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1 / 1)
饭后,容远将碗筷冲洗干净,再洗了手就去实验室。他没有立刻着手开始研究棉花糖,而是把放在墙边的一个仪器搬出来,然后将其拆成一地的零件,豌豆在旁边调出这个仪器的资料,他一边看资料一边把这个仪器的制作原理一一吃透。
……
说起来,上一次的月球之行最大的收获并不单单是一段历史,更重要的是从月球上获得的大量的研究档案和技术资料。
容远在之后把月球里里外外都转了遍,最终还是发现了月球人存放所有重要数据的档案室。不过存放资料的仪器所使用的能源是磁欧石,跟地球上主要使用的电能截然不同,把那些一起搬回来也没什么用。于是容远为此多留了几天,还兑换了一个超大存储量的硬盘,让豌豆把里面的资料全部拷下来,回地球以后再慢慢整理。
月球人在一万年前的科技水平就已经超过地球现在的水平一百年不止,更何况他们在万年中除了研究也基本没干别的正事,技术上自然也有很大的进步。虽然月球人最重要的研究方向还是生物方面,容远暂时用不上,但一些边角的科技发明对现在的他来说也足够了。
《功德簿》的兑换对容远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提供超出现有科技水平的资料,导致他对很多高科技商品只知道怎么使用,却无法将其公开地应用于现实当中。就比如萧萧身边的那个机器人闫策,容远眼馋很久了,功德商城中不是没有更高级的只能机器人,但他能兑换,却不能把这样的机器人同样光明正大地放在身边使用。与其花大价钱兑换一个然后偷偷摸摸地使用,还要担负被人发现的风险,他宁愿将来自己制作一个。他当然也可以兑换出成品以后自己研究,但一来耗时太长不划算,二来有些产品看似是高科技的产物,实际涉及了一些超现实的因素或者使用了地球上没有的材料,把精力投入进去很可能研究到最后才发现是百忙一场。
但从月球上拿到的这些资料就不一样了,不光有完整的探究发现过程,计算推导的公式大多数也保留着,还有大量的成品可供研究。容远在回来之前把月球上的所有仪器每种各打包了一台带回来,就算能源体系不同,也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对容远如此,对地球上的国家也是如此。
自从见到那些外星人以后,容远就对外星生物增添了几分戒备。然而愚蠢的地球人们不认清自身的实力蒙头发展,反而对寻找外星智慧生命充满热情,也不想想万一人家能跨越几万甚至几百万光年的距离降临地球,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拿什么来保护自己?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地球人拥有了宇宙航行的能力并找到了一个适宜生存、并且生活着一些科技刚刚处于起步阶段的原住民的外星球,地球人会友好地说“嗨,你好!”,然后全心全意热情友好毫无私心地和对方交朋友吗?
容远警惕着也许有一天真的会来访问的外星人,但他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主动暴露给政府什么。不过从地下都市出来的时候,豌豆侦查到糖国发射到月球的探测器正好就在附近。他用拟态衣隐形以后过去一看,这个矮小的月球车正慢悠悠地转着圈子,一会儿拍张照片,一会儿把机械臂插进土壤里,一会儿采个矿石,在地球上的科学家们来看也许他们是实现了非常精确的控制,不过对站在旁边的容远来说实在慢的要死。
地下城的出入口在月球表面有不少,这辆月球车附近就有一个。只不过其入口是封闭的,要想打开必须有一个特殊的识别卡,这种卡在每个外出探测的小机器人底部都装着一个。
容远用自己打包的一台探测机器人打开了地下城的入口,但那辆月球车前进、后退、转向,就是不往那边走。容远在旁边看了好半天,等得不耐烦,从后面一脚把它揣进入口,然后就听到月球车哐啷哐啷地掉了进去。
——不会摔坏了吧?
