“可我不想委屈了你。”

“这有甚么委屈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就是抬几个空盒子过来,我也认。”夏颜笑嘻嘻的说,一把抓住了他作痒的手指,交叉着握好。

何漾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手指一根根握紧,放在唇边轻吻一记,笑说道:“好,这些礼节咱们抓紧着些。”

两人又聊了许久,时辰已入下半夜,夏颜去抬了灯,回首对何漾说道:“今晚就留下吧,我替你收拾个厢房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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