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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睿被两个人架着下楼,扶上了轿子,众人收拾行李,一同前往府衙,高升客栈这边,张班头负责结账,当然是一文钱也不给,还吓唬了掌柜的一顿,让他仔细自己的嘴巴,敢透露半个字,性命不保。

近江府衙占地颇广,不但是知府大人办公居住的场所,所有近江府衙的工作人员都在这里办公,包括三班六房的办事机构和监狱,按说皇帝驾临,理应开大门迎接,但是出于保密的原因,林怀远带他们走的是后宅小门,还一再的告罪,说事出从权,死罪死罪。

“皇帝”被安排在府衙后宅的东花厅,这本是林怀远留着岳父大人来时住的空房,被褥什么的全换了新的,使唤佣人也都是精明能干之辈,不似掌柜的找来的那帮歪瓜裂枣。

知府大人亲自张罗,忙的一头汗,好不容易把贵客安顿下来,又颠颠跑到西花厅女儿的闺房外。

林素正在练字,见父亲大人汗流浃背的进来,不禁奇道:“爹爹,出了什么事?”

林怀远说:“快,梳洗一下,换上衣服,有贵客要见。”

“哪儿来的贵客?”林素道,爹爹平时很是持重,经常教育自己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今天怎么这么慌张。

“就是那天和你们同道而来的……你别问了,赶紧梳洗,爹爹在门口等你。”

林素一颗心也砰砰跳了起来,难道是“赵子龙”被爹爹请到家里来了,刚才倒是听小翠这个机灵鬼说了,东院住进了客人,但是门口有家丁拦着不让进,不知道具体是谁。

她心里喜滋滋的,有条不紊的洗了脸,梳了头,换上出客的衣服,出了门,父亲正在廊下来回的走动,焦躁的如同发情期的公猫。

“女儿,林家的前程就在你手中了。”林怀远道。

林素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话说的,以她的聪慧也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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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东花厅安排事务的时候林怀远就想清楚了,以自己的品级和能力,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力挽狂澜的大清中兴之臣,毕竟李鸿章张之洞这些肱骨之臣都在,自己一个小小的从四品知府,把皇上送到安全地点之后就失去了作用,想要让林家一步登天,唯有一个办法,就是走捷径当国丈。

万岁爷从京城出来的急,连个太监都没带,更别说妃子宫女了,指望这些粗手笨脚的御前侍卫伺候是万万不行的,好在林怀远有个女儿,危难时刻跟了皇上,将来一个贵妃是妥妥的。

至于皇上身体不行,至今也没有子嗣,林怀远并不在意,或许临幸了自家女儿之后就有了龙种呢,将来还不是大阿哥啊,保不齐皇帝驾崩之后,自己的外孙儿就是大清国的下一个皇帝哩。

“素素,东院来了贵客,你去小心伺候着,万万怠慢不得。”林怀远交代道。

林素的嘴撅了起来,她是千金小姐,哪里会照顾人。

“让吴妈去照顾不行么,至不济还有小翠呢。”林素道。

林怀远压低了声音:“爹爹让你照顾的人是当今万岁爷,那几个都是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赵子龙!林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我去。”

第五十五章 教案

府衙后宅东花厅,刘彦直抱着腰刀守在卧室门口,他有种预感,那个长的酷似甄悦的小姐会出现。

果然,两个苗条的身影出现了树影下,在远处停了一阵儿才袅袅婷婷的走过来,果然是林小姐带着丫鬟出现了,丫鬟手中还捧着托盘,刘彦直耸耸鼻子,是银耳莲子羹的味道。

两个女子走到月亮门前,刘彦直故作警惕地问了一声:“来者何人?”

“小女子乃近江府正堂林怀远之女林素,前来给周老爷送宵夜。”

刘彦直借口周老爷已经安歇了,把莲子羹接了送进屋里,随即又出来了,三人站在廊下,略有尴尬,林小姐捏着衣角低着头不说话,小翠心里急,没话找话:“刘大人,你真的是赵子龙转世么?”

