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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盯上
罗什瀑布下, 翟容从水中立起来,以绫布擦干身子,一件件将自己的衣衫、软甲都穿起来:“小纪, 这两天我们且留在时罗漫山上。”
“你想帮处月部落?”
翟容摇头道:“处月部落从上一任汗王起就不思进取, 不知蓄养部落实力。空有金娑草场,落得如今的田地。这一任的汗王……”翟容想起少年时与步陆孤鹿荻的相遇, “这一任汗王似乎也不怎么样,唯知靠着父辈长者的情分, 求着庇护。这种部落并无帮助的价值。”
纪倾玦道:“那你留在此处做什么?”
翟容的手指缓缓扣着腰间的一枚水晶搭扣, 牦牛皮的腰封, 束紧腰身:“你不觉得,步陆孤鹿荻身边的那名胡女,还有她背后的那几个男人, 挺有些意思吗?”
小纪道:“听说,她是波斯公主。”
“波斯公主?”翟容看看西方,眉宇间有些无奈,这是太过遥远的地方, 难以去求证。这位公主为何会突然投靠处月部?这可完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小纪道:“他们几个还在浦类海,吓走了葛萨部落。”他说,“依照我们先前的情报, 如果不是这几个波斯人从中作梗,处月部落已经要被灭族了。”
“那不过是出其不意,令葛萨部落吃了一点小亏。”翟容从水池边拿起自己的面甲,“嗒”的一声轻响扣住自己的面容, “我很想看看,这些波斯人为何要呆在一个数月之内就会灭族的部落里。”他问小纪:“小纪,方才你站得近,可看得出那女子是否波斯人?”他说,“这公主,我在木那塔镇见过她,难道,那时候她就与处月汗王有情意了?”
“眼眸的蓝色十分纯正,应当是波斯王族的血统。”小纪道。
翟容隔着面具笑道:“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鹿荻汗王不依靠高昌,让我白白送了他们一个玉簪。难道是因为攀上了波斯人的‘高枝’?”
小纪道:“你又在挖苦别人。波斯人自己都是亡国之民,谈得上什么高枝?”
“我们去看看,这几个波斯人到底是不是高枝?”翟容拉转马头,“他们处月部只有几百精壮了,这一回能保住性命,我算他们有本事。”他偏腿骑上骏马:“我记得,时罗漫山三个部落这几天会有个宴会。我想,处罗部和葛萨部,多半会将这一次做成鹿荻的‘鸿门宴’。”
小纪也骑上马背,与他并辔,口中说:“双方都撕破脸皮到这一步了,布陆孤鹿荻怎么可能去?”
“他肯定得去,”翟容说,“时罗漫山的三部王姓在统叶护可汗时,关系还是不错的。泥孰王时期,也是有不少念旧的部族长老在维系部落联盟。鹿荻只有去,才有机会获得这些长老的支持。否则,她真打算跟他们打?拿什么打?”
小纪皱眉道:“哪怕我们全部铲除了巨尊尼,这里也是纷争不绝啊。”
翟容道:“这就是西图桑帝国无法管理西域的原因,他们自己内部倾轧太多了。”他见小纪提起了巨尊尼道,“小纪,你看,你是不是不要再参与我们的事务了?师妹过几个月就要过门了,我说过,有妇之夫就不要冒险。召哥都被我赶回去了。”他说的师妹是师父杜先的闺女。师父老来得此女,视若掌上明珠。翟容这种臭脾气的男人,师父是万万舍不得将女儿托付的。小纪本来身为南疆亡国世子,也不算身份很好。不过星芒之战后,他假扮蒙凤阁,居功甚伟,圣上恩宠不断,改日可能要封他高位。小纪温柔肯吃亏,自然是杜老怪最合适的东床人选了。
当年翟容说让纪倾玦给施摇光施用“美男计”,纯粹是逗若若玩的。根本就没这回事。
小纪说:“这不还没办事吗?”
