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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相便问:“都放到北面去?”

皇帝犹豫了一下,坚定地道:“这是自然!嗯,岑恒也……放过去吧!”

李丞相轻轻松松将岑恒给扔到了北方,叶宁心下佩服,顺着便说:“难题磨人,也磨练人。想谢麟也是个书生,不也是在北面历练出来的么?”

皇帝道:“他是你外甥,你这个外甥呀,我看他该回来了。老谢难道愿意他就这么荒废了?”

叶宁叹道:“他也是心里苦的。”叶宁本就生得儒雅精致,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见他皱眉,皇帝不由跟着担心了起来问道:“怎么?”

叶宁苦笑道:“他呀,从小没了父母,与祖父母之间便比别人家更不同些。”

皇帝哼道:“当我不知道呢。”

“人多是非就多,也是难免的,能生气,比连理都不想理,还是亲近的。跟谁亲近呢,就会把火撒谁身上。如今呀……”

皇帝道:“心里难过就得了!朕也没有守三孝嘛!心丧,心丧就好。”

这还真是一个比较投机取巧的办法,要是新皇帝三年啥都不干,就天天嚎丧……那皇帝也是不干的!所以就有人发明了“心丧”。

叶宁心说,您总是讲歪理的时候更聪明一些。李丞相道:“陛下一片爱护之意,多少人巴不得夺情,偏偏他还这样。”皇帝道:“就是。”李丞相话锋一转:“不过事情既起开了个头,也不妨就成全了他。都说成名须趁早,可太早了,未免过于锋利,让他静一静,也好。这些新科进士,不是也要在翰林院里沉三年么?陛下爱护他,就也沉一沉他吧。乍逢大变,确需明心见性,日后做事才能不为外物所扰。”

皇帝若有所思,叶宁往李丞相身上瞄了一眼,李丞相眼观鼻、鼻观心,叶宁恍然:我说我怎么好像忘了一件什么事情!阿麟的娘子,好像与李家的关系很不一般!

李丞相确是接到程素素的求援,本想自己讲的,遇到叶宁进来,就顺手推了一把。他主力是培养女婿,然而自家子孙也没闲下来,自己学生也没忘了提拔,拐了一道弯的亲戚,值得帮也帮一下,这才是长盛不衰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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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道:“可惜了,召他的人已经派出去了,咱们看他来不来吧。”

叶李二人心道,肯定是不会来的!

果然,谢麟又送来一份字字泣血的陈情表。皇帝是想将谢麟等人留给儿子用的,李丞相所言“日后”正中了他的心意,再看谢麟的文字,便说:“沉一沉,也好。笔来!”

虽有无数书法大家围绕,皇帝的字并不好,但是很贵,如果是表彰的话,就更贵了一点。皇帝运笔如飞,写下了孝义之门四个很贵的字,命中使传给谢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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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此时并未闲着,程素素努力游说他:“赵先生毕竟是家中老人,真的不留吗?”

“他也在挑剔我呢。”

“人谁不互相挑剔?我还看阿绍和阿秀刚生下来的时候丑呢,等他们长大了,说定也嫌我麻烦。”

为了不让谢丞相给孩子命名,谢麟注意抢先注册的来着,他早早想好了,要是儿子就取名为绍,女儿就取名为秀,不想儿女双全,就同时用上了。然而十分气闷的是,谢丞相给曾孙取的名字也是一个绍字。憋得谢麟一口老血,吐不出也咽不下,十分内伤。

谢麟知道赵骞确实好用,含糊地道:“那我也得磨磨他呢。”

程素素道:“人是看缘份的,也是看相处的,多点诚恳少点套路嘛。”

“那是道灵的法门。赵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要是诚恳了,他得当我憋着坏呢!”

程素素喷笑出声:“原来是只坏猫。”

说话间,宫使先至,谢麟等摆了香案,接了皇帝的字纸,谢涛道:“原来陛下是试探之意,亏得你心意坚定。”谢麟心说,别闹了,他这回是真没动这个心思。唉,撒谎多了,说实话都没人信了,套路多了,诚恳起来都叫人怀疑了,自己竟与皇帝是一路人了么?