“唬人的,哪有什么转世下凡,我是无神论者。”刘彦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纳闷,为什么林小姐长得和甄悦一个样,而且连说话的声音都差不多。

“那你的枪法是在哪儿学的?”小翠继续没话找话。

“我没学过枪法,就是瞎练。”刘彦直挠挠头道,他不善言辞,尤其是当着妙龄少女的面。

小翠噗嗤一下笑了,觉得这个御前侍卫好有趣,和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林素干咳一声,小翠立刻不敢笑了,说道:“哎呀,我还没刷碗呢。”然后一溜烟跑了。

廊下只剩下刘彦直和林素,两人都是闷葫芦,各自瞟着院子里的花草,心猿意马,时间仿佛变得浓稠起来,一秒秒的向前流动,彼此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最终还是刘彦直先开口:“那个……你很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这是一句老套到不行的搭讪,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格外有用,林素幽幽问道:“是你青梅竹马的表妹么?”

刘彦直心道这位林小姐想象力真是丰富,赶忙解释道:“不是,刚认识不久,她是消防员,救火的。”

“救火的?”林小姐完全不能理解年轻女子和救火之间有什么联系。

刘彦直意识到时代差距,索性徒劳地解释,说道:“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哎,红颜薄命。”林小姐叹道,心说这人好可怜,没成亲未婚妻就去世了。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与此同时,雷猛正在林怀远的签押房和他商谈如何前往北京事宜,以知府大人的权限,可以拨给他们快马八匹,官服四套,以六百里加急的事由星夜兼程北上,但是林怀远心里有个疑问,为什么费尽周折从京城逃出来,又要自投罗网。

“我们家老爷就托付给知府大人照料了。”雷猛起身,抱拳施礼。

“不敢当。”林怀远也站了起来,还了一礼,御前侍卫是三品武官,知府只是从四品,在品级上就差人家一截哩。

雷猛回到东花厅的时候,林素还在和刘彦直聊天,看到有人进来,这才意识到已经耽搁的太久,满面飞红,道个万福,扭身走了。

“这就勾搭上了?”雷猛挤眉弄眼,推门进屋,看到摆在桌上的银耳莲子羹,拿起来三两口就吞下了肚,还嫌好道歹:“有点凉了。”

周老师依然昏迷不醒,带着他是个大累赘,索性丢给林知府照料,这一点大家达成共识,快马官服明早就会送过来,一早出发,尽快赶往京城,完成任务是第一位的。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夜已深,刘彦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林小姐和甄悦的影子,这两人长相虽然酷似,但是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是英姿飒爽的消防员,一个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和甄悦相比,林素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刘彦直睡不着,林素更睡不着,这是她头一次和非亲非故的青年男子聊这么长时间,一颗心砰砰乱跳,喝了一壶茶也没压下来,小翠这个死丫头又嬉皮笑脸的跑来问长问短,胡说什么明天就让老爷去提亲,把赵子龙收来当姑爷。

“再胡说,撕烂你的嘴。”林素嘴上生气,心里却甜丝丝的,如果真像小翠说的这样就好了,可是父亲大人恐怕另有想法,转眼她愁眉不展了。

……

次日一早,驿站送来八匹快马,张班头准备了四套武弁的袍服,红缨凉帽,薄底快靴,还有一封写给老泰山的亲笔信。

雷猛等四人在府衙后门外翻身上马,朝林怀远一拱手:“多谢大人,少则半个月,迟则一个月,我等定然回来。”

“一路保重。”林怀远道,目送四人绝尘而去,踌躇满志的回府去了。

穿越小组每人两匹快马,穿着官服,配着官刀,鲜衣怒马,威风凛凛,可是出了近江府的城门就懵圈了,他们只知道北京在北方,该走什么路完全不清楚。

“一路向北,先奔徐州,然后济南,条条大道通北京,我就不信咱们四个大活人连路都找不着。”雷猛一挥马鞭,在前头领跑。

八匹马狂奔了二里地,雷猛忽然勒马停下,用鞭子指着前方:“有情况!”

