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河岸边,眼看着父亲就要沉进河底,三郎急得只想跳下水去救父亲回来,可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以的,只能拼命向四周呼救。
不多时,今日刚好进了城的下游渔民们总算循声赶了过来,一拥而上,递长杆的递长杆,拉人的拉人,合力之下终于把何四给成功拉了上来,哪怕对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能活着救上来也是万幸。
只是当几个渔民问起自己家的孩子是不是已经在家等着的时候,正在父亲身边哭喊着的三郎却是一愣,抹了抹眼泪,然后用仍是颤抖着的手指向了河里,“他们……他们都已经……”
☆、第23章
长安城外的泾河淹死了五个孩子,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水泡得不成样子。
这件事不消多时就传遍了整个长安。虽说河边淹死几个人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这一次与往常不同,幸存的那个孩子和他的父亲都信誓旦旦的声称泾河底下有水鬼,而救人的那些渔民也一口咬定自己是与怪物搏斗了一番才将人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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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供述一致,而且将那水鬼的模样形容得惟妙惟肖的,十多个人的说法都完全一致没有丝毫出入,若说是事先商量好了,那也编造得太逼真了一些,就像是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
明令禁止防不住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口耳相传,不多时就将事情传遍了长安。而且关于此事的传言愈演愈烈,还衍变成了诅咒和寻仇之类的说法。
谢十一犯了难。
水鬼之说他自然是不信的,可是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不信。而那些失去了儿女的渔民们在悲痛欲绝之后,也早就不顾忌着官府还在场,纷纷开始商量着请有名望的道士们过来超渡驱鬼,誓要揪住那怪物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偷偷听到他们对话的赵漓连忙跑回来将这些话告诉谢十一,然后用眼神有意无意的往“道观”那边瞥。
只有一家道观的名字直接就叫做“道观”,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这里是道观一样。一想到那个地方,谢十一就忍不住挑了挑眉,不得不努力压下心里那股无名火,平静过后才憋出七个字来,“不过是招摇撞骗。”
“十一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同以往,这一次赵漓还不等他话音落下就大着胆子埋怨了一句,“好歹那个小道长也帮了咱们几次,功劳苦劳都有了,怎么还要次次被你这样嫌。”
这也算是对方憋了好久的心里话了。
而且这话说得还真是没办法反驳。谢十一一时语塞,最后只能沉默着转身,闷头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赵漓站在他后面,本来想喊他一声问问他要去哪儿,可是再往他离开的方向望了望,那不正是“道观”所在的地方吗?
“叩叩叩!”
一开始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引商还是兴高采烈的,心里想着生意终于要上门了。可是世事往往事与愿违,当拉开门看到谢十一那张脸的时候,她的脸色也瞬间跟着垮了下来。
“您……有事吗?”不高兴归不高兴,碍于对方的身份,最后她还是得笑脸迎人,而不是就这样直接将门摔在对方的脸上。
她不乐意,谢十一更不乐意,可是同样碍于公务,必须要开这个口,“我……有事。”
听他三言两语说完泾河那边的事情之后,引商就知道自己这次又逃不过了。次次都是如此,这个金吾卫的郎将明明不信奉鬼神,更不相信世上有鬼怪存在,偏偏每次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都不得不与自己最厌恶的道士接触。毕竟有上头的命令在,就算是与道士联手糊弄人,也要将流言压下去。而城里那些道貌岸然的道士显然不是他会考虑的人,偶然撞上引商他们几人对他来说是件倒霉事,可也是件幸事。
最起码,可以任意差遣。
无论如何,引商还是不愿意得罪这些当官的人,即便没有报酬可言,也点了点头,然后回观内收拾东西准备去经河边看看情形。
天灵一面帮她装着东西,一面吵着要去。被他这么一吵,刚刚睡醒的华鸢也跟着一起蹦哒,“我也去!”
