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1 / 1)
秦允安在天下未定之时,与从弟秦叔宝等老秦家子弟一起,仗着身上有些武艺,懂得一些用军之道。在天下英雄逐鹿中原的那段日子里,四处投奔割据势力,寻找自己的一份功业。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里,所投奔的几个军队势力都对秦家兄弟几个并不重用,甚至还隐隐有防备之心。暗箭刺杀,俱个遇到,惶惶前途,毫无着落。
秦允安在当时,有很多不得志之事,郁郁胸口难以抒解。幸有妻子慰劝陪伴,颠沛流离地跟随在后。
此后,秦氏子弟进入李唐军中,一步步受重用,最后得天下、封县公、掌兵权,享尽富贵。
秦都督心中叹气,若这眼前的秦小娘子真是他家的十三娘。想到先前的任性妄为的大小姐,如今变成这般曲意奉承自己夫君的小女子,秦将军心中竟分不清是喜悦,还是遗憾。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对不住妻子,若当年自己能够安排得再周密些,母女俩如今该过得何等舒心?
这边,秦将军在心中长吁短叹。
那边,秦嫣哄完翟容,偷乐着回到自己的食案。
——这个夫君是很好哄的,跟哥哥一样好哄!
唉,要是能长长远远哄他们一辈子多好。
她拨拉着菜肴,又看了一眼秦都督,看着秦都督那儒雅的脸。她想,若真是父亲,秦先生一定也是个很好哄的人。
可惜,她要去面对星芒教徒,不知此生可还有这样的机会?
撤去食案,翟容又与秦将军、徐将军他们深谈了许久。这一次他们是以这座军营,来试探星芒教的实力,有很多布局需要精心筹备。
当翟容真正与他们商量事务时,才显示出了身为承启阁辅史大人的周密与练达。
鲁将军本来看着他年轻,眉眼清澈,以为面罩之下,不过是个小白脸,才会引得那秦家小姐如此待他死心塌地。此刻,鲁将军也待他另眼相看,左一个请教“翟辅史”,右一个请“翟辅史”示教。倒弄得翟容红了脸,让鲁叔叔不必如此客气。
翟容将事情与他们都商量妥当,又在徐高将军和卢五郎的陪同下,带着秦嫣在军营中转了一大圈。
秦嫣也没闲着,她一路走一路努力记着那些士兵的脸面,特别是那有些军衔,可以在军营之中随意走动的军士。
这是翟容交给她的任务。
如果刀奴要对军营发动进攻,他们最可能采用的方式就是杀死部分军卒,潜伏进入军营。而面容的辨识就十分重要了。
忙了两个时辰,秦将军就让他们年轻人去休息了。
秦将军安排了一个帐篷给他们,作为有可能是姑娘的父亲,他对这个女婿还是不太熟悉。本来想将他们分开住。
不过,方才饭桌上秦嫣对翟容的亲近,最终令他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况且,从姑娘的安全角度来考虑,贴身防护要比大帐四周派人看守,靠谱得多。
听到两人共住一个军帐,翟容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秦嫣也很是喜悦,知道秦将军对他们的事情,是赞同的。将来能真正认清身份,也会认这门亲事。遂高高兴兴和翟容一起向徐将军和卢五郎告辞,携手去了那军帐。
翟容走过卢五郎的时候,和卢五郎对视了一眼。
这卢五郎是秦都督前任妻子,卢慧娘的娘家侄子。
很小就来秦家学文习武,由卢慧娘一起抚养。
秦都督先前失去妻女之后,意志十分消沉,并不愿意另行娶妻。这个卢五郎始终跟随其后,多次表示愿意为秦都督养老。
直到后来,秦都督见到跟慧娘颇有几分神似的新夫人,这才重新组成了家庭,如今子女双全,十分美满。卢五郎被他认作义子,关系依然亲厚。
秦都督也曾多次让卢氏长辈出面,为五郎选择合适的妻子。都被五郎以军务繁忙,婉言谢绝了。
秦都督后来才品味出来,五郎依然在等着十三娘。在那次兵乱之后,五郎带着秦都督的人手,和傅言川大侠一起,不过一个多时辰之后便飞马赶到了。他们只找到了夫人的尸身,始终没有找到小姐的尸体。
五郎几乎可以确认,十三娘一定活着,只是他们找不到她。
旁人对那小丫头知之甚少,但五郎却是从小看着她到处闯祸,为她打扫残局之人。唯有他最清楚,那个小娘子的动作是多么灵巧有力,面对危机时,是多么处乱不惊。
卢五郎看着翟容,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翟容抱拳向他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五郎也抬臂还礼。他看着秦嫣,目光有些呆滞出神。
唐国女子改嫁、和离,甚至偷个情,都不是太受指责。本来,十三娘已经成婚,不该成为五郎的障碍。但是她方才那种一心维护身边年轻人的行为,却足以说明一切。
卢五郎自认已经很好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毕竟他喜欢的人是卢慧娘。
他想娶十三娘,是因为她长了与慧娘一样的脸……慧娘比他大七岁,嫁人时,他还是个小小少年,什么也不能做。
后来卢氏将他送入秦家学艺。他看到小十三娘长得如此像自己母亲,哪怕性情不似,他看着也觉得欢喜。
只是,这张脸依然不会属于自己了。
卢五郎调转目光,让他们两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了。
秦嫣可没有发现男人们之间那么多心事,她很高兴自己可以与郎君睡一起。本来以为进了军营,一切要听从秦都督的安排,说不定就只能跟郎君在白日人多的时候见面了。
没想到依然有耳鬓厮磨的夜晚可以在一起!