前方有座哥特式建筑,尖顶上竖着十字架,分明是座教堂,周围起码有上千人围着,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有热闹看不看?”雷猛发扬民主精神,问了一句。

“瞅一眼就是。”大家都很感兴趣。

走到近前才发现场面比想象的还要大,不但有看热闹的闲汉,还有大批官兵,一顶气派非凡的伞盖下,坐着位顶戴花翎俱全的官员,刘彦直眼尖,看到官员胸前的补服上绣着锦鸡,知道这是林怀远的顶头上司,江东巡抚。

教堂被清兵们团团围住,门前的空地上跪了几十个人,看打扮都是寻常百姓,一个个发辫被人揪着,脑袋向前伸,露出长长的脖颈来,每人身后都站着个持刀的红包头义和团。

这儿分明是刑场!

巡抚大人现场办公砍人头,就见他拿了一支令箭抛在地上,那边刽子手们开始杀人,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颈子里的血喷出去老远,每当一颗人头落下,围观的百姓们就发出兴奋的聒噪声,站在后面的人看不到砍头,急的嗷嗷叫,有人爬上了树杈,有人站在了屋顶,全都翘首以待下一颗脑袋的落地。

刘彦直等人坐在马上,视野开阔看的清楚,这种屠宰式的处决让他们觉得血腥又恶心。

“走吧,杀的是教民。”刘彦直说,临行前所受的历史教育还是有用的,他对1900年的中国现状很清楚,受洋人教堂保护的教民屡屡与当地百姓发生冲突,酿成教案,可以说这些人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

众人正要继续赶路,忽然凄厉的幼童哭声传来,刘彦直放眼看过去,但见官兵从教堂里押出来一对洋人夫妇,妇人怀中还抱着个两岁的孩子,金发碧眼,煞是可爱。

教堂门前血流成河,那洋人牧师毫无惧色,不停在胸前划着十字,刽子手将他按在地上,手起刀落,可是手艺差点火候,长刀嵌在肩胛中,鲜血直流,围观民众们爆发出更狂热的呐喊,刽子手大概是故意的,又剁了三四刀,最后几乎是用钝刀将牧师的脑袋割下来的,随即揪着头发高高举起,新鲜的人头栩栩如生。

刽子手骄傲的咧着嘴笑了,露出满口黄板牙。

那洋婆子亲眼目睹丈夫被处决,却并未落泪,只是用手遮住孩子的眼睛,大声向巡抚大人说着什么,刘彦直耳力过人,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听到了那妇人的话。

她说的是不熟练的汉语,意思是说自己和丈夫在这儿兴建教堂,为百姓治病云云,无过有功,请大人看在上帝面上,杀死自己,但留孩子一条性命。

巡抚大人身旁有通译,将洋婆子的话翻译了一遍,大人果然网开一面,面无表情的挥挥手,身旁的戈什哈扶着腰刀跑上前去,喝令官兵将洋婆子赶回教堂,一群扎着红头巾的拳民围了上来,在教堂四周堆积柴草,还有人拿来铁皮洋油桶,在柴草上泼洒煤油。

教堂里有人向外冲,尽是些信教的老弱妇孺,但是都被官兵们拦了回去,有个大汉手持火把走向柴草,准备放火。

“怎么办?”刘彦直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雷猛等三人也被恐怖的场景震慑住了,他们是外来者,并不知道此前发生过什么,以至于双方矛盾如此之深,非要血洗满门才能解恨,但是杀妇孺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懦夫行径。

“救人!”雷猛大喝一声,拔刀纵马冲了过去。

刘彦直掏出手枪,紧随其后,张文博和郭宇航虽然有些担心敌强我弱会吃大亏,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刘彦直枪法精准,在飞奔的马背上依然可以百发百中,他抬手一枪,正欲放火的汉子手腕就穿了。

枪声响起,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大乱,看台周围的官兵们举起刀枪,扯着嗓门喊道:“保护大人!”他们拿的武器很杂,有刀枪铁尺弓箭,也有鸟枪火铳和少量的进口洋枪,遇到紧急状况就只会朝天胡乱放枪为自己壮胆。

但是很快就有人发现,搅局者只是四名骑兵而已,而且穿着武弁袍服,巡抚大人手下标兵营的把总一提缰绳迎了上去大声喝问:“尔等是哪个营的?”

