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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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夫妻二人才是恩爱典范,成亲数十年,恩爱如初。

陈氏已经年近古稀,但因为保养得意,看起来不过是个五十出头的妇人,一头黑发看不出一点老态。倒是袁靖这几年眼睛忽然不行了,看东西越发不清楚,看一些小字的时候,必须用西洋流传来的放大镜才能看见。

袁靖佯装生气地瞪了妻子一眼,陈氏抿嘴笑了笑,着手让丫鬟去准备吃食和茶点了。

袁靖一边用帕子擦额头,一边招呼叶檩说:“谨谦,到了我这儿就别拘束着了,快坐着吧。一会儿茶和果子上来了都吃点,我先进去换身衣服松快松快。”

谨谦,是他的表字,现在也只有皇帝和老师会这样喊他。

叶檩来的时候真是夕阳将要下山,天气最闷热的时候,他穿一身官服而来,内里早就湿透。

不过虽然老师这么说了,他也没有真的放松下来,坐着的时候已经将背板挺的笔直。

袁靖没多久就换了家常衣服出来,见他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也觉得平常。他们二人之所以能成就师生情谊,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两人身上有很像的东西。出身寒门是一方面,性情又是另一方面。

见了他来,叶檩立刻起身躬身道:“老师,学生此番是为了……”

袁靖却抬手止住他的话,恰好陈氏从外头端着果盘进来,一进来看他们二人不发一言地对站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就心照不宣地撤走了里外伺候的人。

袁靖让他和自己喝过一道茶,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你的心事我也猜到了一些,只是你我心里都知道,这事儿同我们本身的学问是一方面,主要还是看上头的心意。这做官哪,三品往上,就跟你的学问啊,眼界啊没什么关系了。你只要会办事儿,能摸清上头的心意,就不会出错。”

两人性格上虽然严肃端正有些像,但其他地方却是完不尽像的。

“本朝传位不过数代,根基尚浅。上头最忌讳的就是前朝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世家大族。”袁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显得有些聒噪了,若是眼前这个学生再听不懂,他可真的无可奈何了。

叶檩从前一心都扑在学问上,政务和人情上多亏了老师的提点,此时方才豁然开朗。

确实,内阁里比他有学问的不少,可比他家世差的,却屈指可数。再盘算一下这些人的综合素质,这位置轮到他头上也说得过去。

“谨谦受教了,多谢老师。”叶檩起身对着袁靖又深深做了个揖。

两人又闲聊几句,天色渐晚,叶檩就此告辞。

临分别前,袁靖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听说你有个女儿叫‘润润’的?怎么没听你提过?”

叶檩一时不明白,他家里儿子女儿都有两个,也没说哪个取了名字都要支会老师的。再说照他的性子,也不是会是那等让儿女故意在师长面前卖乖求宠的。

袁靖又点了点头,说:“挺好的,女学的事你也知道了吧,让你家两个姑娘都来。”

蓁蓁肯定是要去的,虽然年纪不达标,但只差了几个月,并不是大问题。京城里有眼睛的人谁不知道,信王府的眼睛就盯着太子妃的宝座呢。

所以袁靖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别把蓁蓁漏了。

叶檩虽然一时没明白老师话中的意思,还是应了下来。

当然,袁靖也不是从被人嘴里听来的,是从自家外孙女如意嘴里听来的。白日里他们在湖边钓鱼,如意口中就时不时提起‘润润’。袁靖好奇自家个性这么霸道的外孙女,竟也能交到手帕交,一番询问,才知道还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学生家的。

只盼那小姑娘不要同他爹一个性子。女孩子若是那样,未免太无趣了点,他家外孙女也许没多久就要厌倦这么个朋友了。

叶檩回到家,擦洗身子,换下了汗湿的衣服后,就去了老太太那里请安。

因他回来的略晚了些,晚膳都已经摆上了桌。

一家子除了敬安郡主和蓁蓁,也都是到齐了,坐满了一桌。

润润正张着嘴奋力跟一颗四喜丸子作斗争,明明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她做起来却略显吃力,丸子一会儿就‘咚’的一声掉进了碗里,偏旁边还没有人帮她。

给他打帘子的丫鬟刚通报一声,老太太赶紧给润润使眼色,润润放下筷子,就“蹬蹬蹬”跑到叶檩腿边,“爹爹,你累了吧?快进来坐。”说着就把叶檩拉到本来属于她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然后让丫鬟端一张高脚凳子补过来。

叶檩被闺女这一系列的行动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多年了,可从没有什么能让正在吃肉的润润分心过。好像打小她在吃东西的时候就特别专注。

“爹爹,你吃啊!”润润把自己碗筷推到他爹面前,刚才那个肉丸她一直夹不起来,老是掉进碗里,还没有吃到过,爹爹应该不会嫌弃的吧?