容远不放心地跟进去看了一眼,月球车没他想的那么脆弱,虽然表面被摔得坑坑洼洼,相机伸缩臂都歪了,镜头上也出现了裂缝,不过好歹还在正常的运作当中。只是它两侧薄薄的太阳能电池板摔得四分五裂,已经没有复原的可能性了。也就是说这辆探测车已经无法再得到更多的能量补充,最后的工作时限只在电池里的电量耗尽之前。
小家伙幸运地依然是头上脚下的状态,虽然外形有些凄惨,但过了一会儿后,它还是转着圈用相机侦查附近的障碍物。容远故意在它后面弄了点坍塌的岩石碎块,让它只能顺着一个方向前进。
果不其然,转了一会儿后,月球车向着地下都市的方向前进了。隧道里没有岔路,地面平坦,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一个小时它就能到达那座城市,也把地球人的视线和欲望带到那里去。
容远转身离开。至于月球车的照片传回糖国以后糖国会是怎样的震惊,又会做出什么反响,如果他们开始大规模登月以后又会从中发现学习到多少东西,容远就统统撒手不管了。他原本还想借助探测机器人将自己留在这个星球上的痕迹全部覆盖掉,后来想想,觉得留下来似乎更有趣。于是放着不管,怀着隐秘的期待离开了。
……
上午的时间,容远用两个小时来研究月球上带回来的资料和仪器,剩下的时间用来处理一些其他的事物。
在他研究资料的同时,豌豆会把从昨天到今天的所有新闻梗概整理一遍打印出来,容远之后会大致地翻看一遍,了解一下世界的最新形势,同时看看网民对天网的反响、对乌鸦侦查追捕进度等等。电子显示屏虽然方便,不过看多了眼睛很累,容远也更习惯纸面的实际上现在糖国官方的力量从追查乌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追查麦子家族在糖国埋下的内线,好几条大鱼都已经落网,警方甚至已经抓住了麦子家的尾巴,连糖国的外交都因此发生了调整和变化,倒是乌鸦好像已经被完全遗忘了一样。
容远上一次在劫机时间的表现居然被乘客录了下来,并且把视频发到了网上。虽然只是像素非常模糊的一段很短的视频,不过还是引来不少人的关注,尤其是飞机上的乘客和空姐也都证实了这件事。有人指出视频中见义勇为的人跟奥赛冠军很像,不过因为视频并不清晰,加上航空公司也声称不能泄露乘客的个人资料,故而并没有坐实那就是容远。当然这种事官方肯定是知道的,但容远现在的冠军光环和身世背景都让媒体不敢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因此这个话题热了一阵以后也就渐渐冷却了。
一目十行地把各种信息都看过以后,容远又拿过下一沓打印热度还没有完全散失的资料,这一部分是有关功德得失的事物。
首先是亲缘桥的寻亲信息。自从把天网的业务范围拓展到国外以后,亲缘桥的功德收入又重新涨了起来,但问题还是以前的那些问题——有的父母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但遗失的孩子只认养恩不认亲恩,不愿意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还有的孩子吃尽苦头终于被警方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但他们早已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被找回来的孩子就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处境中,双方都不愿意接收;有人一家团圆了,但生活条件不好等等。
当这些人在网上问天网“我该怎么办的时候”,容远愿意理会才怪!他帮忙找到人,可不是为了给他们当一辈子保姆解决各种大大小小问题的!当然为了天网的良好形象肯定不能这么回复,软件会根据问题生出答复,简而言之就是贴心、温和地灌注一堆心灵鸡汤,看上去说了很多实际上就表达一个意思:自己的问题自己想办法解决!下面还一堆网友点赞。
还有些人假借寻亲的名义来完成别的目的,有的寻仇,有的报恩,有的找卷钱逃跑的老板,有的找几十年不见的初恋情人……蚊子再小也是肉,在真正的寻亲信息数目不够的时候,容远也会斟酌穿插一些这一类的信息。不过现在天网名声在外,吸引来的苍蝇臭虫也多,为了避免再出现金玲那样反被扣了功德的错误,对寻亲者双方的信息豌豆一般都要反复详查确认以后才报给容远。至于那些心怀不轨想要利用天网的家伙,容远都会顺手给点教训。
亲缘桥之后就是共济洲。人心易变,这一板块比前一部分要复杂地多。
不久前就发生了一件事:一对小夫妻相恋数年终成正果,在一个小小的出租房里结婚了。虽然没车没房没存款,但他们有情饮水饱,生活虽贫穷但也还算甜蜜,几年以后生了一个儿子。哪知好景不长,孩子两岁的时候妻子出了车祸瘫痪在床,她的病情并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但需要的治疗费用也是天价的。小夫妻俩可怜的一点存款很快就都填进了医院,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无奈放弃治疗回家。一家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丈夫上,连妻子都劝他离婚省的拖累他们父子,但丈夫不离不弃,工作再忙再累都每天给妻子擦身按摩,将她照顾地无微不至,两人相濡以沫,情深似海,十分感人。
天网横空出世以后,他们的朋友在网上为他们请求天网的援助。容远核实情况之后,把那位妻子需要的治疗费用寄给他们。
一天以后,这位丈夫把儿子哄睡着,再给妻子擦脚按摩以后照顾她睡下。当天夜里,他孤身一人带着银行卡乘火车南下,第二天中午在异地银行将卡里所有的钱取干净以后消失了踪影。
妻子在确认丈夫已经抛弃了他们母子之后,一言不发,带着儿子自杀了。
——容远的功德被扣惨了。
第124章 容远的一天(2)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倘若这家伙知道天网和乌鸦是一体,你说他还敢不敢卷了钱跑路?”容远冷笑着跟豌豆说。
豌豆眨了眨眼睛,说:“条件不足,无法判断。”
“别只说光脑的计算结果,”容远看了它一眼问:“你自己的想法呢?”