“那,等到了婚期你就回去。”翟容也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一夹马腹向着前方而去。纪倾玦也快马跟上。
……
……
葛萨汗王心情很好,今日的时罗漫海会宴,堪称是处月汗王步陆孤鹿荻的“斩头宴”。
因三个王部父辈们的坚持,五十年来,这个三盟会宴从来不曾停止过。
直到去年,步陆孤鹿荻还在这个宴会上,得到了三个部落最受敬重的大长老耶参关照,让他们处月部落苟延残喘了一年。去年冬天,耶参大长老过世,葬在万花谷中。迂腐老人一过世,葛萨汗王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葛萨汗王准备先与处罗部落联手,吞并最弱小的处月部落,吃下金娑草场。然后再看看西图桑王庭那边大可汗的动向,如果没有任何反应,他再吃下处罗部落。
圆月从时罗漫海子边慢慢升起来,将一片碎银般的月光洒满了湖面。
十几个挂着白牦牛皮,装饰着红色璎珞的图桑毡包房在海子边整齐排列,十来张宽大的波斯羊毛毯上,隐约闪烁着金丝银线的光华。身着盛装的图桑婢侍端着从中原进来的陶瓷餐具,上面放着红亮喷香的烤乳彘,金粟奶叠、鹿脯等大漠里图桑贵族喜爱的食物。又在琉璃酒盅里倒满高昌葡萄酒。
葛萨汗王坐在主位,身边四张波斯毯席位上,是他的两名王子,和三位执掌兵权的苏尼。处罗汗王也有两位臣下陪宴,唯有处月汗王步陆孤鹿荻只是孤零零的一张案桌。作为连一支像样军队都没有的弱小部落,设了达干、苏尼这样的职位都是形同虚设的。
步陆孤鹿荻坐在胡案前,去年,她还有耶参大长老顾念父王旧情,为她和部落说话主持公道,今年已经是孤家寡人了。不过她反而没有去年那样惴惴不安地心情,心态非常坦然。
图桑舞女跳着来自西域各国融汇而成的胡舞,银铃荡转,彩带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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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萨汗王道:“处月汗王,觉得本王今日承办的这个时罗漫海宴如何?”
鹿荻答道:“葛萨汗王准备的很是精心。”
“花了不少钱帛木蘖啊。”葛萨汗王对处罗汗王道:“是不是?”
处罗汗王眼窝深陷,颔下卷曲焦黄的羊须。看起来没有葛萨汗王威猛强横,透着一份狡诈。他势力不如葛萨汗王,假意逢迎葛萨汗王。
同为图桑人,彼此也没有太多遮掩。葛萨汗王看着步陆孤鹿荻冷笑道:“处月汗王今日单刀赴宴,还是很有胆量的。”
步陆孤鹿荻道:“时罗漫海盟誓不敢背弃,否则恐招致天神厌弃。”
“天神只助图桑王族中最强大的人。”葛萨部落饮完骨杯中的烈酒,一掌拍在朱案上:“来人,给我将步陆孤鹿荻拿下!”
“是!”一队葛萨士兵带刀走向步陆孤鹿荻。
步陆孤鹿荻道:“你要宣战?”前一阵子,虽然双方打来打去,那葛萨部还是基本找了点像样的理由。什么处月部人慢待了葛萨部的客人,什么金娑草场东面地块有纷争。如今他在三部会盟的宴席上宣战,可谓是一点遮羞布都不要了。
与此同时,数丈开外,秦嫣爬上了一座毡包房顶。
远远看到,四周刀箭交加,鹿荻危在旦夕。
秦嫣将手中的弓箭张开,箭头对准了葛萨汗王。
葛萨汗王正在大声命令着自己的手下,去捆绑步陆孤鹿荻。忽然脖子被什么用力一撞,他愣住。缓缓抬手摸自己的脖子……一支长箭……
四周顿时惊呼起来。
这箭法太神鬼莫测了,此处明明有兵力保护,这到底是怎么射到葛萨汗王要害的。
——秦嫣松下手指,对一个前星芒教的摩尼奴来说,这点箭法算什么?她与步陆孤鹿荻定的计策第一步:将葛萨汗王射死。
随着葛萨汗王庞大身躯的倒下,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刺客!快抓刺客!”宴会中心混乱了起来,葛萨部落的苏尼和几位王子大叫起来。他们曾经料到娜慕丝会带着她那几个波斯手下,前来保护步陆孤鹿荻,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将葛萨汗王一箭射亡!难道处月部落不担心葛萨部落一怒之下,倾巢而出将他们灭族吗?