谢麟很忧郁。

程素素就安排匠人打个合尺寸的架子,将皇帝这字纸给供起来。皇帝的赐字,宫中会先做些糊裱,倒不是一张纸送过来。一面安排一面想,书院的事情,可以开始做了。

不须她提醒,谢麟便着手去做了。宫使传的皇帝的话里,既有叫他“沉下心”的意思,他就真个沉下心来,先在院外建一个小书斋,取名就叫天一阁。地点自然是先前选址选好的地方,方便扩建。

此时正值各地士子入京赶考,以前往相府投帖想见谢麟是极难的,如今他住到了城外,可没有谢丞相在时那些朝廷给配的卫士守门了,各种帖子雪花一样的飘了进来。不少士子还保留着一些旧时风尚——即给学问好、官位高些的前辈投文章,以期得到青眼推荐。

谢麟正是天下读书人面前的一座大山,能得他的赞赏,至少说明文章好。

程素素大乐:“这是逼着你讲学了呀!”

第178章 人间有情

一灯如豆, 室内陈设清洁简单, 没有一点雕纹的桌子上, 油灯下翻开了一本书。赵骞坐在桌前的长凳上, 眼睛的焦聚却不在书上。

谢丞相去得突然, 人人都诧异,赵骞却知道谢丞相已安排了许多事情, 其中便包括了他。还是在两个月前的一天, 谢丞相突然将他唤到了书房, 交给他一只匣子。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相公有何事交待晚生去做?”

“拿着吧,等我到了那边再看。”老人的声调轻缓而略有些虚浮。

匣子很轻,自己恭恭敬地接过,并没有打开,回家之后将匣子仔细地封存着——长久的相处令赵骞知道, 谢丞相做事必有根由, 最好还是不要拧着来。待谢丞相过世之后, 他先哭了一场, 出殡之后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东西。

认真地将匣子请出来,认真地打开, 里面是一件件文书, 有墨迹尚新的, 也有纸页泛黄的。打开上面的,却是谢丞相写的荐书, 几个他认识的谢丞相门生都是收件人, 谢丞相留言, 若是与谢麟合不来,让他自择一个去投。此外还有一封信,是写给李丞相的,请李丞相妥为安置他。

赵骞双手微微颤抖,谢丞相与李丞相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将心腹相托,这封信是必有缘故的。最后泛黄的文书,却是一份与梅丞相有关的旧函。没有谁是一下子就能做丞相的,每个丞相都是从低到高熬出来的,梅丞相也不例外。谢、梅年轻的时候,正是古老太师如日中天的时候,梅丞相昔年也为古老太师做过事情,往来书信不免有些吹捧。

这正是一封要命的书函,因为它不但吹捧了古老太师,还在吹捧古老太师的时候,提到了新帝登基尚显稚嫩,如果没有古老太师,国家是要动荡不安的。

有了这份投名状,李丞相虽不是什么好人,也会照顾好他。

赵骞记得自己当时又哭了一声,决定再观察观察谢麟,能留,就还是留下来吧。谢麟小的时候赵骞就见过他,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笑起来甜甜的,装大人的时候尤其可爱。只是后来……

谢麟试探接触,未必不是真心,只是自己的位置就要尴尬一些了。

也罢,当年谢渊对他也不错,只是他是幕僚,端谁的碗帮着谁,谢丞相也待他不坏。如今这尴尬境地,也是自己选的,尴尬一回也无妨了,且当做是还了旧时债吧。谢家,能留还是留吧,老相公想必也是乐见的。