“去什么去?你们两个都给我留在这儿。”引商隔了老远对他们威胁似的挥挥拳头,郑重道,“那河里又有不干净的东西,你们两个又不会水,太危险了。”
“那你呢?你也危险啊。”华鸢紧忙接了一句。
可是引商却满不在意,轻飘飘答了句,“我水性好,别担心。”
这倒不是宽慰他们两个。从小到大,引商一向是在外面野惯了的孩子,上房揭瓦下水捉鱼无所不能,泾河的深浅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她至多是有些担心那水里的鬼怪罢了。
世间百般死法里面,溺死算是极痛苦的了,而溺死鬼也往往怨念极深,日复一日的徘徊在自己曾经溺亡的水底,盼望着能把无辜的路人拉进水中淹死,作为自己转生的替身。
这一次不算幸存下来的那对父子,统共淹死了五个孩子,可见那溺鬼的怨念极深,甚至可能已经不顾忌转生投胎了,只是一心想着将无辜的人也变成自己的同类,让所有人都与自己一样痛苦的堕为恶鬼。
两人赶回泾河边的时候,那几个孩子的尸体还没有被带回去安葬,引商远远瞥了一眼,只见那尸身已经被泡得肿胀,却依稀可以看出神情狰狞痛苦,可见临死前定是经历了极大的折磨,死得相当不甘心。
见到有道士出现,本来聚在岸边的渔民们都一窝蜂的拥了上来,有说要请她驱鬼的,有说请她先超渡亡魂的,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引商不知道先听谁说比较好,正想让大家慢慢说的时候,谢十一却拽着她到了河边,指着那已经有些污浊的河水问道,“你看看这里有没有古怪。”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不像以往那样盛气凌人,引商本有些惊讶他的突然转变,可是余光一瞥不远处孩子们的尸身,只觉自己的心情也比刚来的时候沉重了不少。
任谁见了这般景象都不会无动于衷。
他们如今站着的地方算是浅水,引商在岸边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干脆脱了鞋袜,挽了挽裤腿便走下了水。现在是七月初,本该是天气炎热的时候,烈日之下,河水却出奇的冰凉。可是想也知道,水鬼是不会在这种时候露面的,她在水中试着走了几步便上了岸,只给了谢十一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既没有说有,也没有说没有。
她这样的回答是很少见的,虽然没能听到自己想听的话,谢十一却挑不出她的错来,冷着一张脸睇了她两眼,这才跟着下属去了渔民那边。
因为她没有说出个究竟来,这个人也不会放她走。引商在心底叹了声气,干脆认命的坐在了河岸边,准备想个好理由将这桩麻烦事推脱过去。
这泾河里定是有水鬼的,可是正是因为有,她才不知道该如何管。水鬼不同于一般的鬼怪,它们不会离开河水半步,可是在水底下,任是有多大本事的凡人都不会是它们的对手。那可是一个鬼就有十个男子力气那么大的溺死鬼啊!
“……你,你就是被请来捉鬼的道士吗?”正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一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引商扭头看去,结果看到了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正一脸踌躇的站在河岸边,他似乎有话想说,可又十分迟疑。她只能先承认了自己道士的身份,然后耐心的等着他开口。
只是,直到赵漓过来告知她可以回道观了,那个小孩子也没说出想说的话来。反倒是赵漓在看出她的困惑之后,好心的告诉她,“那就是昨晚侥幸逃生的孩子了,小名唤作三郎的。他父亲叫何四,是在这泾河打渔为生的渔民,昨晚那父子俩本是一起从河里逃了出来,可是何四被拉上岸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今天早上到底没能挺过去……”
所以说,这次水鬼足足害了六个人。
三郎是目不转睛看着引商离去的,虽然父亲刚刚故去,他却只是哭红了眼眶不吵不闹,脸上满是懊悔和仇恨,那神情看得引商都有些心慌。
又是那般眼熟。
☆、第24章
金吾卫的人直到夜半才离开了泾河边,那些渔民们和带了自家孩子的尸首回去埋葬。引商站在道观的门外就能远远能望见河边的情形,见到河岸没了人影才稍稍放下心来。毕竟传出鬼怪之说也能让众人畏惧,不会再轻易靠近那么危险的地方。
“师……师父,你去去去……去哪哪里啊?”见她要出门,天灵才在观内喊了一声。
“抓蛇。”引商头也不回,只是挥了挥手里的蛇叉。
最近没有生意,他们三人在观里啃了好几天蒸饼,连点油星都看不见,别说天灵了,就连她自己都时常饿得嗷嗷叫,只能暗自庆幸谢必安暂时不在道观,不然连招待客人的食物都没有。就这样熬了几日,引商知道自己不能坐在这里干等着了,生意是不会自己上门的,肉也不会。
想吃肉,还是得靠自己去抓。
他们住着的这个地方别的没有,蛇倒是能偶尔见到几条,活不下去没饭吃的时候,这也算是她最后的指望了。
夏日的夜里天气还是有些闷热,引商拎着蛇叉在草丛里小心翼翼的穿梭着,可是绕了几圈之后却始终见不到半条蛇影,反倒是在快要接近河岸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三郎。
