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若硬是要挑剔,也不是没有错处。
烤鸭并西湖醋鱼齐飞,醋焖带鱼与共龙井虾仁一色,蜜汁火方与冰糖肘子并驾齐驱……
京帮菜杭帮菜混做一堆,味道虽然不差,却没有人在设宴的时候这么吃。
其姝上辈子与何太太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谈吐举止,都不像京城里的贵妇人那样精细雅致,何珈是他手养大的,做派相似也不奇怪。
爹爹曾经教导过她:看人不要看细枝末节。每个人出生成长的环境都不一样,自幼受到的教导也不同,若一味凭细节论断,未免有失公允,也容易被一叶障目。换言之,一个人小事上与你处处合得来,大事上专以出卖朋友谋取自身利益,而另个一人吃穿说话处处入不得你的眼,遇到大事却仗义相助,谁才是值得交往的对象?
其姝觉得何家老太太便是第二种人。身为寡妇,六亲无靠,却把儿子教导得铁骨铮铮,正直有为。虽未读过书,却懂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何珈当亲生女儿一般养育。
所以她从不因何老太太那些常为贵妇人们诟病的“不讲究”瞧不起她,反而觉得她和蔼慈祥,一向十分敬重。
至于何珈,那美人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姝不信今日她会一字不提,到时再看分晓就是。
侍女端来好几种姑娘家爱喝果子酒。因不会醉人,酸酸甜甜十分甘美,连年幼的何玉棠也饮了不少。
何珈与其姝碰杯数次,终于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自身种种事来。
“娘一直希望我找个好夫婿,可她也知道,我的出身摆在那里,门第太高的高攀不上,为了哥哥嫂子的身份来求娶的,多半又不是真心相待,那样的人家,可以同富贵,却不一定能共患难。”
其姝小口小口抿着果子酒,心知何珈说的是实情。
上辈子她后来倒是说上了一门亲事,只是也不大顺利,尚家出事前已听说,那人金榜高中……呃,好像是二甲不知多少名,就嫌何家母女粗鄙,将亲事退了,一心求娶公字号往上出身的贵女去了。
当然,人家表面上不会如此说,可事实如何,有眼者皆心知肚明。
“既然夫家未必靠得住,娘就说我应当自己谋些出路。首要一条便是生计大事,哥哥嫂嫂都是好人,将来也不会不管我,可就算亲生的妹子,一辈子依附兄嫂,难免也要被嫌弃,何况是我。娘说,她当年要不是靠着一手绣活儿出众,能赚得些银钱,给大哥交束脩学文习武,今日肯定没有勇毅伯府,母子两个说不定还在市井打转。可我不像我娘心灵手巧,从小到大爷没学到她几成功夫,只能另行谋划。我想自己什么也不懂,但总算是个姑娘家,穿衣打扮多少知道,便拿从前攒下来的零花,以奶兄的名义盘了间铺子,开了美人妆。”
话入正题,其姝小身板不自觉挺直几分。
“可是我们全家没有人懂得生意经,只好从外面请了掌柜来打理。我想着做生意不就是用最少的钱赚最多的利润嘛,于是这么吩咐了他。这才有了后来那些事儿。其姝,我真的不是有心要与你们家为难的。”
何佳解释到一半,似乎发现了自己话中的不妥,“我也并非把所有的错都怪在那掌柜的头上,说来还是我安排得不对,而且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花想容是你家的产业。”
她生怕其姝不信似的,连连追问:“你现在还怪我吗?”