近江府周边驻扎了不少兵马,有淮江水师提督的水勇,也有近江总兵的八旗兵,绿营兵,练勇,还有各衙门豢养的标兵,光看衣服是分不出部别的。

把总话刚出口,刘彦直的马头已经撞了过来,他不想滥杀无辜,稍微侧了侧马头,挥刀砍下,刀背落在把总的凉帽上,把他砸落马下。

巡抚大怒,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戈什哈扯开,下令道:“给我拿下!”

“大人您就瞧好吧!”站在台下的义和团大师兄潇洒的将鞭子盘在脖子上,鞭梢咬在嘴里,利落的扒下小褂,赤着上身,拎着大刀就冲了上去,一边冲一边念念有词,请神上身。

刘彦直认出这人正是刚才虐杀牧师的黄板牙,恨他手段残忍,拍马上前,精钢锻造的腰刀划出一条弧线,大师兄就看到自己的腿继续向前跑,可是上身却跌落在尘土中。

第五十六章 野店

武功高强的大师兄交马一合就被人腰斩了,给其他人造成的心里震撼可想而知,一时间谁也不敢向前,但是那些围观的百姓却更加兴奋,今儿看了杀头又看打仗,好不过瘾。

巡抚麾下的兵们开始放枪,他们扛着大抬枪,端着鸟枪,忙不迭的点火绳,把脸偏到一旁,闭着眼睛放枪,这些火器还是康熙年间造的,木头把都朽了,闹不好就得炸膛,黑火药燃起来老大的烟雾,一阵排枪打过去,连个鸟毛都没打到,反倒眼前一片硝烟,啥也看不见了。

标兵们开枪的时候,刘彦直一个笨拙的镫里藏身,等枪声过后才重新坐上马背,继而发现这个动作完全多余,清兵们的子弹毫无准头可言,倒是有些义和团仗着人多势众,从硝烟中杀了出来。

驳壳枪清脆的枪声响起,拳民们全都栽倒在地,刘彦直手上有分寸,只冲着他们的大腿开枪,好歹不会把人打死,至于会不会落下残疾就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了。

四匹马转瞬冲到教堂门口,封堵大门的清兵和拳民早就一哄而散,藏在里面的教民争先恐后向外涌,那洋婆子也在其中,但是并未盲目乱跑,而是直奔刘彦直的战马。

“请你救救她,她叫凯瑟琳,是皮埃尔牧师的女儿。”洋婆子将孩子硬塞给手足无措的刘彦直,然后返身回去,捡起了火把,点燃了堆积如山的柴草,随即整理一下衣服头发,施施然走进了教堂。

浇了煤油的柴草熊熊燃烧起来,刘彦直怀中幼儿大声啼哭,雷猛策马过来催促道:“快走吧,等官兵回过味来咱们就完了。”

刘彦直翻身下马,将幼儿交给雷猛,就要往教堂里冲。

“她一心求死,你救了也白搭。”雷猛喊道,可是却拦不住刘彦直。

片刻后,刘彦直从烈火中出来了,怀中还抱着已经昏迷的洋婆子,上了战马,举目四望,黑压压全是看热闹的人,但是都远远躲在百步开外。

“走吧。”刘彦直叹了口气,调转马头朝着人多的地方冲去,三名同伴紧随其后,围观人群见他们奔来,急忙闪开一条大道,目送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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