直接将这份东西给谢麟恐怕他还会怀疑背后有什么阴谋,不如给娘子。谢麟受了这样一份好处,总不会白受的。眼下既然已经夺情,还是再筹划一下如何将这书院办好吧。围上来的书生已经不少了,对经义的辨难也越来越激烈,机会就快到了!等时机一到,自己再拿出更合适的方案来,至少可以襄助筹办书院吧。这是老相公临终前惦记的最后一件事,自己便是在书院终老,也求未尝不可。

作为幕僚,参与了太多的机密,知道了太多的阴私,得可悠闲善终,也是不错的。

赵骞想。

不知道谢麟打算何时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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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还没有动。

实际操作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此时正在热孝之中不宜呼朋呼友,还是要耐住寂寞,等到“不得不”出手的时候,再来开讲。

此事他既有成算,程素素便不再插言,问道:“对赵先生,你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谢麟有些无奈地道:“也要看他是什么盘算,先前我起了个头,他却说,讲夺情的事情挡回去再谈。我看他的意思,也不是不愿意,也不是很愿意。”到得此时,他对赵骞也不是原来的态度了。

赵骞堪称谢丞相的谋主心腹,谢麟对他自然没有太多的好感。赵骞年轻的时候谢麟就见过他,那时候谢麟的父亲谢渊还在,以谢丞相走一步看三步的脾性,对赵骞的培养是奔着为儿子谢渊准备的。谢渊一朝身故,赵骞跟在谢丞相身边,对年纪的谢麟并无太多的照顾,并不如谢渊旧友孟章那般。谢麟对赵骞的人品就很是质疑,故人去世,对遗孤这般冷漠,可见是很凉薄的人。

时日越久,祖孙俩的死结越是解不开,谢麟看赵骞也就越不顺眼。

这一回却有些不同,谢丞相去世后,赵骞并没有立时就走。可见是对谢丞相、对谢家犹有留恋,这反倒让谢麟对他的评价高了一层——这人倒不是没心没肺,只是对谢丞相比较亲近罢了。及赵骞的主意,请出了叶宁游说皇帝,也是一步不错的棋,谢麟也觉得他比较合用,弥补了孟、江、石三位的不足。

只是要如何接触,还是有些问题的。

程素素劝道:“该解的结,还是解了吧。”

谢麟沉默不语。

“再者,这回能说动李伯父,也是因他交出来的那些个东西。你想,那些东西,阿翁知道不知道?”

谢麟眉头一挑。

程素素求李丞相出手,也是给出了足够份量的筹码的。若单靠舍了脸去求李丞相,倒也不是不可以,李巽出仕之后就代表着李、谢已有了利益的联接,若能再提供一些旁的东西,自然就更好了,脸,能少用还是少用。这筹码还是赵骞交给她的——有关梅丞相曾为古老太师办事的一些证据。

这样要紧的东西,谢丞相会不知道吗?

所以,程素素下了个结论:“其实,阿翁对人好的时候,还是真不错的。有了这份东西,他再写个荐书,赵骞必能在伯父那里谋得一席之地。你们祖孙相处得如何,赵先生心里没数儿?有这样东西还肯留下来,是对你有真心的。”

能够做到丞相,必须会握有许多东西,做到丞相也必然会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谢丞相当年只是顺手,他与梅丞相没有剧烈的冲突,反倒是梅、李越来越冰炭同炉,谢丞相并不想帮哪一个打破平衡,就一直握着了。

谢麟咕哝一声:“一个一个心机深沉。”

说到心机深沉么,这个就……程素素以为,除了她娘家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她接触到的,就没有一个不是心机深沉的!说别人心机深,谢先生你的脸都不带红的!可见阁下不止心机深沉。

程素素表示沉默。

谢麟也知道这话说得挺没意思的,彼此之间并不能做到亲密无间,赵骞能留到现在,已是不错了。程素素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然而就此拆伙也未免有些凄凉了。”

谢麟眼珠子一转:“如此,你便代我先安置他一下,如何?”