豌豆眼中冒出问号,想了一会儿说:“大概……不敢吧?”
“哼,就是这么个东西,过去伪装地倒好。”容远目光森冷地说:“把他给我找出来……弄不死他,我跟他姓!”
那对夫妻家里穷得连个智能手机也没有,可以说处在豌豆的监控网络的盲点之中。对于共济洲的受助者,容远也不认为有必要像对通缉犯一样保持时时刻刻的后续跟踪,光脑的能力虽强,但终究是有限的,没有在这种地方浪费资源的必要。一般像这种情况,当他们到医院挂号诊疗的时候同样的资料也会在光脑中存档,豌豆会每隔一两个星期关注一下,到功德入手以后就结束关注。假如之后受助者再次提出救助申请,豌豆会把之前的存档记录和他们的花费明细表整理出来,重新审查以后确认没有挥霍浪费并且确实有救助的必要,那么才会有第二次的救助。
——共济洲不是钱寄出以后就立刻会获得功德,而是在对方确实利用这笔钱解决了问题以后才能获得功德,有时候这个周期长达数月。也因此,容远和豌豆一开始都没有发现那个叫戴平的丈夫的行为,直到功德被扣除,返回头重新查看以后才发现这件事,这时戴平已经消踪匿迹了。
在整个糖国大陆上,还没有豌豆找不到的人,除非他死了。
功德被扣的十五分钟以后,豌豆就找到了戴平的踪迹,他拿了那笔钱在z市,正在一个小宾馆里落脚。
“容远,是把他的位置和所作所为在天网曝光,还是通报警方?”豌豆摩拳擦掌,从网上总结的经验来说,这是它认为惯常使用也好用的办法。
但容远摇摇头说:“不妥。”
“为什么?”豌豆问道。
“我以前的小学有个学生,叫苗瑄,他十岁出头的时候,个头就有一米八几,又高又壮,站在队伍里就像个成年人,力气也很大。但就这么一个人,却经常被那些又瘦又小、个子还不到他胸口的同学欺负,有几次还被打哭了。”容远答非所问地讲了一件往事,然后问豌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那一次谈心之后,容远碰到问题经常会和豌豆讨论,刚开始豌豆每次说出来的都是机械的运算结果,但时间长了,它渐渐也开始独立地思考,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在处理事务的时候也更加灵活。不过豌豆在这种时候,就总要想上一会儿才回答,并且对自己的答案并不是很自信。
几秒钟以后,豌豆犹豫地问:“他没有反抗?”
“那他为什么不反抗?”容远又问。
于是豌豆再想,这次它用了一分多钟,才说:“是因为……他的力气大,反击的话会给别人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豌豆小心地看了容远一眼,试探着说出结论:“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最后一个字还是不由自主地把音调提上去,变成了问句。
容远笑着摸了摸它的头,说:“连保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这不是善良,这是懦弱。”
“不反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表面上,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周围的所有长辈都告诉他,你这么高这么壮,要让着其他的小朋友,不能欺负别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又质疑:别人怎么可能欺负得了你呢?或者说小孩子之间打着玩儿不算什么。久而久之,他也就会习惯了被欺负,习惯了自己处于底层的地位,放着一身的力气不用,只会抱着头承受别人的拳脚打骂。”
“而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大概他自己心里也对自己异于常人这一点感到自卑,不想在其他人眼中变得更加异类吧?”
豌豆没听懂。
容远说:“就好像一只老虎,它生活在猫群里,想要跟猫做朋友,于是它拔了自己的爪子和牙齿,任由猫凌辱欺负它而不反抗,以证明自己的安全无害,好得到别的猫狗的承认。因为它知道,它比猫狗要强得多,但凡它龇一龇牙,身边哪怕是没有被它针对的猫狗也会因为害怕被它伤害而吓跑,它会被孤立,甚至可能猫狗会叫来许多伙伴一起联手将它打死。”
豌豆沉思一会儿,举一反三地问:“……天网也是一只老虎,对吗?”
