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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法医手记3破窗》

作者: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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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我是法医。

我的工作内容是和人打交道,活人或者死人。

经常有人问我,每天面对血淋淋的伤口和奇形怪状的尸体,会不会恶心得吃不下饭,说这话时,他们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只怪物。

我就轻松地回答他们,我的胃口一向很好,最喜欢在剖开一具尸体的五脏六腑后,晚餐加一道溜肝尖,如果正在经手一起碎尸案,晚餐就吃红烧肉。

问话的人没有得到期待的答案,半信半疑,就会故作可爱地冲我做个鬼脸。不过在我看来,成年人无论男女,扮鬼脸时都不怎么可爱。

其实,尸体远没有人们所想象得那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活人。人性的狠毒和黑暗,一次次地拉低我对人类道德底线的认知。如果没有法律,也许整个人类社会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甚至比丛林更可怕,因为人类有其他动物不具备的谋害同类的智商。

他们残忍嗜血,费尽心机。

第一案 暴尸荒野

这是一具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少女尸体。牛仔裤被剥下来丢在一边,粉红色的运动上衣被撕扯成一条条的,粉蓝色胸罩压在尸体下面,露出两只小巧的乳房,却已皮开肉绽,一个乳头连着小半只乳房不见了,创口的皮肉组织呈锯齿状,像是被外力强行撕开的。

1

2013年5月30日。

命案现场。

命案现场在楚原市苍莽山脚下。这里荒草丛生、怪石嶙峋,住得最近的人家也在一公里以外。

早晨八点,我接到任务后匆匆赶来,在警戒线外远远瞥见一具蜷曲的、暗红色的躯体仰卧在暮春的草地上,雨后的空气里散发着青草和血腥混合的奇怪味道。

走近尸体旁蹲下来,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具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少女尸体。牛仔裤被剥下来丢在一边,粉红色的运动上衣被撕扯成一条条的,粉蓝色胸罩压在尸体下面,露出两只小巧的乳房,却已皮开肉绽,一个乳头连着小半只乳房不见了,创口的皮肉组织呈锯齿状,像是被外力强行撕开的。

尸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从头到脚有上百处创伤,有的伤口仅有硬币大小,有的足有碗口大,皮肉向外翻着,森森白骨清晰可见。尸体的脸皮几乎被整个扯去了,辨认不出本来模样。腹部被豁开,脏腑暴露在外。

仅从尸身的长发、体型、服饰和残存的皮肤,勉强可以判断,这是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

“尸体是被野狗咬坏的,我们赶到现场时,有三条野狗正围着尸体啃,我鸣枪才把它们吓走。你看,它们还藏在那里。”跟我说话的是冯可欣,刑警队的年轻探员。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约百米外的山坡上,有几条野狗隐藏在树木后面,向现场探头探脑地张望,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打了个冷战。这个不幸的女孩,是活生生被野狗咬死的,还是被人害死后把尸体留在这里任由野狗作践?苍莽山上有野狗出没,不仅吞食动物尸体,有时甚至攻击活人,报纸和电视都有报道。楚原市民一般不会上山闲逛,即使有事,也要结伴而来。

野狗撕咬再加上夜里的一场大雨,现场被严重破坏,取得有效物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问冯可欣:“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冯可欣答道:“确定了,死者名叫姚蕾,是楚原市二中初三学生,已经通过她居住地的派出所联系到她家人。现场遗留的书包里有她的学生证。”

初中生,十几岁的花季少女,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凋零了。我心头浮起难以名状的惋惜和悲凉。

尸体正面被野狗严重破坏,除去撕咬痕迹外没有明显的外伤。在同事的帮助下把尸体翻过来,见尸身覆盖的一块地面未被雨水浸湿,依然干爽。我心里一动,说:“昨晚的雨是六点左右开始下的?”

有人证实说:“对,正好下班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宿。”

尸身覆盖下的地面干爽,说明死者倒地时还没开始下雨。楚原市初中一般在下午四点到四点半之间放学。如果姚蕾昨天没有逃课,那么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四点到六点之间。

尸身后背上的紫红色尸斑一块块的,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手指按下去,紫红色褪去,现出苍白的皮肤。用小刀在尸斑上划开一道口子,有血滴从皮肤断面缓缓滴下,并渗出鹅黄色的透明液体。

尸斑的状态显示姚蕾死亡不超过十五个小时,这坐实了我对她倒地时间的判断。

我吩咐助手把尸体抬上担架,这时警戒线外响起骚动的声音,几个不知怎么得到消息的媒体记者急赤白脸地赶来,亮出“长枪短炮”对着尸体狂拍。

“拍两张就得了,就挣那么仨瓜俩枣的,咋比我们当差的还玩命?”有人在人群后一边嚷嚷一边分开记者挤进来。

这个人是刑警支队二大队长尔亮亮,名字挺萌,其实是一条虎背熊腰的大汉,留一个茶壶盖头型,五官生得“天然呆”,两眼溜圆,厚嘴唇嘟着,一副惊讶诧异的表情。他刚进警队时,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在台上作报告,注意到尔亮亮的表情与众不同,就问:“你有什么疑问?”

