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1 / 1)
“你留着。”
“是。”
谢丞相又缓缓睁开眼来,道:“去忙你的事吧。”
林老夫人与谢涛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是骇人听闻的大案,断不至于让谢丞相才醒就这般细问。
程素素也觉得这一问有些奇怪,谢丞相此人,对女眷是优容的,这份优容却是建立在俯视女性的基础上的。这样细问,如果发生在谢麟身上,程素素还能理解,这样细问自己,就很奇怪了。从方氏、米氏的描述中,也没见谢丞相之前有什么改变,那就是因为这次大病?
程素素回到长房,又细问了福伯,断定这一场病,让谢丞相的身心发生了一些意外的变化。
福伯是个能干的忠仆,原是要汇报程素素让他做的事情的,先被盘问,便先说了。期间少不得讲二房的坏话,二房的手段也就是那些了,一是拼命攒小金库,二是拼命拉拢族人。再有就是,郦家近来也格外关心相府。
程素素摇摇头:“阿翁醒了。”猪一样的对手,真是来送分的。可恨这位猪对手,还兼职做队友。
福伯汇报了程素素要他办的事情,礼物备好,拿帖子送到各处,各家都理解谢家的情况,有礼有帖,皆不强求登门。又各有回帖,言明有难处只管开口。
程素素道:“账上可还支应得来?”
“行的。”
“我明天要回一趟娘家。后天是舅舅那里,还要见一见孟先生……”程素素报出了一串的行程。
福伯以为,她今日是要休息了,不意到了后晌,程素素就梳妆起来。过不多久,就有三法司亲自登门——来取证物。三法司从未见过这么惨、这么蠢的贼!恨得不得了,只想早早重判了事!
却又怪不得程素素,御史台那位老先生已退,换上了陆见琛,这位仁兄与谢麟关系好得能被介绍给程素素。刑部尚书还没换,依旧是李府的亲戚沈尚书。他们两个坚持礼遇,另一个便也从善如流,顺便登一登谢府的门。
到了之后遇到谢丞相好转,一齐恭喜,再说了来意,等谢丞相发话。谢丞相尚未说什么,程素素就过来请安了。
谢丞相微笑:“来了。你们与她讲。”
程素素却是极干脆利落的将手上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们,三人见证物收拾得比自己部里归档都整齐,一时无语。
谢丞相眼中闪过笑意,缓缓地说:“早些将案子办好,休教圣上担心。”
三人称是。
谢丞相却又不再吩咐程素素什么话,叫她自己看着办。
程素素就按照自己的计划,先回娘家。她在娘家听赵氏说了一件让她急得想拆房子的事儿——道一要成亲了,娶的是李墨。
【他的老婆本都给我当嫁妆了,拿什么娶妻养家?!】程素素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她回来得急没带什么东西,谢麟又才做官只会花钱,她没攒下一个钱!怎么办?本来想“顺道”去玄都观的,现在也灰溜溜地表示不去了,只将几样礼物让托赵氏转交。说自己“过两天再去观里看他”。
添了件心事,程素素蔫儿了。第二天见叶宁等人,也显得特别老实。叶府上下见状,越发心疼她,都说谢麟的不是:“居然让妻子跑这么远的回来,还遇着险了。”实则心里十分欣赏程素素,谢丞相会算的账,他们都会算。从谢丞相病倒,到京城有人送信给谢麟,再到程素素抵京,一共不到二十天!刨去送信的时间,她是怎么赶回来的?
着实不易!谢麟这媳妇,娶来真是赚了!
叶宁写了包票:“有事只管来找我。”
程素素道:“是。”她最愁的是给道一攒钱娶媳妇儿,这事儿却是不能叫叶宁出头的。
老老实实出来,又往谢麟的别院去见孟章,与他互通了消息。孟章明白人,塞了一只匣子给程素素:“你来时匆忙,手头必然紧的,这些先拿去用。千万不要吝啬。还缺什么,只管捎信出来。”
这倒是有钱了,可也不能挪用。程素素更愁苦了,抱着匣子回到了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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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正处在一种高压之下。之前,谢丞相恢复了神智,人也没有傻,上下欢腾。几个儿媳妇奉命开始准备宴席,三房、四房几个姑娘还约程素素挑料子做衣服。要不是样子没下来,连冬衣她们都能给订了——二嫂回来只带一身衣裳,太惨了!首饰也不时新了,也要再打新的。
美其名曰,阿翁康复,要庆祝。都想趁这件事热闹热闹。
等程素素从别院回来,迎头便是福伯候着:“二娘,咱们相公的腿要怕不好,御医说,以后都不能行走。相公恐怕,得辞相……致仕。”
第114章 喜欢的事
最大的□□要撤了?程素素问道:“是阿翁自己的意思?”
