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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彦直教育他说,这儿虽然是大清领土,但俄国人垂涎已久,中东铁路就是他们控制东北的重要工具,老毛子和小日本为了争夺咱的东北,几年前狠狠打了一仗,死了几十万人呢。
“他们打仗,那大清的军队就在旁边看着么?”
“要不然呢,这两边大清朝都惹不起,不过也不算完全旁边吧,暗地里是帮了日本人的,因为日本人的实力和胃口都不算太大,即便胜了,也一口吞不下整个东北,若是让老毛子赢了,那东北可就再也要不回来喽。”
小陈子锟若有所思,他单纯的心灵还不能领会世界政治军事格局和政治家们的平衡之道。
火车开了三天三夜,抵达东北最大的城市哈尔滨,刘彦直带儿子领略俄式西餐,吃大列巴和红肠,喝格瓦斯和伏特加,在马迭尔旅馆里住了三天,又买了两张火车票,从哈尔滨直奔东北最南端大连。
火车过了长春,就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了,日俄战争后,东北格局重新划分,这段铁路也是战利品的一部分,被称为南满铁路,沿途护卫的士兵从穿灰大衣背水连珠的俄国兵变成了穿土黄色军装背村田步枪的日本兵。
父子俩坐在包厢里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刘彦直给儿子讲着日俄战争时的故事,忽然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条大汉闪身进来,迅疾关上包厢门,手上的盒子炮机头大张,黑洞洞的枪口顶着刘彦直的脑袋。
“空尼奇瓦。”大汉用蹩脚的日语打了招呼,左手指捻了捻,这是国际通行要钱的手势。
“好汉,我不是日本人。”刘彦直笑答,“你们认错人了吧。”
“少他们装,老子们从哈尔滨就盯上你了,别以为会说中国话就是中国人!”
“好,我给钱。”刘彦直拿出皮夹,将里面所有的卢布和日圆纸币都掏了出来,对方接过塞进怀里,哼道:“算你识相。”
“好汉怎么称呼?”刘彦直道。
“怎么,还想找我报仇不成,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报号长山好!”大汉咧嘴大笑,络腮胡子中露出两排焦黄的龋齿。
第四十七章 人生最好的离别
“哦,长山好,久仰。”刘彦直淡淡道,嘴上说的客气,但是语气分明是没把这位好汉当回事。
长山好有些羞恼,但是已经劫了钱,不好再动干戈,刚想说句后会有期,出门闪人,却突然发现了小陈子锟脖子上挂着的玉佩,那可是成色上好的和田羊脂玉,值老鼻子钱了。
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到了小陈子锟脖子上,企图把玉佩拽下来,但是还没等玉佩到手,长山好就感觉自己胯下顶了个东西,耷眼一看,这孩子居然手持一柄毛瑟掌心雷瞄准了自己传家的玩意,这一枪下来,不见得要命,以后摆柳可就得像娘们一样蹲着了。
长山好的脸色变得赤红起来,玩了一辈子鹰,居然被小家巧啄了眼,人家大人还没出手呢,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就把自己制住了,这要是传出去,长山好这个名头就算完了。
再看那大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分明是把名震关东的长山好当成了偷鸡摸狗的小毛贼。
长山好的面色又从赤红变成了惨白,他发现这个局面有些破不了,对方显然是扮猪吃老虎的硬茬子,是关东军侦缉队的侦探,还是江湖上黑吃黑的朋友,他一时还猜不准,总之今天是栽了。
“得嘞,今天爷们认栽。”长山好右手放开,盒子炮悬在食指上,左手也慢慢收回,高高举起,这是示弱的表现,当然他是留了后手的,江洋大盗身上哪能就带了一把枪,他腰间还别着另一把盒子炮,后腰插两把马牌撸子,脚脖子上还插着一把花口撸子,更别说遍布全身的各种飞刀袖箭匕首了,只要对方稍有松懈,他就能放出杀招。
可是人家根本没有要拿他领赏的意思,当爹的轻声道:“好了,给好汉留点体面。”
那小孩就收了枪,骄傲的横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去了。
长山好有些尴尬,讪讪的将枪插回腰间,把怀里的纸币拿了出来:“有眼不识泰山,这钱原数奉还。”
刘彦直道:“快过年了,大当家的总要给底下的兄弟们一个交代,这些钱拿去买点年货吧,就当是我们爷俩的一份心意。”