尔亮亮站起来,敬礼说:“报告副局长,我没有疑问。”

副局长说:“没有疑问你做什么怪样子?有想法等散会后再提。”

尔亮亮又敬个礼说:“报告局长,我就长这样。”

结果是哄堂大笑,副局长闹了个大红脸。

尔亮亮这名字拗口,大家就叫他二亮,或者二队,这倒和他所在的二大队巧合。二亮嘴损,但脑瓜灵活,胆大心细,破案是把好手。

我见他挤进来,就问:“你负责这案子?沈恕没来?”

二亮说:“人长得好看就是招人惦记。沈恕借调到省厅才半个月,局里就有好几个美女跟我打听他,我上次到外地办案子走了一个多月,愣是没人注意到,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我说:“我随口一问,你废什么话?尸体被野狗咬得太厉害,暂时不能确定死因,要带回警局做鉴定。根据尸斑和尸身下地面的干燥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在十二到十五小时之间,死者是中学生,所以很可能是在放学的路上出的事。现场的取证工作还没结束,不过经过昨晚的一场大雨,再加上野狗这么一捣乱,结果不会太乐观。”

二亮掀起遮挡尸体的白布看了看,圆眼睛里闪过几许惊异,说:“这么年轻的姑娘,总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山窝子里来。”又对冯可欣说,“报案人呢?带我去看看。”

报案的是楚原市第七公路段冯家窝堡道班的青年养路工蒋天桥。他一大早骑车上班,为了赶时间就抄了一条人迹稀少的近道,到山脚下感觉尿急,就停了车,到一棵大树后面撒尿,远远瞅见有几条野狗在啃着什么。虽然害怕,但抵不住心里的好奇,于是就蹑手蹑脚地凑过去看。没想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撞进眼底,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跑来报案。

蒋天桥这会儿才缓过劲来,周围人又多,胆气壮了,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件前所未有的人生大事,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使命感。他表情严峻地字斟句酌道:“我是入党积极分子,绝不向组织说半句假话,我会如实陈述我的亲眼所见,保证不夸张、不隐瞒、不弄虚作假。”好像是在法庭上宣誓似的。

二亮跟他扯了半天,不得要领,现场勘查也没有发现凶器、足迹或其他物证,就有些怏怏的,只能等进一步的尸检结果出来。

我跟在众刑警后面准备上车回警局时,听到后面有人扯着嗓子喊“淑心姐”。回头一看,是我的表妹程佳。这个程佳说是我表妹,其实都出五服了,搁别人家就是路人,在我们家还跟我处得像亲姐妹似的挺近乎。

程佳在楚原市电视台做记者,最近刚担纲一档法制节目《疑案追踪》的主编,由于广告不多,人手又不够,从选题到采访都要亲力亲为。她站在警戒线外面,离得远,我也扯开嗓子问:“你也来了?你们这些记者,鼻子真够灵的。”

程佳作手势让我过去,说要采访我。我不好驳她的面子,但见她身边还有几家媒体的记者,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就说自己赶时间,让她回头到局里找我。

2

案发后五小时。

楚原市公安局。

我正在验尸房里忙活着,外面吵吵嚷嚷地进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二亮,带着一个哭得眼睛红肿的青春少女。

二亮回头对后面的人说:“你们这些记者怎么像苍蝇似的叮着不放?别讨人嫌,回去吧。”说完关上门。

二亮向我介绍那少女说:“这是姚蕾的姐姐姚蓓,她确认在现场发现的书包和衣物都是姚蕾的。我告诉她尸体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她非要来看看不可。”

姚蓓十七八岁,个头不高,头发黄而稀疏,鼻子扁平,很不起眼的样子。她一直低着头,有些胆怯和拘谨。

我怕她受打击,于是说:“真没什么好看的,你也未必能认出来,还是等着dna的化验结果吧。”

姚蓓低着头,像下决心似的,半天才说:“就看一眼,行吗?”我不能阻挠死者亲人认尸,就掀开蒙尸布,让她走近来看。姚蕾的死状实在太恐怖,姚蓓只扫了一眼,脸一瞬间变得煞白,两条腿都软了,扶着停尸床就要栽倒。

二亮忙把她扶住,说:“偏要逞强来看,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白了二亮一眼,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把姚蓓扶到刑警队的小会议室去,我要对她和死者进行dna比对,在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断定死者就是姚蕾。”

