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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芊扬了扬眉,“听这意思,我若是伤好了,你就敢把我‘怎么样’了?”

他轻笑了一声,答得模棱两可:“你说呢?”

她偏头迎上他视线,“那我是应该期待自己伤好呢,还是祈求自己的伤不要好呢?”

杨晋不置可否地垂首,将脸贴在她鬓角,似笑非笑地低低道,“我觉得,你可以都期待一下。”

闻芊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被他调戏了,颇不甘心地咬着唇,手指沿着他肩头在胸口游走,正打算要使坏,然而未及往下半途就被杨晋骤然截住。

他握着她手腕拎起来,“还让你得逞第二次,我就不叫杨晋了。”

“放手。”闻芊较劲挣扎,奈何没挣开,他一只手能扣住她两个腕子,还依旧轻轻松松,“我不玩了。”

“谁信你。”

“……真不玩了,你自己看看,我都手发红了。”

杨晋风轻云淡地支着下巴,“省省吧,今天晚上到回家前,你都别想我松手了。”

闻芊气急败坏地抬脚踹他,他没刻意躲,只找准时机伸腿把她压住,波澜不惊地在原地看她无计可施,七窍冒火。

忍不住就是有些想笑。

水面上的星火已不及之前热闹,零碎得像是洒了把磨成粉的银子,他转头望向阑珊的夜市,在心中默默许了个迟来的新年期许。

直到集市收场,烟花鞭炮纷纷平息,玩得足够尽兴了,杨晋才带着闻芊回去。

杨老爷子在后门特地给自己安了个太师椅,守株待兔似的等这俩人撞上来。

杨晋几乎是刚进门就被逮了个正着,杨老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只好灰溜溜的戳在院里听了一宿的碎碎念。

正月十五一过,春季便来得愈发悄无声息。

不知几时,早起已见不到霜雪了,暖阳把枯枝后的绿意照了出来,无数的生机勃勃从泥土中重生。

闻芊成天无所事事,过着不是吃喝玩乐就是风花雪月的日子,她为了给自己找事做,不晓得从何处打听到杨晋的秘密,买了根笛子一得闲就教他。

于是,杨家下人每每路过西院,总能听到一段难以形容的曲子在天空悠悠飘荡,余音绕梁,数日不绝。

除了闻芊的体重略有增长之外,这几个月的养伤时光简直能称得上是美好了。

而与风平浪静的济南城截然相反,远在千里的京师却蕴藏一股汹涌的暗潮。

也就是在三月底,杨晋收到了京城寄来的书信。

正值一日之晨的早饭的时间,他拆开信后久久未语,一桌子的人便都把他望着。

闻芊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碗中,“写什么了?”

杨晋合上信纸,闭目深吸了口气,“父亲说,有要事让我尽快回京。”

算来,他已经离家有一年了,从奉旨南下捉拿刘文远至今,在路上走走停停,一耽搁便是这么长的日子。

杨老闻言搁下汤勺,思忖着颔首,“你也该回家看看了。朝廷里那么多事,是时候替你父兄分担一些,济南不是你的家,别老乐不思蜀的。”

杨晋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

似是瞧出他在想什么,闻芊伸出两指把信手抽,支着肘托起腮,“那不是正好,我跟你一块儿上京。”

杨晋闻言愣了愣,“可是你的……”他的本意是想留她在济南养伤,但还没说出口就被闻芊打断。

“去哪儿不是一样养,而且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也没必要留在济南。”闻芊把信纸叠好,斜眼朝他一笑,“别多想啊,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京城里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的。”

要去找楼砚,还要拜访白三娘,云韶府那边也得亲自跑一趟,总不能让曹老板人财两失——乐师的名额都是有赏金的。

这么一盘算,的确是有不少事要办。

休息了数月,转眼又到了该启程的时候,众人似还如醉梦里,半分没有真实感。

这回多了个杨凝跟着一同前行,闻芊干脆把从广陵带来的小厮打发走了,仍旧轻车简从。

整个上午,一行人各自窝在房中收拾行装。

闻芊的东西有菱歌收捡,自己倒是闲的没事。

她现在不需要人搀扶也可以自行散散步,杨晋不得空时,便只沿着长廊来回走动。

因为下午要启程,府里显得比平时要忙碌,东院的花园来来往往都是忙着准备马车、干粮的下人。

她在院子里站定,杨晋的房门未开,倒是朗许的大敞着,依稀能看到他在桌前作画。

闻芊心生好奇,顺手推门进去。

他好像才画好,听到声音把笔放下,冲她微微一笑。

“画的什么,我瞧瞧?”