长山好臊的满面通红,不过他到底是响当当的汉子,不矫情,又把纸币揣回怀里,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
外面传来急促的日语喊声,长山好动作极快,拉开包厢门,不敢露头,只拿出一面小镜子,通过反射看了走廊两头,南满铁路的乘警从两边包抄过来,手里都攥着手枪,这是要抓活的啊,他退回包厢,说声叨扰,推开了车窗玻璃,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没往车下跳,而是直接上了车顶。
乘警们蜂拥进包厢,哪还有盗贼的影子,他们听到头顶上似乎有人跑动的声音,急忙通知其他押车的士兵,然后乱七八糟的鞠躬道歉:“思米马赛!”他们是把刘彦直父子当成尊贵的日本华族了。
等乘警们退出包厢,刘彦直探头出去,发现火车正在拐歪,长山好一身皮袍,在车顶上飞奔,一群日本乘警笨手笨脚的跟在后面,大呼小叫,畏缩不前。
长山好一声唿哨,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匹通体没有杂毛的黑马来,与列车并行,四蹄飞奔,鬃毛迎风飘舞,那长山好飞身跳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马背上,整个列车上的客人见了都叫好,刘彦直也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好骑术。
那货洋洋自得,纵马飞驰,冲车窗内的刘彦直父子喊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声音越来越远,渐渐不见了踪影。
“叔,他是干啥的,这么厉害。”小陈子锟的眼神中竟有些神往。
“马贼,马贼的干活。”刘彦直道,望着长山好消失的东北山林,若有所思。
南满铁路的终点是辽东半岛的最南端大连,彼时大连是日本殖民地,一座崭新的城市,干净整洁的不像大清朝的地方,刘彦直少不得又和儿子讲了一通甲午战争的历史故事。
这一番游历让小陈子锟增长了许多见识,而陈永仁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了,刘彦直决定结束旅程,带孩子回上海念书,但是在回程之前,还要再去一趟北京,见证一个朝代的终结。
父子俩从大连乘坐海船前往天津,在天津登陆转火车,途径杨村、廊坊、黄村、丰台、永定门,抵达前门火车站东站。
公元1912年2月12日,旧历腊月廿五,清帝宣布退位,大清朝享国二百六十八年,历经十一位皇帝,终于在内忧外患中结束了统治,黄龙旗降下,帝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不安与焦躁气氛中,大清亡了,但中国却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袁世凯手握北洋重兵盘踞北方,孙文一干革命党在南京建国,下一步是战是和,天晓得。
刘彦直不管那些,他和儿子在北京过了除夕,再次出发前往上海,从天津到上海的海船头等舱价格昂贵,但非常舒适,上下船走贵宾通道,行李也有人搬运,为了陈永仁能再多捱一段时间,刘彦直不得不花这些钱。
……
回到上海之后,刘彦直先去祭拜了两位故人,霍元甲在两年前就被日本人毒害而死,而陶成章在上个月也被人暗杀,光复会分崩离析,旅社人去楼空,好在周嘉睿还在,他的事业离不开上海滩,硬着头皮也得留下。
刘彦直找到周嘉睿,请他安排入学事宜,陈子锟年岁太小,十二岁的孩子上中学还差不多,上圣约翰大学未免夸张,不过周嘉睿本事大,他是圣约翰的校董之一,送个别优秀学生入学不成问题。
春暖花开的季节,上海圣约翰大学的一间教室内,周嘉睿请的两位老师正在审批陈子锟的考卷,这孩子年龄不大,但是国语和英文的水平都达到了中学水平,而且游历广泛,性格坚韧,个头体格也远超同龄孩子,看起来像是十五岁的少年。
教室外,身穿燕尾服头戴大礼帽的周嘉睿倒背着手,笑容可掬对刘彦直道:“莫担心,先上预科,明年正式入学,我都安排妥了。”
远处绿荫草地上有一帮人在踢球,刘彦直看儿子心痒难耐的样子,便对他说:“去玩一会吧,我和周先生谈一会话。”
“嗯,我去了。”小陈子锟撒腿跑开。
刘彦直望着他的背影出神,许久才回神,对周嘉睿说:“我的日子不多了,还有些事情要一个人去办,孩子就拜托你了。”
周嘉睿看了看他枯瘦的面庞,郑重的点头:“彦直,这里有我,你尽管放心。”
刘彦直一愣:“你知道是我?”