容远目露赞许,点点头说:“没错,天网的能力太强了,这种强大本身就让人畏惧。现在你看到的舆论都对它一片赞许,这是因为天网一直以来展示出来的都是助人行善的一面,是安全无害的。但只要它展露出一点攻击性,就会有人因为畏惧而想要消灭它。”
戴平的事情确实会引起公愤,如果利用网络很容易让他身败名裂,再无容身之处。但若主导这个过程的是天网的话,一开始网民或许会感到痛快,但事情结束以后再回想,却必然会感到恐惧。因为天网可以出手报复贪污善款的戴平,就有可能把这种手段用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它的公正立场和正义光环会自此蒙上一层阴影。因为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想:我的摄像头还安全吗?我的网络账号还安全吗?我的隐私会不会被天网泄露?天网如果要人肉我怎么办?他们会把戴平的遭遇代入到自己身上去,对这个网站都一开始的赞美变成避之唯恐不及,如果再有人刻意引导,很容易就能让舆论倒向对天网不利的方面去,那时候,身败名裂的恐怕就要换成天网了。
“那……该怎么做呢?”豌豆问。看容远的样子,不教训那个戴平是不可能的,但利用网络又不妥,豌豆也没了主意。
——难道容远还要化身乌鸦,亲自上阵去教训他?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容远现在独居在郊外,不用每天去学校报道,时间支配很自由,随便消失个几天恐怕都不会有人发现。
豌豆觉得这样更不妥。而且容远上次也说了要放弃乌鸦的身份,再去做这样的事,哪怕能让警方不会联想到乌鸦身上去,但总归无法欺骗他自己。
豌豆暗暗做了决定,如果容远想要像对付王春山一样去给戴平一个教训,它一定要好好地劝说他。
——但假如容远死了心要做,它……它也没办法阻止啊!
豌豆正在发愁,却听容远面授机宜,豌豆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样也行?
……
戴平的事儿交给了豌豆,容远便只等着结果就行了。从最近的求助信息中选出下一批资助的人以后,让豌豆也加强了对后续的追踪观察。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天网上的资金求助信息现在已经比牛毛还多了,本来前期的侦查就已经非常繁琐,耗时持久,再加上后续的追踪,豌豆也感到非常吃力。
偏偏这种事情,完全交给光脑也是不可能的,光脑没有足够的自主判断能力。
而且像这样一对一的寄钱让求助者自己去解决问题,变数也非常多。有时候明明每个方面都做的非常好了,就因为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最后获得的功德非常少或者被扣成负数。
天网的账户里资金数字也累积到一个非常可观的,但这些钱转化成功德值效率却非常低,同样的钱买成狗粮去喂狗获得的功德或许还更高一些。对容远而言,共济洲已经变成了一个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花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和资源,最后收益却不成正比。
容远想,这些钱,他要换一个方式去花了。
他需要代理人。
……
吩咐豌豆在数据库里选出一些合适的代理人人选后,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饭后,容远休息片刻,小憩十来分钟,然后才开始棉花糖的研究。
实际上,第一批成品已经出来了,跟真正的蓬蓬棉花糖还有差距,但也不是不能达到容远最初的预想。不过容远精益求精,反复试验就是为了找出材料的最佳配比,同时他在看了从月球上带回来的资料以后还不断地冒出新的想法,常常推翻前面的实验重新开始,因此才迟迟不能得到最终的成果。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后期,所要做的工作就越繁琐,细节上不断发现新的问题要进行修正。又需要十足的耐心,一点马虎都不能有。容远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天性喜欢势如破竹地解决问题,而不是用漫长的时间和无数的重复劳动来找出最正确的方法,偏偏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如果不是未来可以预期的无数功德,他现在可能已经撒手不干,换别的路子了。
一个下午都花在实验室里,晚上,是容远给自己的休息时间。他休息的方式也与众不同——慢跑半小时,学习一招新的搏击术练习半小时,冲凉洗澡,剩下的时间看书,有兴趣的时候会解几道题,然后关灯睡觉,在数秒内陷入睡眠,然后在第二天清晨六点的时候准时醒来。
在容远睡着的时候,豌豆也开始着手收拾戴平。
第125章 戴平
戴平躺在宾馆隐隐散发着异味的床上,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睡不着,眼睛一闭上,就好像能看到妻子吕雅的笑容。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后悔吗?是有的。愧疚吗?也有。毕竟他们曾经那么相爱过,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但此时内心更多的,是放松和解脱。
戴平都不想回忆,自己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
吕雅和戴平,都是一穷二白的出身,两人在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虽然刚开始两人对彼此并不是十分满意,但吕雅温柔贤淑,戴平温厚体贴,双方也没有什么特别可以指摘的地方,就凑合着相处试试。一来二去,时日渐久,感情也在不断地来往中渐渐升温,加上双方父母都不是性格挑剔的人,于是婚嫁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本来就只是这样很普通的开始,很顺利的过程,没有遇到多少家庭的刁难、社会的考验,不像电视剧一样那么波澜起伏,只是很平凡的一个家庭的组建,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家庭都是在同样的过程中诞生的。两人都有成熟的心智,并不像少年少女一样还期待着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希望找到一个能够看得顺眼的人,彼此扶持,相伴一生。