处月部落并不担心。
秦嫣与步陆孤鹿荻定的计划第二步:葛萨汗王一死,葛萨部落首先要解决的不是向处月部落复仇,而是在汗王虚悬的情况下,谁来掌握汗位?另外,如何防范实力仅次于葛萨部落的处罗部落?
秦嫣从毡包房顶上站起来,一轮皎洁的圆月在她身后,使她的身影分外清晰,衣衫卷发,随风轻舞。
“娜慕丝在那里!”葛萨汗王的两位王子和三位大将苏尼都同时看到了秦嫣,秦嫣从容地在他们面前跃入处罗部落的兵卒中,飞身杀入葛萨部族的士卒中。
秦嫣和步陆孤鹿荻定的计划第三步:让葛萨部落感受到处月部落与处罗部落之间若隐若现的联盟。
两位葛萨王子看到娜慕丝只杀葛萨族众,却不动处罗族人一分一毫,顿时引起了强烈的警思:“小心处罗人!”
“处罗部落和处月部落联手了!”步陆孤鹿荻安排的人手在暗处大叫起来。
“处罗王杀了葛萨王!”
“是娜慕丝!”有人纠正道。
“处月部落和处罗部落联手了!”无数声音开始叫喊起来。
在一片血味横溢中,人心最是脆弱易于动摇,葛萨部落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在两位王子的集结下迅速团拢起来,此刻他们的刀光所向已经变成了处罗部落。
时罗漫山下图桑王姓部落就他们三家,处月最弱,葛萨最强,一旦葛萨陷入混乱,最得利的是处罗人,这已经毋庸置疑了。哪怕处罗汗王毫无作为,葛萨部也不能忽略对他的警觉。
处罗汗王也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葛萨部落敌视的一方,他双臂一挥:“放话出去,处月汗王杀死了葛萨汗王和几位特勤、苏尼!”在此非常时刻,处罗汗王意识到自己被步陆孤鹿荻狠狠算计了一把,哪怕他对葛萨部毫无异心,此刻也没有人会再相信他结盟的诚挚了。势成骑虎,已经难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葛萨的两位王子在手中,杀了他们,造成葛萨部更大的动荡,以获取更大的利益。待此事了结,再来对付那个耗子般的处月部落。
处罗武士们得到汗王的命令,手中弯刀映着烈烈火光,叫喊着冲入了一片混乱的战局中。
金毯染血,铜簋踢翻,大帐倾倒……
五十年来,象征着时罗漫山和平的宴会,处在一片猩红血雨之中。
残杀很快出了结果,处罗汗王杀尽了葛萨部来此处赴宴的首脑,控制了局面。
步陆孤鹿荻和秦嫣则早已骑着大黑鸟和白小飞,迅速向自己的部落撤退而去。
不远处的山顶上,翟容和小纪在远远观望着那里的大肆杀戮。
小纪道:“处罗王是堵不住悠悠之口的,没有人会认为,葛萨汗王之死与他毫无关系。”
翟容道:“这一步走得不差。葛萨部与处罗部强手联合之时,处月部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如今处罗成为葛萨新任汗王猜忌的对象。处月部要比先前有一些缝隙可钻。”
小纪说:“可是,葛萨部落哪怕只派出五分之一的兵力,也足够将处月灭族。”
翟容没说话,低头在沙地上计算着双方的对阵数量。
小纪猜测着:“处月部会去找西图桑大可汗安抚?”
