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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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话说得心平气和,没有半点火气,宽容优雅得如同在和这小辈品茶论道,一点也不像对方半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听到这句话后,小辈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算是知道,自己今日运气好,没碰上这位大能发怒的时候。

之前他们几人互相推诿,谁都不愿同老祖通报这个问题,就怕最后性命不保。无可奈何之下,他才承担了这个任务。

尽管他们明知老祖能为通天眼线遍布,但老祖自己获得消息,与他们当晚辈的前来告知一声,就有这截然不同的意味。

如果陈家老祖真的发起怒来,就是天地震怒雷霆之威,他这条性命都不够赔的。

小辈刚刚松了一口气,他刚想行礼告辞,就听青年公子猛然间话音转折,询问般“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就让小辈刚刚落回肚子里的那颗心,又重新跳到了嗓子眼里。他闭嘴不呼吸,只为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尚余那枚棋子,好像曾经杀了我太上陈家分家的一个小修士?”

虽然陈家老祖的语气是疑惑的,可那分明只是告知,而非疑问。

自然,修为到青年公子的境界,绝不会遗忘任何事情。如有可能,他甚至能从小到大将他经历的每一件事回想得清清楚楚。

只是陈家老祖修为高人也格外忙碌,平日里都在静心修炼,绝不会将一名小小的太上派弟子放在眼中。

现在仔细一想,陈家老祖才揣摩出一丝意味来。究竟那只是偶然巧合,抑或天道安排如此,都值得他仔细琢磨在说话。

而陈家老祖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就是别有用心。他很想看看,眼前这名吓得脸色发白表情惨淡的小辈,会给予他怎样的回答。

若是有条有理处事不惊,那就是值得他培养的青年俊杰,也值得陈家老祖在他身下压些赌注。

小辈已然被这一声反问惊呆了。他手心里全是冷汗,满是完了要死的念头,藤蔓般捉住了他的心脏,紧紧攥住并不松开。

原本他以为今日之事已经顺利过关,谁想最后竟生出此等波澜,大概是他天命注定如此吧。

“是,正是此人。他名叫楚衍,刚入太上派不到一年,就出了很大分头。我太上分家小辈陈世杰,正是被他废去修为,从此不能再修行。”

“而陈世杰倒也性格刚烈,他明白自己前途暗淡之后,索性一咬牙转世重修了。老祖说楚衍杀了陈世杰,仔细理顺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什么转世重修啦,全是小辈为了掩饰惨烈结果的谎话。

就是陈世杰一朝跌落泥泞心有不甘,索性自杀了,神魂转世轮回,当然也可以被称为转世重修。

恍恍惚惚间,小辈连自己回答了什么东西都听不大清,仿佛连脑子也跟着混沌了。

好在小辈在来此处前,他早把该说的话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而这准备也当真派上用场,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顺畅。可他处处紧张之时,哪怕回答得再好再完美,还是心有余悸不愿细想。

小辈索性继续躬身不抬头,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审判结果。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余光偷觑那人的反应。好在老祖赞许般一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

“是了,就是如此。”青年公子很暗淡地叹了口气,“陈世杰对吧,我模模糊糊记得,他算是我太上分家中比较出众的小辈。本来这次灵山大典,太上派内席位之一合该是他的。”

“可惜了,他刚一出头,就被尚余借助楚衍之手打压得死死的,前途性命尽毁,当真可怜。”

虽然青年公子嘴上说着可怜,他脸上可没露出什么惋惜的神色,仍是平静如水不生波澜。

低垂着眼睛只用余光看人的小辈,见到此等情景也免不得心中咯噔一声,越发明白老祖是真生气了。

青年公子越是愤怒,他的态度反倒心平气和,极易令不熟悉的人心生误会,以为这人十分好欺负。

修为地位到了陈家老祖这等地步,他已经不需再掩饰什么心绪。大能大多顺意而为活得肆自,也没有谁敢阻拦他们惹得他们不快。

没想到事情竟然严重到这般地步,竟让老祖发怒了。小辈察言观色,敏锐地又讨巧地问:“既是如此,可要我替老祖办妥这件事?”