秦都督分配给他们的军帐,也是一个狭窄逼仄的行军帐。这支九原开拔过来的军队,是一路打仗追叛军追过来的,一切从轻就简,不可能有什么舒适宽敞的军帐。
不过,秦都督为了姑娘舒服一些,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里面铺着厚实的短绒毛羊皮铺垫。四壁也都以羊毛毡毯围护住,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行军炉子,烧着一点银屑碳,将个屋子弄得暖融融的。甚至还有铜盆供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
翟容一走入其中,便已不能抬头,只得盘腿坐在羊皮铺盖上:“秦将军还真是将你当姑娘待了。”他熟悉军营之事,知道行军打仗讲究简便,这个帐篷虽然小,里面的东西都不是平时行军所用,应当是秦将军特地去牧民处花重金采办过来的。
秦嫣洗干净自己,躺在羊绒铺盖之中。看到翟容将面巾扯下,道:“郎君也睡觉吧?”
“太热,睡不下来。”翟容直接睡在铺盖之外,将刀便放在身边。这些日子他能够感觉到,星芒教的人开始逐渐盯上他们了。他如今体内有几位前辈的功力,耳目视听的能力不是秦嫣能够比的,多次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尾随者。
秦嫣看着他平躺在自己身边:“郎君,今日的事情不要生气了。”
“已经不生气了。”翟容也就是当时有些不愉快,很快就消散了。
秦嫣伸出手指,攀住他的一支手臂。
翟容眼皮动了动,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没有动,任她抱着自己的手臂。秦嫣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帐篷外能够听到篝火燃烧的呼呼声,士兵们走动的战靴声,兵刃杵地的重击声……军营里的一切,让秦嫣紧张了多日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一路上,他们辗转风雪之中,行走在天山东麓起伏苍莽的大山之中。
秦嫣很小的时候,为了完成星芒教的任务,都要一个人如此长途步行。那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在雪水泥浆中跋涉,一个人躲在避风雪的寒冷石壁下休息,一个人趟过冰河避让冰窟窿……而来秦都督军队的这一路上,风雪大了,郎君会挡在身前,拉着她走;石壁下过夜,他会抱着她;走冰河他也会走在前面,防着她一步踩错,落入冰洞之中。
即使她很适应在天山的涉行,但也是很喜欢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翟容感觉着她对自己的全心贴合,在酒宴上的醋劲也就慢慢消退下来。
她跟卢五郎之间那什么“有证据的一见钟情”,问若若肯定是问不出来的。她已经在他面前回忆过无数次自己小时候的情景了,每一个能说出来的细节都跟他和盘托出了,并没有什么卢五郎的身影。
翟容抬抬眉毛,赶了十几天路才追上秦都督的军队。十天前,完全脱离了承启阁的保护,更是每晚担惊受怕。今晚,至少可以将安全的事宜,交给这支军队暂为承担了。
他合目休息着:证据……到底是什么证据……翟容带着好奇,慢慢入睡了。
第112章 证据
沙洲城, 暗青色的房屋如层层重墨,隐横在深色的浓夜之中。屋顶上覆盖着洁白积雪,给城池增添了一分轻盈和洁净。
在那座神秘的承启阁府邸之中, 大多数官员都歇息下了, 只有几间屋子零星亮着灯。
东首第三进屋子里,一座七枚扶桑鸟树形烛台上, 七支高低不同的浅黄色油蜡烛,滴落着肥厚的蜡珠, 火苗拉得有五六寸长。
烛台前的红油髹金箔案桌前, 端坐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子。
黑衣高挑的是翟家主, 灰色僧衣的是长清。
长清已经请了河西的大僧,为自己完成了剃度,如今头上的短发尽数被剃去了, 越发显得法相端庄。
两人面前是一盘棋局。
纵横分布,黑白沉浮,一切金戈铁马、杀伐践踏,都在无声中结束了战场硝烟。