他也握着一把鱼叉模样的东西正在往下游走去,可是眼下河面上已经起了雾,他非但没有退缩,而是坚持的往雾气深处走。
这架势,倒像是一个猎人在坚定的走向自己的猎物,哪怕前方有猎物为其设下的陷阱。
引商只思考了一瞬便意识到不对,也顾不上捉什么蛇了,拔腿便想追上那个孩子。虽然她没什么本事对付不了水鬼,可是好歹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人,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为了给父亲报仇而白白送死。
“三郎?”她尝试着喊了声那孩子的小名。
三郎的脚步果然滞了一滞,可是扭过头看到她的时候还是不顾她的阻拦,拼了命想要往下游跑去。不过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哪跑得过引商这样最擅长逃跑的人。她轻轻松松追上了他,然后拽着他的衣衫强迫他停下脚步,“你想做什么去?”
“你放开我!”三郎用尽全力想要甩开她的禁锢,发现自己敌不过她的力气时才委屈的哭出了声,“我爹他……我爹他死了啊!!就因为救我,因为那个水鬼,他死了啊!!”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很多很多的委屈和怨恨还没有倾诉,可是喊出口的只有这样简简单单又撕心裂肺的话语。
看着他,引商终于知道白天那时的自己为了什么而心慌。不是因为预见到了现在这一幕,她只是仿佛在面前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就在自己的父亲离开人世的时候,她又何曾不是像眼前这个孩子一样,满腔委屈和怨恨,无处宣泄。
心中一动,手上的动作就放松了许多,趁着她出神的时候,三郎连掉在地上的鱼叉都没有捡,扭头便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反正你也是个不会捉鬼的假道士,你别跟着我!”
前方的雾气更浓,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岸上,三郎跑进其中之后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引商还未反应过来,便只听到“扑通”一声,紧接着便是水花翻滚的轻响。
来不及深思,她捡起地上的鱼叉便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层层薄雾萦绕在河面上,可是刚刚掉进河水中的三郎还在拼命挣扎,她不难看清他的动作。
“三郎,接着。”她将鱼叉的一端伸到水面上,自己则想办法把自己和岸边那棵粗壮的柳树拴在了一起,没有绳子就解了腰带和腕上的缠布,飞快的系了个结实,这才拼尽全身的力气准备将三郎拽上岸来。
到底是在水上长大的孩子,三郎碰到那鱼叉之后便死死拽住不再松手,剩下的就只是引商与那水鬼的博弈,她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力气是撑不了多久的,所以从开始往这里的跑的时候就在大声呼救,希望自己能咬牙挺到周围渔民赶来的时候。
两人所处的位置算不上偏,渔民想要赶过来的话用不了多少时间,偏偏引商扯着嗓子喊了半天,都隐约感觉到嗓子眼有血腥味了,却仍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而水里的那个水鬼似乎也因为有人阻止自己的行为而动了怒,猝不及防就用了最大的力气,三郎是个孩子,力气本就不足,被这样突然一拽,未及反应便已被整个拖入水中。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拽着那鱼叉不放手。
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这根鱼叉上,除了耳朵里的“嗡嗡声”之外,引商早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待到察觉出那轻微的一声撕裂之响是自己腰带断裂的声音之后,她半个身子已经沉入了水中。
浑浊的河水里,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依靠着本能抽出身上的小匕首想向那水鬼扎去。水鬼的身子与寻常生人不同,它们的肌肤如同抹了油一般滑腻,她不怕自己闭着眼睛就分不清水鬼和三郎。可也因为如此,借着这滑腻的肌肤,水鬼总是轻松的就从她手里逃脱。
河水不断灌入耳中,许久没有这样换气的引商几乎觉得自己就要憋不下去了,而那水鬼似乎放弃了一边的三郎,两只手都攀上了她的肩,努力将她往河水底下按去,她反复想要推开它,最后却只摸到了一手油腻,勉强睁开了一条缝的眼睛对上的则是那双莹绿的眼睛——肿得如同铜铃。