“我?”程素素吃了一惊,旋即摇头,“恐怕赵先生不愿意的。”

谢麟撇撇唇角:“我看他还是会乐意的,原本就是你们在阿翁面前处得更好一些,由此及彼,想来他也会明白这个意思的。做熟不如做生,在我这里没有靠前的位子,到了别人那里就有了?那位李伯父身边就没有能干的人了吗?用着还顺手呢。”

程素素道:“也好。”

谢麟微笑道:“好啦,我也该去散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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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的散步很有规律,一日两次,晨起向老夫人问过安,与程素素两个人出了院子,在谢氏宗族的墓园里转悠。他在这里住过漫长的六年,对每一块墓碑都很熟悉,边走边为程素素讲解。这一位是迁居京城之后第一代的祖先,有何事迹,那一位死得很不值得,是吃枣儿的时候噎死的。诸如此类。

转完一圈回来,休息片刻就温书。

第二次散步是在日正当中,独自去蹓跶(所谓独自,是指不算仆人的独自)。这就不是去墓园了,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那里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生长满了杂草。时值春天,秋冬枯黄的草叶泛起新绿,有腿脚好、心情好的踏青人已能走到这里了。

正午散步过后,就不再出去,而是专心致志习字、写手札,逗孩子当做是课间的休息。

晚间休息得很早。不止谢麟,所有在这里住的人都休息得很早——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甚至不能有什么另类的娱乐活动,夫妻分房而睡,不纯睡觉,还能做什么呢?

生活作息都健康得不得了。

谢麟的第二次散步是故意的,故意让人可以“偶遇”到他。无论是赶考的书生,还是特意来围观的游人,谢麟都徐徐而行,却不参与到热闹中去。随身带着的都是壮丁,以便将他从围堵中营救出来,杀出一条血路带回家中。

正午的散步,谢麟走的路线就非常不确定了,忽左忽右,总不让人找着。

程素素在这段时间里,先去见了林老夫人。老夫人先时被二房出嫁的大娘说了一回七娘的婚事,既生气亦有些担忧,气的是丈夫尸骨未寒,已有人开始各自琢磨自己的事情了,担忧的是七娘的婚事确实不太好安排。公开骂了大娘几次,却不能将担忧说出来,林老夫人将事情憋在心里,渐渐变得恹恹的。

程素素除开每日定省,也会不定时来看她,每每劝她放宽心,且不如就回城内居住,不必在城外头。等到了夏天,草丛里蚊虫孽生,很不适宜老年人居住。林老夫人斜倚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道:“我哪儿也不想去,一家人,还是整整齐齐的好。”

这话略耳熟啊,程素素思忖,低声道:“阿翁也不愿意见到您这个样子的。”

老生常谈。林老夫人愈发觉得无趣了,先前谢丞相还在的时候,程素素无论讲什么,都挺合心意,此时却说着官样文章,是不是也没心情应付了呢?

热孝里,程素素可不敢在林老夫人面前总笑了,口气也比较平淡:“人一闲下来就会觉得无聊了,要不,找些事情做?”

“能有什么事情呢?”林老夫人打起精神来了。

程素素道:“阿翁走得突然,有些事情还没处置完,外面的事有叔叔们带着官人。家里的事情,还得您主持的。”

林老夫人心气顺了,表情也活了:“嗯,你说。”

“一是家里人要理顺了,您看,热孝里,自家人不宜大动,但阿翁以前身边的人总不能叫他们悬着。”

林老夫人虽记着孙女儿的安排,不过程素素说的也是正理,且既已开了头,后面的事情就好提了。林老夫人道:“是这个道理。”

祖孙俩商议一番,将谢丞相身边的旧人,知道机密的都留下,待谢麟安排,不知机密的,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不愿意的可以放做平民,发些遣散的费用。只是对知道机密的人要如何处置,就有些费周折了。林老夫人道:“那个赵家的孩子知道这些事儿,如今他自己还不知道明天在哪儿呢。”

程素素就等着这一声,忙说:“既是阿翁留下的人,都是宝贝。这便去拜访,如何?”

林老夫人伤感地道:“你们能这样想那是最好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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