我带着取样用的器具走进刑警队小会议室时,姚蓓已经从震惊和悲痛中缓过神来,正语速缓慢地向二亮介绍她家里的情况:“我家就我们姐妹两个,我上高二,妹妹上初三。我爸在财政局工作,妈妈是小学老师妹妹每天五点左右到家,如果和同学出去玩,都会事先打招呼。可是昨天晚上,直到我从学校下晚自习回来,已经八点了,姚蕾却还没回家,也没打电话回来,我家里人急得不得了,给她的几个同学打电话询问,都说她放学就离开学校了,一个人走的,没说去哪儿。我们全家等到午夜后还没有她的消息,就到派出所报案,可值班民警说失踪没到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我们一家人整夜没睡,一大早就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来认尸,爸爸妈妈不敢来,我就自己来了。”

姚蓓相貌平平,口才却相当不错,口齿清晰,叙述也有条有理。

二亮说:“你知不知道姚蕾到苍莽山去干什么?她以前到那里去过吗?”

姚蓓低着头,说:“不知道,那里挺偏僻的,她也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我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对姚蓓说:“我要取点你的口腔黏膜,做dna比对。”

姚蓓顺从地点点头,张开嘴,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和姚蕾是同母异父,可以吧?”

我一怔,说:“这样的话,会降低化验结果的准确性,最好用你父母的。”

姚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出生不久父亲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妈妈两年后又嫁给现在的爸爸,后来有了妹妹,我们一家四口非常和睦,几乎忘记了是重组的家庭,刚才不是要有意瞒你们。”

我说:“你和妹妹的名字倒很接近。”

姚蓓说:“我随了继父的姓,是妈妈考虑到一家人的感受才让我改的。”

二亮说:“这样吧,你先回家,跟你父母打个招呼,我们回头上门,一来是提取dna样本,二来是跟你父母聊一聊。按说现在不该打扰他们,不过为了尽快弄清事实真相,大家只好都克服一下。”二亮很少这样一本正经地和人交流,他总算是看在死者家属面上,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姚蓓走后,我对二亮说:“尸体复检有新发现,在肝脏右叶发现约五厘米深、两厘米宽的刀痕,切断了肝动脉和门静脉,是除去野狗撕咬痕迹外的唯一致命伤。可以确定姚蕾是被人用刀杀害的。”

二亮吹了声口哨,说:“好家伙。”他用手比画着右侧肋骨下方,说:“肝右叶是不是在这里?”

我点头说:“对。此外尸体阴道里没有精液,处女膜完整,也没有撕裂伤,可以排除性侵的可能性。”

二亮说:“这样一来,作案动机就越来越不明朗了。”

我说:“我怀疑是仇杀。”

“仇杀?”二亮有些诧异,“她才十几岁,和谁能有那么大的仇?”

我说:“尸体的脸皮被野狗撕去一大半,可皮下组织的伤痕里,除去野狗的爪印和齿印,还混有利器切割的伤口,这表明凶手在行凶后,又在尸体脸上划了多刀,这暴露出明显的泄愤心理。”

二亮拧紧眉头说:“看来这起案子并不单纯,咱们这就到死者家里走一趟。”

才走出门,院子里停着的一台微型面包车就向我们直鸣喇叭,我才注意到那是楚原电视台的采访车——又是程佳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她推开车门,满脸堆笑地向我们跑过来,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她走到我的面前仰起脸,说:“姐,我正要上楼去采访你,你们这是去哪儿?”又向二亮打招呼:“尔队,你怎么比上次见面时还年轻了?这逆生长的秘诀可得教教我。”程佳做法制节目,和二亮也打过交道,不过她到底不敢当面叫他“二亮”或“二队”。

二亮哼了一声,打趣道:“上次见面时你就叫程佳,可到现在还没成家,这嫁不出去的秘诀你也得教教我。”

我不耐烦他俩斗嘴,说:“我现在要去见被害者家属,要不然程佳你先回去,咱们回头再约时间?”

程佳不说话,跟在屁股后头上了我们的车,我立刻黑了脸,说:“你上来算怎么回事?”

程佳嘿嘿地笑着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放心,到了地方我就说是自己找来的,决不连累你们。”

二亮见撵不走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真烦你们这些做记者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别人家里死了人,你们像过节似的,还要把被害人家属的痛苦放到显微镜下无限放大,剥开别人的伤口给观众看,你们这钱挣得真是丧尽天良。”

程佳也不生气,说:“尔队,别说这么难听,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要是富二代,才不管这血糊糊的破事,早包养小白脸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姚蕾长得那么漂亮,成绩又好,在荒郊野外遇害,这案子很有新闻卖点。”

我瞪着眼睛说:“你怎么一口咬定姚蕾是被害的?”

程佳说:“死在那种地方,还能是自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被人杀害的。”

我说:“你们做媒体的捕风捉影地猜测,谣言都是从你们那里传出来的。”

二亮问:“你怎么知道姚蕾长得漂亮,成绩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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