他食指在脖颈间一划,似能听到刺啦一声血液迸发的声音,不言而喻的血腥可怕。

“楚衍就在太上派内潜心修炼,你又能奈何得了他?”青年公子斜了他一眼,明显不大满意,“若想如此,你就需动用太上分家的力量,没准会被尚余那小狐狸连根拔起,得不偿失。”

小辈仔细一揣摩,仍然觉得他没有体会错老祖的意思。老祖是怪他说出的方法不聪明

陈家老祖并不是心存良善以德报怨的人,恰恰相反,他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已然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不只外人不敢和陈家老祖作对,整个陈家也对他视若神明无有丝毫不公。身为家族首领袒护家族小辈,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陈世杰因楚衍而死,也意味着楚衍在陈家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又哪有不报仇的道理?

其实区区一个筑基小辈是生是死,这种事情无关紧要。整个陈家在乎的,是尚余借着这件事狠狠羞辱了陈家一次。

这等仇怨由来已久越结越深,根本没有化解的时候。

小辈仔细一想,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再三推敲过后,这结论还是完美无缺,正是陈家老祖心中所想。

于是他低弯的脊背重新挺直起来,每字每句都说得格外傲然,“上次陈世杰收买修士追杀楚衍时,还是留有余地。他早该讲这件事禀告给家族,能有机会打压尚余的势力,陈家也会竭尽全力。”

眼看陈家老祖赞赏地一点头,小辈就似获得无穷勇气一般,继续大着胆子说,“既然如此,当初就不如在云中城挂一张一万灵石的悬赏,谁能杀楚衍一次,这灵石就全都给他……”

陈家老祖没那么大耐心,他一挥手就打断了小辈的话,字字柔软却意味坚硬,“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而且你当尚余真是个傻子?”

“他好不容易花费力气找了这么个有用的棋子,又对楚衍不理不管,明摆着是借我陈家的手磨炼一下他。若是有用就留下,若是无用就干脆抛弃,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好一个尚余,好一手万全准备。这布局谋划我早已看清,现在两相验证之下全不出错,我才越发佩服尚余的脑子。”

青年公子自顾自地说,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也许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需要有个发泄的地方。

他只要有个听众就好,身份为何根本无关紧要。

小辈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鼻观眼眼观心一句话不说,与之前截然不同。

偏偏陈家老祖还不放过他,流光潋滟的桃花眼冲他一瞥,扬眉就问:“说话啊,你莫非成了个哑巴?”

之前还是和颜悦色,眨眼间就换了一副脸孔,看得人胆颤心惊不由不害怕。

好在小辈对此已然有了准备,他轻轻一点头,直截了当地说:“老祖所言甚是,我之前有欠考量,还是老祖考虑得缜密。”

“不用夸我,我知道自己的斤两。”陈家老祖一挥手,明显有些不快,“我斗不过尚余,他白手起家我是陈家公子,起点本来也不一样。”

“虽然在外人看来,我身份尊贵还要高出他一筹,我心中却清楚明白得很。”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一敲,回响沉闷如同暴雷。

青年公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似十分无聊,“好在天底下,本来也没有几件公平的事情。谁让我投胎好出身好,因此就占据上风呢?任凭尚余咬碎牙,结果仍已注定。”

说道开心的地方,青年公子就骤然一笑。

他笑得肆意又开心,毫无遮掩之意,坦坦荡荡光风霁月,仿佛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一般。

“算算时候,我陈家也要花些心思显示一下威能。一个分家小辈是死是活,其实没有多重要,但在外人眼中,就是我陈家已经服软落败。”

漫不经心又字字刚硬的话音,仿佛是冰水中淬出的一般,竟然小辈无缘无故打了个寒颤。

尽管他十分好奇,老祖究竟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事情。但他没有那个胆量询问,也知道自己此等举动太过出格,仍是一言不发保持静默。

“年轻人就是无趣,总是诚惶诚恐地对待我,好像我是会吃人的妖兽。”陈家老祖说了一句,反倒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明明是不好笑的话,小辈也跟着真心实意地笑了,有些格外的讨好之意。

好在青年公子不在意这件事,他忽然自袖中抛出一枚玉简,直接扔到了小辈手中,“依照我的吩咐行事就好,出了差错我也不怪你。”