福伯为难地摇头:“老奴不知。”
程素素问完, 自己也知道问得不对,要是连福伯都明白了谢丞相的心意,这丞相可真就该辞了。扫过福伯焦急而惶惑的脸, 程素素轻快地迈步:“那就该干什么,依旧还干什么吧。天呀, 塌不下来。”
福伯跟在后面,小声说:“老奴也听富贵说过了, 二娘是很有决断的, 可这件事儿,跟那些全不一样。”
程素素道:“我已经看到啦。”从与福伯照面起,走这几步路的功夫,凡遇到的仆妇,脸上都带着天塌了的惶然。
福伯道:“这可真是大事儿,做不做官儿,是不一样的。”他这样的老仆,几十年来见的事多了, 甚至比刚入官场的菜鸟还明白几分。一个人, 在不在位, 差别大了去了。就拿长房来说, 谢麟他爹一朝不在, 谢麟过的那叫什么日子?
再说谢府, 谢丞相剩下的三个儿子,仕途、声望都很难达到谢丞相的高度。第三辈的谢麟是重振谢府的希望,可谢麟现在才只是个知府, 人还不到三十岁,至少还要再过二十年,谢府才能重新威风起来。这段日子怎么熬?还有个添乱的二房拖后腿。
回到了长房,程素素才问:“比起这些个,我倒更想知道,这消息怎么会传得府里人都知道的?丞相致仕,多么重大的事情?丞相的病情,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
福伯气愤地道:“还不是二房!听御医说了什么,御医一走,就哭上了。死劝活劝,就是不想让相公休致。”
嗯,哭的声音还不小,对吧?一嚎,全家上下就都听到了。
程素素捏捏拳头:“传下去,长房不许跟着嚼舌头。谁要嫌舌头长,我一定帮他截一截,变得跟好人一样。天,塌不下来。”什么什么都是二房嚎出来的,二房的嘴里,有谱吗?
福伯低声道:“是。可上房那里。”
“我这就去请安。”
“唉。”福伯欲言又止,最终放弃了分辩。
程素素道:“阿翁已经醒了,这府里的事情且轮不到别人作主呢,您老这担的什么心?再说了,宫里还没来人呢。事情真定下来,宫里也要有个说法的。”
福伯仿佛遭了当头棒喝,眼睛一亮。对哦,相公还在,夫人还在,二房还能翻得了天去?
程素素心道,看来这府里从上到下,是绝不想丞相休致的。福伯这样的老人家都失了稳重,忽略了“二房并不可信”这样的事情,可见,此事干系重大。脚下打了个转,又拧了回来,先写了封信往邬州去,嘀咕着之前寄的信谢麟都没有回信,朝廷的邮驿真是个渣。
做完这些,才慢悠悠地去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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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里,谢丞相失望地看着次子。鬼门关上走一遭,谢丞相的许多想法都变了,有些观点变得更加清晰,有些则改弦更张。唯一不变的一点,便是认为次子是真的无用。非但无用,还很会帮倒忙。不管他是向着你,还是恨着你。
谢丞相自己都觉得奇怪,现在他居然不生气了。看着在床前哭泣的次子,以及次子身后的孙子、曾孙,谢丞相只平淡地说了一句:“回去老实呆着。你们都请假,不要去衙里了。”
林老夫人明白丈夫的意思,是要将二房关在家里,以免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老夫人千赞成丈夫的观点,方才她下令府里不许胡说八道,不许往外传这消息,令下之时,才有人告诉她,二房已经派人出府了。去的哪儿,林老夫人心想,等会儿看谁来了,就知道了。
林老夫人便发话:“你们都去吧,管好自己的嘴!”就是这蠢货,一听御医说以后腿脚不灵便恐不堪政务烦剧,就开始哭着说您要休致了,大家怎么办。平白闹了笑话。
林老夫人自己也是担心,谢丞相休致之后,三个儿子,没一个能挑大梁的,怎么办?三子、四子不能说是不争气,要他们挑相府的大梁,还是差了点。谢麟是大家都看好的,地方任上一年了,拿得出手的政绩还没做出来,又年轻,资历还不够,差着岁月。
老夫人夜间不知道愁想多少次。
谢源等退下,程素素回来,林老夫人精神一振,孙子虽然遇了点小麻烦,孙媳妇却是个可靠的人。忙说:“进来吧。”
令林老夫人意外的是,原本对孙媳妇极其和蔼的谢丞相,现在对程素素越发严厉了。几次林老夫人都想说他病糊涂了,看他躺在床上的样子,又咽下了,只好安抚程素素,让她理解一个老人的怪脾气。
今天,这怪脾气依旧准确发作。
谢丞相用不近情理的态度,以审问的口气问道:“来得很快,听到什么了吗?”