“我能感觉到。”周嘉睿也望着远方嬉戏的孩子们,“我也曾经是一名穿越者。”
……
当小陈子锟大汗淋漓的跑回来时,陈永仁叔叔已经不在了,他问周嘉睿:“周先生,我叔呢?”
“他去办事了,过几天就回来。”周嘉睿摸着孩子的脑袋说,“这个头,再过两年就赶上我了,在上海有你周叔叔罩着,有事你打我电话。”
小陈子锟懵懂的点头,他以为叔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诀。
旁边的教室里,悠扬的合唱传出,这是教会学校的唱诗班在唱一首忧伤的英文歌曲。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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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for the sake of auld lang syne.
...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for the sake of auld lang syne.
for the sake of auld lang syne.
第四十八章 借阴兵
刘彦直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感知到陈永仁的躯体撑不过三个月,但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此行艰险无比,不适合再带着孩子,只能单枪匹马的完成。
上海滩十六铺码头,去往大连的日本轮船起航了,刘彦直站在船舷边向前来送行的周嘉睿挥手,这同样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杰瑞·周在上海待到三十年代中期就移民美国,不知所踪。
刘彦直抵达大连后,买了两匹马,雇了个山东小伙子当跟班,不坐火车,沿着南满铁路北上,寻找长山好的踪迹,东北地广人稀,春暖花开的季节,遍地生机盎然,主仆二人来到一处屯子,正在饭铺打尖的时候,门帘子一条,外面进来几条大汉,虽然已经开春了,他们依旧戴着狗皮帽子,眼神凶悍,坐着吃酒,目光时不时扫过来。
仆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低声对刘彦直道:“东家,是马贼,怕是盯上咱们了。”
刘彦直丝毫无惧,反而把店伙计叫过来,让他给那一桌客人上一盆杀猪菜,饭钱也替他们结了,而且当场拿出沉甸甸的褡裢袋搁在桌子上,咣当一声,满店的人都看过来,把仆人急的汗都下来了,俗话说财不露白,有钱得藏着掖着,哪有当众炫耀的,东家这是找死啊。
这一袋子钱足有百十块银元,算得上一笔大钱了,饭铺里一共五桌客人,有挖山参的老客,有车把式,有唱二人转的,还有就是新来这几位,眼睛都盯着刘彦直,一言不发,连饭铺的老板也在柜台后面探头探脑。
“诸位也盯了我一路了,该说道说道了。”刘彦直环顾众人,不慌不忙,“我和长山好是老朋友了,若是他的弟兄,就帮着在下引见一下,就说三个月前火车上的老朋友来找他了。若是奉命剿匪抓贼的官兵,也请行个方便,您换个日子再来办差,这些钱您拿着喝茶,若是日本人派来的走狗,那就抱歉了,这扇门你是出不去了。”
话音未落,一掌劈下,枣木打的饭桌一角被齐整整切下,顿时饭铺里充满了倒吸冷气的声音,怪不得这个客商敢带着一个仆人深入老林子寻找长山好,艺高人胆大啊。
刘彦直目光锐利,看的没错,其他四桌客人都不是善男信女,东北这地方盗贼横行,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遇上合适的机会也会干他一票,这主仆二人一路从大连而来,早就被人盯上了,只是没说好分赃的比例,暂时没下手罢了。
这一掌打消了大家的所有计划,肥羊变成了老虎,谁也招惹不起,江湖好汉们灰溜溜的走了,只剩下最后进来的那四位汉子,原来他们真的是长山好的部下,听到通风报信,说有人打听大当家的下落,所以跑了百十里地前来盘道。
“请英雄救我们大当家一命!”见识了刘彦直手段的大汉们齐刷刷的跪下。
“快快请起,这话从而说起?”刘彦直也不搀扶他们,只是客气了一句。
大汉们直挺挺的跪着,给刘彦直一一道来,原来长山好最近一直被官府通缉,他有个相好的住在盘山县一个屯子里,七天前,长山好去相好的家里过夜,没想到中了官兵的埋伏,盘山县保安队的一百多号人把房子围了,大当家的身上带了五把枪,全被相好的给藏炕洞里去了,只能束手就擒,眼下就关在县大牢,听说二十七师这两天会派兵来押解犯人,送到日本人那去,到时候大当家的性命难保,长山好这个绺子就算是散了。