原先当然是怪的。
可现在,铺子都封了,裴子昂已替她出过气,便也没什么好怪的了。
何况,何珈说得那些话,其姝认为基本没有说谎,因为归纳下来倒是符合她行事的风格——不讲究。
其姝想了想,劝她道:“你以后再开店的时候,千万别再这样做了。这次官府出面,只封了你的铺子,收了你的货。要是碰上凶狠的同行报复,可没这么简单,到时候你血本无归不止,说不定还要倒欠一堆债。你既然不懂做生意,我看与其自己经营,倒不如把店铺盘给我,你拿着足够的银钱傍身,或者干脆买几个田庄,那里的出息也足够你将来生活了。”
其姝本想乘势追击,一举将店铺拿下。如此美人妆的事情一了百了,再不会翻起风波。
谁知,何珈没那么好糊弄。
她听过其姝的建议,眼睛转了几转,似乎十分用心地琢磨过一番后道:“田庄的事情我也不怎么懂,还不是一样需得请人打理,只怕到时候又惹出祸来。我看,不如这样,既然我有铺子空置着,你想要更多店铺,干脆我把铺子租给你。我每个月收租金,不不不,租金我也不要,每月应给的租金,就当做我入股你的生意,到时候你给我分红好不好?”
第36章 制造浪漫
啊?
其姝惊得差点把酒杯丢出去。
说什么不懂做生意, 这何珈根本和自家爹爹一样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观摩过爹爹与裴子昂谈入股朝廷海上贸易时的情形呢。
不过其姝的情形和皇上不一样。
国库里那是没银子,要用尚家的银子, 自然得给他们几分情面,应承下尚永泰的要求。
其姝可不缺银子, 盘山一间铺子最多不过两三万, 对她来说太轻而易举, 根本不值一提。
她实在没理由,要让何珈来占这个便宜。
可看到何珈一脸恳求的表情, 话到嘴边,竟然拐了个弯儿, “嗯……我想你可能不知道, 花想容是我娘的嫁妆铺子, 我只是代为打理而已, 作不得主。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且待我回家去和我娘商量一下, 到时再给你答复。”
其姝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心软, 可她毕竟经验浅薄, 于是决定回家去问问父亲的意思。到时候就算拒绝, 也可以写信来,不用当面说僵了那么尴尬。
尚永泰听了女儿的问题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她:“你说想回来又商量,那该与不该,你心中可有个章程?”
其姝听到父亲这样问,脑中灵光一现, 原本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忽然就通了。
“做生意最讲究和气生财,所谓和气生财,就是,尽量避免树敌交恶,多尝试与人联手,合作互惠互利!
我不应该拒绝何珈的请求。她来入股,表面上看起来我是吃亏了,可实际上我们多的不止一个股东,还有勇毅伯何珝。
裴子昂之所以敢封了美人妆,那是因为他天生的身份就比何家高贵,根本不需要惧怕得罪他们,也无需仰仗他们的势力。
我们与他不同。
咱们家虽是侯府,说起来比伯府高了一级,可是爹爹身上没有爵位官衔,不管大官小官能不开罪,我们还是不开罪的好。就算我们不借官家势力,多个朋友,总比敌人好。”
尚永泰捻须微笑。
他一直觉得,其姝唯一的不足之出就是遇事不肯多想太过冲动,这或许也是因为她太过于聪明,所以思考的方式格外直接。
没想到这一次不等他教导,她自己就把其中的人情世故、利益关节想通,还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身为父亲,看到女儿成长自然十分欣慰。
其姝当晚就给何佳去了信,约她早日过府来商量细节。
两人都是干脆利落的姑娘,一项项事宜很快推展开去。
两间店铺中间的墙壁打通,美人妆那边按照花想容的风格重新装潢。
一切准备妥当,择吉日六月六重新开张。
裴子昂得了信,自告奋勇包揽下开张那天庆贺的相关事宜。
他倒是尽心尽力,不但要求玄衣卫每人需得买上一样胭脂水粉送给家中女眷,还说动了姐夫——裴芷的夫婿,京西大营神机营大统领邱山,让他安排给麾下士兵任务,也得每人给家中女眷买上至少一样胭脂水粉。
幸亏花想容早已开始售卖没有奢华妆匣的平价胭脂,不然其中有些侍卫大兵们,怕是花尽一个月薪俸都买不起。
帮衬生意当然是好事,可这点功劳还没呈到其姝眼前,就让裴子昂另一项壮举给冲了——他请了三十二只舞狮。
不是三十二名舞狮者,而是实打实三十二只舞狮。
场面热闹当然不必讲,店门前两向大街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可其姝一点不高兴,一脸嫌弃地把裴子昂拉到店内角落里数落:“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呀?故意欺负人是不是?”