真正相爱,是在结婚以后。
婚后朝夕相对,夫妻二人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难以忍受的恶癖,相反,丈夫发现妻子平凡的外表下有宽容大方的性格和精湛的厨艺,也很懂得享受生活;妻子看到丈夫每天主动承担大部分家务的体贴,还有他为了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准备报考糖国的公务员考试,夜夜挑灯苦读。每一天,都好像能发现对方身上新的优点,每一天,都感觉夫妻两人变得更加合拍,婚姻不仅没有让他们走进爱情的坟墓,反而让他们真正品尝到爱情的甜美。
直到那一场灾难的发生。
戴平夫妻没有太多的存款,在大城市打拼,除了空气不要钱以外什么都要花钱,所以车祸发生以后他们根本拿不出治病的钱来,但在小城镇居住的双方父母名下都有房子,如果全部卖掉再跟亲戚借一些钱,也能勉强凑出吕雅的治疗费用。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双方父母年纪一大把还要为此走向居无定所的生活,还要欠下许多外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吕雅的治疗也不是一次性的,后续的恢复性治疗还要一大笔钱,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她完全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
种种考虑之下,他们最终共同做出了放弃继续治疗的决定。
从那以后,吕雅就变了。
她充满怨愤,认为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对戴平经常呼来喝去,动辄辱骂,对儿子也并不上心。因为瘫痪在床,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得不依赖于丈夫,所以戴平就变成了她所有的依靠,丈夫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都会让她疑神疑鬼。她唯恐戴平在外被哪个小狐狸精勾搭走了,每天都要盘问他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偷看他的短信和电话,搜查他的衣服衬衫,万一发现一根可能只是因为坐在哪里粘上的长头发,她都会歇斯底里,大哭大闹。她时喜时怒,时而悲悲切切,时而满腔怨恨,而且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发恶劣。有时女性同事或朋友打给戴平的电话被她接到了,哪怕对方是戴平单位五十多岁的女主任,她也会怀疑对方在勾引自家丈夫,不管不顾地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戴平因为对妻子心有愧疚,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忍耐。但他白天要上班工作,抽空还要回家做一日三餐,承担所有的家务,照顾妻子和孩子,还要时时刻刻注意在言语上不能刺激到妻子脆弱的神经,他真的是太累了。可是因为对病重发妻的不离不弃,他的同事、亲戚、朋友都为此充满赞誉,也因为这件事在各种方面给了他很多帮助,他们都在看着他。他的行为让周围的人都相信这世上果然还存在真爱,但他们的“相信”又形成了道德压力,让他无法做出放弃吕雅的行为。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天从睁开眼睛起就在忍受煎熬,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忍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只从自己角度回忆的戴平忘记了,放弃治疗的决定最初是吕雅自己提出来的;她也曾要求离婚,儿子交给戴平抚养,这样他们的生活或许会轻松一些;在看到戴平几乎被生活拖垮的时候,她还试图自杀过,就是希望不变成他们的累赘。
——是什么时候吕雅开始变得面目可憎的呢?也许是自杀未遂以后,让她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对生存涌出了强烈的渴望;也许是日日夜夜被困在狭小的房间里,忍耐着孤寂、黑暗、大小便失禁的耻辱、什么都不能做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各种阴暗的情绪渐渐占据了曾经善良宽容的心;也许,是戴平不经意地情绪变化透露出他开始后悔、觉得她是一个负累、并且开始逃避面对她的时候,丈夫内心逐渐加深的厌恶摧毁了她的安全堡垒,让她绝望,让她在折磨别人的同时也不断地折磨自己。
但戴平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只觉得满腔委屈,两年来受尽了罪。以前他只能把那种生活熬下去,盼着哪一天吕雅死了以后他就能得到解脱。但有了那几十万,他就能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他也不指望能立刻变得大富大贵,但同样的钱拿去给吕雅治病,不一定能治好,毕竟已经耽误了两年的治疗时间了,也不能解决他们现在背负的债务和连个房子都没有的困境;如果不用来治病,哪怕是利用这些本金做点小生意,生活也会渐渐好起来吧?
自我开脱了半天,怀着对未来的期望,戴平心情渐渐变得好起来,他没有睡意,就打开了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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