刘彦直沉吟片刻,考虑要不要营救长山好,他本来以为长山好是条有勇有谋的汉子,没想到缺点还挺多,好色不多,心思也不够细腻,这样的人是不足以当陈子锟的师父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来都来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索性就闯一回盘山县吧,百十个保安队他还不放在眼里。
得知英雄愿意出手,大汉们感激涕零,说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刘彦直一口答应,掏钱会账,出门上马,与马贼们纵马扬鞭,直奔盘山县,路上他通过闲谈得知,长山好早年是古北口练军的正兵,跟聂士成聂军门在朝鲜和小日本打过仗,能骑烈马,能双手开枪,本事了得,人称关东大侠,报号长山好,对手底下弟兄也仁义,就是因为太仁义了,经常吃亏上当,队伍一直没壮大起来。
“也算一号人物。”刘彦直暗道,这人值得一救。
一行人快马加鞭到了盘山县城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赶上二十七师的兵来押解人犯,二十七师是张作霖的部下,穿的黄布军装,拿的日本造金钩子步枪,足足来了一哨人,也就是一百来号,这下可就麻烦了,二十七师可不是县城保安队,那是张作霖麾下马贼改编的正规军,打起仗来野得很,就凭这五六个人,想把长山好救出来,难于上青天。
长山好的兄弟们扼腕叹息,都说这是命,大当家的走背字儿,谁也救不了他了,刘彦直也没招,他用的是陈永仁的肉体凡胎,露几手吓唬人还行,真和军队对着干,万一那颗不长眼的流弹打过来,可就没戏唱了。
但是就这样眼看着长山好被押走送给日本人,他又不大甘心,正犯愁呢,忽然他感觉体内有一股力量想要喷薄而出。
“尔等稍安勿躁,待我做法。”刘彦直道。
大汉们目瞪口呆,英雄不但武艺精湛,还会做法,跟梁山好汉公孙胜似的,这是要撒豆成兵不成。
“大仙,需要香案,无根水,朱砂么?”其中一个大汉自以为聪明的问道。
刘彦直不理他,口中念念有词,那边二十七师的兵已经把装着长山好的囚车拉出城门,好一条威武不屈的彪形大汉,琵琶骨被铁丝穿了,手上脚上都戴着重镣,依然豪气云天,坐在骡子拉的囚车里还哼小曲呢。
城门两侧,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长山好是很有名的马贼,和其他马贼不同的是,他不大对寻常百姓和富户下手,最喜欢劫火车,抢日本人的钱,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日本人就给奉天督军施压,所以官府对他恨之入骨,悬赏五千大洋要他的活人。
长山好知道这回栽了,落到日本人手里肯定是枪毙,他不怕死,就是觉得死的有些憋屈,在父老乡亲们面前又不能显现出任何孬种的样子,梗着脖子唱大戏,道路两旁传来叫好声,他洋洋自得,忽然觉得不大对劲,天怎么黑了。
天迅速黑下来,如同日食来临,紧跟着阴风怒号,飞沙走石,看热闹的老百姓都睁不开眼睛,胆小的慌忙回家,负责押送的官兵哨长觉得这天气变得突然而诡异,拉下风镜,喝令小的们戒备。
一阵拉枪栓的声音,大兵们护住了囚车,随时准备开枪,可是没看到劫囚车的贼人,却看到令人恐惧震惊的奇景。
黑风中,数不清的阴魂鬼兵迎面冲来,马蹄轰鸣,杀声震天,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吓得他们丢下步枪,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不敢看,不敢听,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阴风终于停止,太阳又出来了,官兵们从地上站起来,面面相觑,他们没有任何损失,但是囚车里的长山好不见了。
……
风和日丽,长山好却心有余悸,咧着大嘴在马上问刘彦直:“先生,我在火车上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万万没想到啊,你还会奇门遁甲、撒豆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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