翟家主掷下自己执的黑子, 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身为河西密谍总头目,在等待情报、思考布局时,下棋手谈是他时常用来打发时间之事。可是, 他今日从早上一直输到如今的深夜。
“先生棋艺之高,深不可测。”翟羽将桌面的棋子一枚枚捡起来放在玉钵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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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道:“翟家主公务繁忙,没有投入棋道而已。”长清很多个日夜,都是自己画了棋局在沙土上, 自对自弈,将自己十五岁前在中原背过的棋谱一局局推敲琢磨,棋力自然十分过人。
两人见夜色已深,便命仆人过来上水。
翟羽有收子复盘的习惯,一枚枚棋子捡着,有些没想透的地方还重新放一放,看一看。
长清端着热气腾腾的瓷杯,说道:“翟家主,恕我直言,你心里应当是非常反对你家二郎娶我妹子的。”
“先生如何看得出?”
“将心比心,”长清道,“天山之行,是死士之行。我若是翟家主,我也舍不得自己兄弟跟我家嫣儿有什么瓜葛。”
“可是先生说过,不求你家妹子回,但求星芒教亡。先生能够说出如此慷慨豪迈之语,翟某又有什么不舍得的?”
“嫣儿不同,嫣儿已经是摩尼奴了,她没有选择。”长清道,“而翟家二郎,他身居辅史之位,你们高手如云。我猜测,他应当不是这次前往天山的惟一人选。”
翟羽手中棋子轻脆地敲击了数下,道:“如先生所言,他非但不是第一人选,当初,还是第一个被剔除的人选。”
长清问道:“你们怎么会同意让二郎君去?”
“他确实比旁人强。”翟羽道,“这两年他花在西域的功夫,没人能及他。”他说,“而且,我相信他一定做了一个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
长清注视着他。
翟羽道:“这些年,我看着我的友人、同袍,甚至是妻子,一个个从我面前消失,深入天山之境。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一起去。或许从大局考虑上,这是不应当的。但是我在其中受到的折磨,这些年都无法消减。”
他说话之时有着淡淡的哀痛,他也四十尚未到,却已经鬓发前出现了缕缕银丝。翟羽道:“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希望能够与他们在一起。”
长清沉默了。
当这个世间,自己在乎之人,一个个离开,而自己却因为某种原因守在原地。这种生,是何等寂寞的生。
半晌,长清才道:“你何必顾左右而言它呢?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原因。二郎君说服你们,应该靠的不是这些事情。”
翟羽眼角起了一道笑纹:“先生敏锐。如今他们也走远了,我不妨直说。为了避免摩尼奴落到巨尊尼手中,增强对方的功力。这一次天山行一旦到了无法继续之时,我们决定,不能让星芒教徒得到摩尼奴。”
长清双手合十,微闭双眸:“一旦情势危急,命护送她的人,打算亲手杀了她?”
翟羽道:“宜郎说了,秦娘子是个非常多疑的姑娘,她与他相处四十二日,骗他骗到三十九日。若是换了旁人,稍微被她看出一点端倪,她做事就不会十分配合了。没有摩尼奴的诚心配合,我们在天山的计划会步履维艰。”他有一步棋没想通,将两枚棋子从玉钵中重新取出,注视着那玉润滢辉的光泽,“既要摩尼奴配合我们,围剿天山深处的星芒教;又要将其在落到星芒教徒之手前,剪除掉。除了我家兄弟,没人能够让秦娘子如此信任。”
屋外的积雪,不知压塌了哪片竹枝,扑簌簌传来轻轻的声音。
翟羽道:“翟某与先生一样,但求星芒教亡,不求我那兄弟活。也跟先生一样,话虽如此说,心中是不舍得。”
长清抬手,将翟羽复盘有错的这步棋挪正,道:“翟家二郎君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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