叶檩看了看那颗都快被摔散了丸子,再看看手里的银竺。他家润润什么时候开始用筷子吃饭的?不是一直都用勺儿吗?

……怎么今天的事一件比一件反常。

老太太和苏氏都在旁抿嘴直笑,就是雅玔、秀琼两姐妹,叶珩、叶瑀两兄弟都忍不住弯了嘴角。

“母亲、嫂嫂,润润这是这么了?”叶檩疑惑道。

老太太憋不住了,笑道:“我们润润说想去上国子监办的女子学堂,怕你不同意,今天特意让我们一起来和你说的。害怕我们不肯帮忙,一个一个去请的。”

……难怪忽然夏天里一大家子这么齐整地坐在一起吃饭。

老太太又继续笑道,“刚阿瑀还说了,国子监中午要在那儿用午膳的,说润润这样继续用勺儿可不行。于是就换成筷子了,可怜好好一个丸子,一刻钟了都没进到嘴里,还不许我们帮忙。”

润润在旁边紧张一会儿绞手指,一会儿拽裙摆,湿漉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却不敢跟她爹对视。

如意给她写了信,跟她说了这件事,还跟她说如果以后可以一起上学,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她欢喜地觉都睡不着。

不过如意也说,这事得她爹同意才能成功,润润觉得自己上次在宫里惹大家不喜欢了,她爹说不定以后就不想让她再出门交际了,所以才想着让全家人来给自己当说客。

☆、第26章 备考

第二十六章

叶檩自然也是疼爱润润的,他们家润润乖巧,轻易不会求让人为难的事,一旦她说出来,自然是心里非常非常想的了。

不过叶檩本来却也是不愿意让她去女学的,倒不像润润觉得那样,是觉得她会在同龄人中惹麻烦,而是觉得润润一派天真,赤子之心,去那等形势不明的地方,总是让人不免担忧。

再一个,就是因为敬安郡主之前已经知会过他,蓁蓁肯定是要去的,他不愿意同时让两个女儿送到同一个复杂的地方去。

或许也只有在后院的女人们看来,这只是皇帝推行的一次学堂方面的改革,给了女子们更高的晋升机会。但她们也同样看不到,皇帝整治京城宗族关系的决心有多大。

前头国子监已经集合了满京城的荫生,现在再办个女学,想在孩子们的婚事上做些手脚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对上女儿饱含希冀、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叶檩却怎么也硬不下心肠了。再回想白日里老师的那一番话,想想自己这半生过来都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今上有不昏聩,没道理去为难自家女儿。润润又不像蓁蓁那样,是被母亲期待着去争什么的,想来也并不会陷入什么麻烦。

说起来,连蓁蓁,他也是不希望他去争那样一个位置的。

一国储君,到底还不是权利最顶峰的那个,却已经担起常人无法理解的风险和责任。

虽说太子从小坐上了储君的位置,母后精明强干、稳居中宫,身边还有个亲兄弟扶持,下面的兄弟也都跟他差上两三岁。

可夺嫡之路,自古就是变数奇多,父子反目、兄弟倪墙的情形,古来已久。其中之凶险,绝非外人可窥的一斑。

若他跟敬安郡主的夫妻关系和睦,大可以劝上一劝。可偏偏他和敬安郡主的关系已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绝不是短期内就可以转圜的。

而且信王爷至今还没有世子,皇帝也没说给信王爷唯一的孙女——蓁蓁封个县主,也难怪他们卯着劲要把蓁蓁腿上那样一个位置。

女儿母族强势,也绝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叶檩轻轻叹了口气,很多时候他都是心疼蓁蓁的,小小年纪就过的那样沉重,再看看眼前润润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轻咬着嘴唇的紧张模样儿,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润润想去,那咱们就去!”

已经有个女儿过的不顺心,总不能教另一个也不如意。

得到了爹爹的允许,润润开心地轻叫了一声,原地蹦了几下,然后才想起来什么,站稳脚步,侧身给屋里的长辈道了个万福。刚才他二哥才说过的,再外面吃饭走路样样都有人瞧着,若是失了仪度,也是要教人看笑话的。

可脸上的笑容确实藏不下的,精致的眉眼弯弯,花瓣似的的小嘴唇一排白亮的小贝齿整整齐齐的,看着就让人不禁跟着开心。

老太太将润润搂到怀里,也是帮着一起开心,“明儿我就让半夏去库房里找几匹好料子,给润润裁上几身上学堂的新衣服。”

其实润润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的衣服本就比几个哥哥姐姐多一些。也是老太太心疼她,恐府里有拜高踩低的奴才见润润没了亲娘,敢短她的吃用,所以她的用度向来是跟老太太屋里一手包办,跟她一致的。