程素素道:“听?打舅舅家回来,没听到什么新鲜的事儿,还是安慰的话。”
“府里呢?”
“府里?看到些神色不对的。”
“你就没什么想法?”
程素素道:“近来府里上下最挂心的,就是您了。现在看到您好好的,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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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丞相继续逼问:“这样算好?”
“正在变好。”
林老夫人投过赞许的目光。谢丞相还是不依不饶:“好不了啦,起不来了,我该休致了!你们开心不开心呀?”
“哎呀,你这老东西!”林老夫人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了,哪有这样跟孙媳妇儿说话的呢?
程素素不动声色,依旧坦然回答:“您想怎样就怎样,叫自己痛快些吧。”
谢丞相虎着脸道:“阿麟巴不得我休致!”
“够了!你们祖孙呕气,别带上别人跟着受气。”林老夫人果断地插言。
“呵,憋着劲儿的是他。”
程素素眼睛都不眨地:“他那是在撒娇吧?”
老夫妇俩表情都是一僵,将撒娇这个词与谢麟联系在一起?
谢丞相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比他还小,说话倒老成。”
“呃,到了邬州,没人由着撒娇,就长大了些。”
谢丞相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休致的事情,你怎么看?”
程素素一怔,反问道:“真的要休致?”
“我在问你。”
程素素道:“您想怎样就怎样,叫自己痛快些就行了。”
“嗯?”
程素素想了一想,道:“本来就是呀,强扭的瓜,不甜的。人活一世,喜新厌旧,今天喜欢的,明天就不喜欢了。要是不休致能叫您开心,那就接着干,到您现在还喜欢一件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多难得?有什么好阻止的呢?要是您觉得歇歇更舒服,做晚辈的没有道理逼着您接着操劳。”
谢丞相声音冷酷地说:“我休致了,你们以后就没有现在这么顺了!哼,大约在你们看来,我休致了与死了也差不多了。”
林老夫人看出来了,程素素能应付得了,这回只是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程素素依旧平和地说:“您觉得歇歇更舒服,做晚辈的没有道理逼着您接着操劳。”
“是吗?”
程素素起了个头:“家父……”程玄先生,老婆管家,徒弟管事,如今是儿子养家糊口。谁也没嫌他浪费米粮将他给活埋了。
谢丞相笑了,十分和气:“哈哈哈哈,程亲家是好人,这些探病的人,只有见到他能叫我开怀。”
程素素含蓄地跟着笑了。
谢丞相含笑说:“他虽不理事,却很明白事,也不软弱,也肯担当,偏又飘逸至极。”
程素素心道,您将我爹夸得这么好,我心里有点方。
谢丞相续道:“要是阿麟能沾上他岳父一点仙气就好啦。”
程素素放心了,答道:“官人这样也不错。”
“他尖锐!苛刻!恃智逞凶!祁夬没说错他!一个人,能一直尖锐到死,没有一点柔和的时候吗?尖锐,就永远有敌人,永远不能懈怠,会把自己累死!尖锐惯了,一旦存一丝柔软,就要害死自己!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不懂和光同尘的,都死了。”谢丞相挣扎坐直了,眼神殷切,双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要让所有人接受他的观点。
程素素心道,谢先生绝对不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他就是跟二房有仇而已。也配合地点头:“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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