“我陈家平静了这么久,若不显示点威风让外人瞧瞧,他们都以为陈家好欺负。”

小辈犹豫不定地拾起那枚玉简,刚一阅读完其中内容,他整个人就不顾上太多深吸了一口气。

实在太可怕又太缜密,这计划他自己看得都觉得心惊不已。

老祖毕竟是老祖,自有底气自有谋划,与他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小辈全然不一样。

小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就准备告辞离去。谁知他刚一拧身,就听身后悠悠荡荡传来一句话,“怎么,你就不好奇其中缘故么?”

“晚辈没资格。”小辈回身抬头,第一次凝视着青年公子的眼睛,“老祖的决定不会出错,绝对不会出错。”

“而且老祖以有心算无心,必定会胜过尚余,我坚信这一点。”

他第一次自称我而非晚辈,已然是心中有了底气,开始显露出一些别样的底色。

眼下就是一个绝妙机会,能让老祖高看自己一眼。只要得到老祖的扶持,他在陈家的地位就会跟着扶摇直上……

弯弯绕绕的心思太多,青年公子全都看在眼中,又是厌倦地一皱眉。

又来了,又是如此,竟没有一个例外之人么?

之前这小辈太怯懦,他觉得十分无趣。等到那人显露出野心与胆量之后,青年公子反倒觉得太刻意,立时索然无味起来。

他心思转变之快,自己都跟着有些诧异。难怪在陈家晚辈看来,自己喜怒不定十分难讨好。

讨好?想到这两字,青年公子唇边的笑意反倒浓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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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他不再是过去不得志郁郁寡欢的小修士。被众人欺辱被他人打压,他已然脱胎换骨截然不同,甚至能让整个家族都随他意志运转。

明明应该开心些,青年公子却觉得有些落寞。

他始终无法忘记,在那个雪夜,容光皎然璀璨如光的青年,冲着落魄自己遥遥伸出了一只手。

极温暖又极坚定,自然能让他整颗心都为之开化。明明出身并非多高贵,那人却有一股蓬勃向上的劲头,向上生长澎湃似海。

一眼就足以让人忘却一切,说是生死相许也可,痴心难忘亦可,那人一向有这等奇异魔力。

可惜那人离去之后,世界在他眼中也失去了以往的色彩。若非有野心仇恨为驱动力,他整个人怕是都被心魔缠身,郁郁寡欢早早陨落。

忽如其来的回忆并不能温暖他的心,不过一眨眼间,陈家老祖又是当初那个深沉如海亦如深渊的他,让人揣测不出心意想法为何。

青年公子一挥手,就是送客的意思,“行了,你退下吧。照我的吩咐做,也替尚余分担些忧愁,他若是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会感激我才是。”

老祖真是心眼太坏,明摆着说假话还让自己附和。小辈腹诽了一句,纵然他已经走得远了,还是不敢多想无有表情。

等到彻底离开那处小千世界后,小辈才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那是会心的笑是了然的笑,众人皆醉我独醒。

若是那位太上派大能知道此事,尚余怕会一颗心都快气炸了,又哪谈得上感激老祖?

整个上界怕是都未想到,老祖竟有如此谋划。计划得逞之后,怕会让所有修士都为之震惊。

一想到自己竟有这等荣幸,亲自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小辈都是好一阵感慨激动。

让越发握紧了那枚玉简,温热通透地熨帖着掌心。固然十分温暖体贴,他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莫名觉得有点可怕。

毕竟是那样至关紧要的事情啊,他一个局外人稍稍知道点细枝末节,都是惊慌又惶恐。

更不用提被层层算计,无有出路的楚衍了。

可惜那名叫楚衍的太上派修士,刚刚崭露头角就遭遇不测。那人若是知道他前方有何艰难险阻,怕是都没了抵抗的心思,乖乖认命就是。

远在太上派的楚衍,心有灵犀般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

又来了,又是那种心神不宁的预感。仿佛某种至关紧要的东西即将失去,而他无力挽回无法挽回。

越是攥紧指间沙,砂砾越是流淌而下。直到最后松开手时,根本什么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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