“我是给你长面子,帮你逞威风。”裴子昂皱眉,铁打的心也有委屈的时候,何况讨好小姑娘却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长什么面子呀!”其姝凶巴巴地吼他,“丢脸都丢到天上去了!人家舞狮,双头、四头,取个双数吉祥意思就行了,最多也不过八只。你倒好,一气儿弄来三十二只,是怕人家不笑话我家财大气粗是不是?”
“哈哈哈,”裴子昂忍不住大笑,“人家都怕被笑穷,我家其姝居然怕钱太多。”
“谁是你家的,我跟你没有关系。”其姝急忙撇清。
“没关系?绝交是吧?那把之前那些契约还给我!”
其姝瞪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荷包,“才不要,那是你欠我的!”
裴子昂本就是逗她的,见状更得意,“债主也是一种关系,记住没,以后别再乱说和我没关系了。”
其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狠狠一脚跺在裴子昂脚上,谁知他穿的厚底皂靴特别硬,她自己反被硌得脚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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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正好落在牵着女儿过来的裴芷眼中,她不动声色地让女儿陪其姝去门口看热闹,自己凑在裴子昂身边问:“你这是怎么了?大动干戈地找来那么多人买东西,结果见了面却把人家小姑娘气得快哭了,还能更拧巴吗?”
裴子昂傻笑:“她才没那么容易哭,小丫头倔着呢!”
口气中满满全是毫不掩饰的骄傲,活像一个父亲在夸奖最宠爱的孩子。
裴芷暗自叹息,人家倔不倔,他骄傲个什么劲儿,她这个弟弟这回似乎大事不妙。
裴子昂却觉得自己妙得很,因为他已经想好怎么给其姝下一个惊喜。
七月七女儿节,也是其姝的生辰。
小孩子的生辰无需大办,谢氏从天香楼叫了一桌席面,其姝请来裴萱、何珈等新近结交的好友热闹一番,算庆贺过了。
到得晚间,其姝与往常一样,伏在炕桌上练字。
夏日晚风习习,从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一张角花笺。
难不成如今的树上不长叶子,该长纸了吗?
还烫金呢,穷人家要是种上一棵,大概可以一辈子不愁吃穿。
其姝疑惑地拾起查看。
角花笺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草书:亥时正,看天。
她认得裴子昂的字迹,却怎么也想不出他在搞什么鬼。
离亥时还有一炷香功夫时,她已迫不及待地趴在窗棱上,小手撑着脸,翘首盼望。
烟火从远方天际跃了上来,像银蛇破空而来,又像流星闪耀。
此起彼伏,绽放着铺满天空的鎏金花朵持续足有一个时辰才渐渐消失。
其姝恋恋不舍地关了窗,抱着引枕在填漆床上滚来滚去,兴奋得难以入睡。
城外小山上,裴子昂一脸笑意地熄灭手中火石。
那个小丫头今晚一定很开心吧。
他也觉得开心,她已经十三岁,是个大姑娘了,他也是时候正式去提亲了。
第37章 提亲大计
既然决定正式提亲, 裴子昂当然要先挑选适合的媒人。
按照大夏的风俗,提亲的一方在正式上门提亲前要先一位中间人上对方家里探探口风。毕竟议亲的双方一般都相识, 若冷不丁带着大雁上门却被拒绝,以后岂不尴尬。所以这位中间人, 也就是媒人的作用便是成与不成都能居中转圜, 免得大家互相失了面子。
因此, 这人一定得德高望重。且一般习俗,婚事都由家中女性长辈出面打理, 那请来的媒人自然也得是女子,才方便与其姝的母亲来往。
裴子昂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过真让他继母管这件事, 有她在, 凡是对他有利, 那就没有办得成的事, 只有砸得砸得了的锅。
当初说与父王听, 不过是知会一声, 还多少有点因为心高气傲, 故意与继母当面锣对面鼓打擂台的意思——反正人选我撂在这儿了, 你愿意捣乱就捣乱, 我根本不怕你。
长姐裴芷?
那天看她与其姝相处得十分愉快,可惜辈分不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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