翟容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他望着远处的火光缭绕,处月部族的存亡依然是个死局。小纪看着他的神色:“你认为目前还是没有转机?”
“不会有转机。”翟容放下手中当作笔的树枝,肯定道,“处月部积弱太久,依然会被灭族。”
秦嫣和步陆孤鹿荻制定的计划第四步:倾尽整个部族的力量,光明正大地跟葛萨部落打一场。要么我死,要么你亡!
三日后,愤怒的葛萨部落迅速组织起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在大树山口堵住了试图东逃的处月部落。
葛萨部落排行第四王子,自两位兄长在三日前的时罗漫海宴会上死于非命,这对于他来说,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无论是在军功还是与父王的亲切程度上,他都不是两位大妃所生兄长的对手。本来以为汗位已经与他再无关系了。这一回父王和两位兄长都死在宴会上,他终于有了统兵的权力。
为了让自己的汗位来得更加名正言顺,在基本安抚了葛萨部落的愤怒情绪之后,他分出一支队伍去防备处罗部落。
然后,调拨出两千精兵强将,追杀处月部落而来。
大树山口上方,层层乌云聚集于此,远处的雪山在浓云密重中身影泛着苍白的颜色。山口亿万年承接的雪山之风,在这个清晨显得特别寒气逼人。
处月部落整个七百人都在,四百老弱妇孺坐在牛车上,男女老少依偎在一起,褴褛的衣衫,蓬乱的头发,在雪山寒风中吹得如同一面倒伏的长草。他们身边是自己家的马群。
羊群,牲畜们仿佛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此起彼伏发出哀哀叫声。而处月部落的人们,却一片死寂。
这些处月部落的妇孺老人并非孤单的,他们面前,是三百名处月战士们组成的人肉之墙。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退到了无可再退的地步。
的确,他们已经在这边草场上退让了无数步,从两年前那场巨大的雪灾使得部落失去了大量财物和壮实的生命之后,他们一直在这个大漠中腾挪转退,试图寻找到一点生机。他们不愿为奴,他们想作为一个自由的部落,在金娑草场上放羊牧马,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今天,他们退无可退了,那就不再退让!
要么我死,要么你亡!
这是他们年轻汗王在命令众人出发赶奔大树山口之前,对众人说的话。
生在一起,死在一处!这是每个处月战士离开自己的亲人,站到他们面前去为亲人们遮挡风雨时,双方在心中默默立下的誓言。
正在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沉闷之情时,一阵悦耳的琵琶声割破北风,进入众人的耳朵。
白马翩然中,娜慕斯袅然来到了阵前。
大树山口的一处山崖上,翟容手中托了一把承启阁特制的“千里镜”,看着下面远方即将开战之处。
“小纪,”翟容诧异地看着娜慕斯的琵琶,“阵师吗?这个女人是阵师?可是,琵琶音量有限,指挥数个武人的小阵是可以的,指挥军队作战?这怎么可能?”
他想起夕照城下,若若击鼓破阵师的事情。若若自小受长清阵师的训练,天时地利时,可以造成一些破坏。但是,她从没有机会指挥过作战。武人作战也不会,远远不如施摇光。
小纪接过他手中的千里镜看了一会儿,遗憾道:“早知这女人要以音律阵师作战,我该传信让摇光姐过来看看。”
“嗯。”翟容专注看着山岩下,“应该不会是阵师。我们这些天都在这里,并没有见到他们练兵。阵师是要与军队长期浸淫的,这些波斯人进入处月部不足两个月,时间不够。”
无论他们两人如何猜测,娜慕斯已经,坦然地站在两军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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