闻芊凑到他跟前探头打量。

案几上是一副墨迹未干的画卷,白云飘渺,远山如黛,浓雾缭绕的村郭里有远行归来的人,天边的断雁迎风展翅,隔着单薄的宣纸好似能听见一声苍茫渺远的低鸣,破空呼啸。

第七四章

春暖花开时节, 一行人再次动身北上。

在济南府度过了一个冬, 前往京城的行程久远得好像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曾经向往着外面花花世界的几个小姑娘也被养懒了性子, 坐在车内呵欠连天。

北方的春天到四月了也依旧料峭清寒, 早晚的穿着简直能跨越四季的变化。

闻芊这个时候便开始为游月和菱歌的将来做打算了,眼下嫁鸡随鸡, 她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回扬州, 如果她们俩想要留在云韶府,就必须得有门像样的手艺。

菱歌善舞,游月善唱, 但两人都是豆蔻年纪,经验少得委实可怜。

于是沿途得空, 闻芊便重新捡起那几把蒙尘的乐器, 每日督促她们勤加练习。

长期从事某一行业的人,有些习惯是已经根深蒂固的,在指点了游月二人一段时间后, 闻芊总是莫名的心痒。

她的腿伤似乎好了七七八八,除了疤痕未消,平时走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好像蹦一下跳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或许再跳舞对她而言也不会很难。

就这么蠢蠢欲动了好几天,这一日,趁着马车停下休整,闻芊翻出了许久没用的银铃手环, 拉着菱歌到树林的深处去。

正午的阳光和煦,她把长裙的一角撩开,起势的动作非常慢,随着铃声晃响,足尖在草地上轻轻画出一个圆。

甫一抬脚,闻芊便感觉到久未活动的筋骨有种陈旧晦涩的气息,仿佛每一个姿势都比预料中更加艰涩难行。

她挑的,是刚入戏班时学的第一支舞。

节奏够慢,够缓,也够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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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似乎还要更慢,更缓,才能把所有的动作半分不错的跳出来。

第一次跳完,闻芊独自坐在林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菱歌站在旁边,小心翼翼搅着衣角,不时拿余光瞥她,显得颇为无措。

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讲什么样的话才不会适得其反地伤到她,于是只能选择一言不发地沉默。

腿脚使不上劲,四肢的平衡和协调都做不到。

大夫说的对。

自己可能是真的没法跳舞了。

闻芊这样想。

她从十岁上下离家,带着两个半大的男孩在世间漂泊游荡,很早就成了这个三人团队的主心骨,所以一直强撑着自己不敢轻易倒下。哪怕后来进了乐坊,在三娘走了之后,也是她独自挑起大梁,十年来肩上的担子一直很重,从未松懈过。

自打接触了音律,闻芊便习惯于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舞蹈和乐器之上。

琴曲虽然悠扬动听,但她更喜欢跳舞时的感觉,能够平心,静气,返璞归真,一场下来,好似脾气都温和了不少。

可眼下,她发现身子再也无法同往日一般轻盈,突然就有些难过。

“这件事,暂时别告诉杨大人。”

闻芊叮嘱完了小菱歌,照例若无其事地回到马车边。

她没有谁可以倾诉,也没打算向谁倾诉,仿佛有点固执,又有点无所事事,日复一日地练这支舞。

如果用江湖上那一套来形容的话,闻芊现在很像是武功尽失的上代武林高手,招式尽管都还记得,然而却没有内力的支撑,一掌打出去绵软无力。

由于是为初学者所编排,这舞简单得像是街边随处可见的童谣,乏善可陈,哪怕丢到人群里当街表演也不会惹人侧目。但她眼下的身体承载不了太高难度的动作,索性就没有再换。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闻芊有种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恍惚感。

那些缺少变幻的舞步好似平静的汪洋大海,温和地容纳她一切的消沉。

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自己第一次学舞时的情景,想起第一次登台时的模样,想起满座的喝彩和喧哗,想起乐坊一夜未熄的灯火辉煌。

她本不是个喜欢回忆往昔的人,可这又是她站在原地,往回看得最多的一次。

闻芊在林中用银铃勾勒出舞的雏形时,过去蹒跚学步,一路走来的岁月好似也跟随她的脚步闪出浮光掠影。

一瞬间,那些单调的举手投足骤然变得鲜活起来,她就明白了白三娘会挑这一支来作为入门舞的原因。

她还能跳。

闻芊迎着阳光抬起头。

她想。

——我连腿都能走了,为什么不能跳呢?

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的磨,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总有一天……

闻芊在绚烂的春光里睁开眼,只觉周身的血液也跟着万物一同复苏,重新在她四肢百骸中涓涓流淌。

杨晋寻着铃声走来,看见她在林子里起舞,正颦眉要开口责备,闻芊却冷不防转过身,捧着他的脸无比欣喜地亲了一口,海棠红的胭脂在脸颊上贴了个清晰的唇印。

“阿晋,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亲完不算,拿额头在他额上抵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也不等人反应,就兀自高兴地丢下他走了。

杨晋无端被表白,脑中尚是稀里糊涂,他拿手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疑惑又好笑地看着闻芊离开的方向,最后摇了摇头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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