借着这个机会,三郎总算是从水鬼身边逃开了,可是他却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抛下自己的救命恩人独自逃命。可就在他下定决心想要游过来施以援手的时候,引商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突然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将他踹出老远,这下子他就算不想上岸也不得不浮出水面去换换气了。
而相对的……
第一口河水呛进嗓子之后,引商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完了。
被逃走了一个,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水鬼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往河底下拖。在此之前,引商还从不知道自泾河竟然有这样深,纵使水性再好,她也终于有些憋不住气了,霎时间海水尽皆从耳里鼻里口里涌了进去,压迫得她几乎窒息。可是就在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却又非常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水波突然一震。
原本还在努力将她往下拖的水鬼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击,狠狠跌在了河底的流沙上面,没了禁锢,引商几乎是拼了命的想要往上游去,可又碍于力气用尽无论如何都挥不动自己的胳膊,到了最后,突然拽住她手臂的是突然出现在她身侧的另一个人。
正是这个人踢开了她身边的水鬼,任是那水鬼怎样挣扎,都挣扎不出,只能老老实实被他踩在脚底下。可惜这还不是结束,踩在那水鬼胸口的他一手拉住了引商,然后突然弯下了身,用空闲着的另一只手拽住了那水鬼的飘洒在水中的长发。
引商用最后那一丁点意识,隐约察觉到了身边的人拽住水鬼的头发之后就突然揽住她跃出了水面,可惜她没能看到,他在蹬着那水鬼跃上来的时候,也顺手活生生的扯断了水鬼的脑袋。
她能看到的,只是那略显眼熟的一身黑衣,还有那紧紧缠绕在对方脸上的白色麻布。
“花……渡?”
☆、第25章
“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引商是在意识尚且朦胧的时候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飘飘渺渺的,像是从天边传来,也没有伴随着那恼人的水声。
啊,对了,水声!
“咳!”她捂着胸口坐起身,猛地咳了几声,咳出了几口腥咸的河水,总算再次体会到了能够放心喘气的感觉。这劫后重生的放松感足以让整个人彻底无力下来,若不是旁边有人托了她一把,恐怕她就要这样仰躺在地上再睡上一觉。
可是托着她后背的人却不认为她可以就这样睡过去了。
“醒了?那就说说吧,怎么回事。”谢十一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指了指她手边的东西。
那是一颗人头,确切的说,应该是那水鬼的头。如今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许是因为被暴露在岸上,原本那头滑腻的长发已如枯草般杂乱的纠缠在一起,而在这张看不出形状的脸上,它的眼皮已经被强硬的翻了上去,露出了里面莹绿色的眼珠,被阳光一照,竟还隐隐渗出几分血色。不用说,在引商醒来之前,闻讯赶过来的金吾卫们已经将这颗断头仔细检查了个遍,最终才判断出这个东西绝非活人的脑袋。
就连谢十一都不得不承认,水底下确实有不知名的怪物。
引商默默盯着那断头看了一会儿,这才环顾四周,只见他们此刻还身处昨晚她落水的河畔,无关的渔民早就禁止出入此地,被几个金吾卫严加看守的也只有三郎一个人。
眼见着她终于醒过来,三郎不顾阻拦就想往这边跑,“姐姐你还活着吗?”
他这一喊却没能引起周围几个人的惊诧,所有人都是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这回终于轮到引商觉得不可思议了。她连忙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很显然,她早就忘了昨天救三郎的时候是把腰带解了下来才落水的,眼下但凡是眼睛还没瞎的人都看得出她到底是男是女,而正因此如此,这些人才总是知道避嫌了,她身上披着的衣服恐怕就是赵漓他们好心脱给她的。
“咳……咳……”引商又忍不住咳了几声,这次没能咳出河水来,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虽说这秘密算不上什么秘密,可是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拆穿了也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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