“新衣服不要了,哥哥姐姐都还没有呢。”润润绞着手指,不太好意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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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爱怜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鬼灵精,自己变着法讨我的东西不算,还帮你兄弟姐妹要。行行行,都依你,给你们几个小的一人做几身新衣服上身。”

润润厚红着脸拱进了她祖母的怀里。

叶瑀起哄道:“那我们不是都要谢谢妹妹,拖了妹妹的福,我们才有了这回的新衣服!”说罢夸张地起身给她作了个揖。

满屋子里的没有不被他这抖机灵的劲儿逗笑的,润润的小脸越发红了,连带着耳根子就要熟透了。

叶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几个人,竟没有一个担心润润考不上的。这女学好歹是第一届,是最惹人注目的,既然特地强调了考核这一项,想也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过。

不过既然大家都那么好的兴致,他眼下提出来倒是扫了兴。不妨等过几日考核前再去探探风声,看具体是考核什么,再让润润准备不迟。

所以当眼圈泛红的老太太,带着同样眼睛红红的润润来根自己说,让他帮着润润作弊的时候,叶檩还真是措手不及。

当然老太太开头说的也挺隐晦:“咱们润润年纪小,从小没了亲娘,多是她姨母和我在养着,你也知道,她姨母本是有些严厉的,是我心疼润润,一直没舍得让她吃苦,六岁了,还没开蒙,前几个月才开始写千字文描红……这事你要怪就怪我,是我误了润润……”说着说着就轻声哭了起来。

润润脑袋有些懵懵的,不同于她祖母哭红的眼圈,她的眼睛是熬夜熬的。

前几日她爹跟她说,出题的范围到现在还一无所知,但袁皇后向来重视女子的道德学问,这次想来考的也大概就是《女训》《女戒》之类的。

润润字还没有认得许多,不过她在人情上虽然还像个一派天真的孩童,学起东西来倒是很快。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许多常用字都已经认得。现在如意的信寄过来,她一个人就能认得一半。其中虽然也有如意知道她才刚开始学认字,写信的时候尽量用了白话,另一方面也跟她的聪明和这段时间的努力脱不开干系。

当然润润的努力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而是卢青兰见润润从宫里回来后就闷闷不乐的,询问起来她才知道润润是遗憾没有交到其他朋友,还被别人讨厌了。

卢青兰劝她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古来已有,说的就是什么样的东西归什么样的东西,什么样的人归什么样的人。像你说的‘如兰’那样,她故意来找你的茬,用你的名字开玩笑,那么如果你跟她在一起,很有可能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润润想变成那样的吗?”

润润摇摇头,她只跟如兰说了几句话,如兰就不喜欢她了。她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觉得被人得罪了她,要去找补回来。

“那就是了,”卢青兰摸了摸她的脑袋,“所以啊,我们润润不想跟那样的人当朋友,为什么要觉得不开心呢?”

润润听懂了,点点头,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记到心里。

后来就引申到,她觉得如意和太子表哥都好厉害,那如果她想跟他们继续当朋友,就也得继续努力,变得厉害些呢?

前几天润润刚给如意回了信,说自己爹爹已经答应了。

如意下午就托人捎来了回信,也很高兴,还在信里计划着以后一起做这个,做那个的。

这两天,她知道了还有考试,虽然知道自己的学问很有可能考不上,却还是愿意为了如意去努力的。

无奈这些东西对一个六岁的,刚启蒙学字的润润来说,也太过艰深,张嬷嬷给她讲了好多天,她白天都很用心地记住了,到了第二天,却总有许多不记得的地方。

渐渐地,润润就不太敢睡觉了,每天睡前都故意喝上很多的水,这样半夜肯定得起夜两三回,这样醒了,她就强忍着困意不睡。要是真困了,她就想想如意的好,再不行,就掐自己的胳膊,这样撑到第二天起来,她再喝上一盏浓浓的茶,中午睡个囫囵的午觉,倒也不是特别困。

入了夏,天也热了,卢青兰很少再跟润润睡在一起,两人虽然在一个院里,也不在一个屋里。

是以,这几天一直没有发现润润这样的做法。

要不是今早起来,她被发现发起了烧,眼睛又通红通红的,府里的大夫又确认诊出她是劳累过度,还真不知道要多少天才有人知道。

老太太和卢青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起来,润润才道出了实情。

两人心疼得无以复加,竟不知说她什么好。

老太太当时就转头抹眼泪去了,就是向来要强的卢青兰,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润润也害怕,怕祖母和姨母这样就让她继续学下去了,睁着熬得通红的眼睛,白着小脸,一只小手拉住她俩一人一只手,轻轻摇了摇,哀求道:“好祖母,好姨母,你们别不让我去了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乖乖的,再也不做这样让你们操心的事情,这回就让我努力试一下……就试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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