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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欲望,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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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石国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石国与唐王朝的交流。

第25章 西缺

秦嫣忙低头行礼:“家主好。”

“弹得很好。”翟羽眼眶微红,转看杏香园外的池塘,以前,青莲很喜欢在荷叶清香四溢的夜晚,弹这首曲子给他听。青莲不在之后,琴娘虽然也学会了,也爱在月下弹琴,可是琴娘始终不是青莲。

这个姑娘的手指功夫很有可能跟玉青莲一样,同出自星芒圣教扎合谷的训练,而且确实她本人音律上的天赋很是不俗,这一首《西缺曲》弹得他很是动容。

秦嫣说:“方才只是练习而已,家主要不要奴婢正式弹一遍?”

翟羽什么也没说,一个人离开了杏香园,秦嫣跟到杏香园的圆洞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秦嫣被准许出翟府,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酸酸凉凉的,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林娘子已经被逐出“蔡玉班”了。班主则在另外寻觅舞伎,准备替代她。丝蕊被翟家主照顾去了一个小一些乐班。水头儿谋杀未遂,被敦煌刺史捉入大牢,发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嫣带着点蔡班主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找丝蕊。她打听问询着穿过大半个敦煌城,来到了玉鸾班。此处屋宇门楣也是气派过人,里面各色乐师、舞姬人数也不少。

丝蕊乃是翟府亲自写书推荐的,所以独自有一间不小的堂室,显然她在此地位还不错。听说是“花蕊”前来拜访她,她派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将秦嫣迎接进去。

两个姑娘都是心思甚重之人,丝蕊将她客客气气让入自己的屋子,让小丫头给她上了两盅酪浆。秦嫣一看,她此处的屋子显然比在“蔡玉班”两人合住的屋子要华丽许多,先恭喜了丝蕊的因祸得福。

丝蕊淡淡看了她带的礼物,说道:“翟家主待你很不错。”

秦嫣说:“待你也挺不错。”

她一点儿不觉得是工匠水头儿割断了护身绳索。当日她在台下看丝蕊跳舞看得很清楚,她的动作与平时不相同。应该是发现了高台的松弛,为了保持平衡,拼命以越发舒张的舞姿来克服。秦嫣佩服她的临危不惧和应变能力。但是,也认为,水头儿拧松高台的做法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认为他还需要断绳杀人。

丝蕊喝着酪浆,垂目看碗,似乎并不想跟秦嫣多说什么。

秦嫣说:“那绳子是你自己割断的吧?”

“自然不是,水头儿已经认了罪。”丝蕊冷冷道。

秦嫣点头:“他是认了罪,是翟家主让他认下来的吧?”

丝蕊道:“你我也算姐妹一场,你要我逐客吗?”

秦嫣大约知道了,那绳索的确是丝蕊所断,替她捏把汗:“你也真是胆子大。当日你上台发现那台子不稳,便知道着了小人暗算。跳完舞一定是想到我们在大泽边,你见到翟二郎主那些人武功高强,所以冒险跳下来,栽赃给水头儿,是吗?”

“你说什么是什么。”丝蕊眯起的眼睛,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有着明亮的色彩。

秦嫣替她说道:“若是跳完舞毫发无伤地下来,林娘子会越发嫉恨你。她在敦煌拥蹇无数,要想欺负你有的是机会。现在你将她名声都弄坏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她暗算你了。”

秦嫣说:“万一翟家二郎主是个不会武功的,你这一跳,没了性命怎么办?这始终太冒险。”

丝蕊将裙子慢慢撩起,只见她玉白的右腿上,一个巴掌大的胎记。丝蕊道:“我没有多少机会,等到班主发现我身上有这种东西,是不会让我主舞的。对我而言,每一次机会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秦嫣闷住,没想到,看似姿容艳丽的丝蕊,竟然是个身上有瑕疵的女子。难怪她如此决绝,宁愿冒险。

“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想做河西最好的舞伎,可是身上有这个瑕疵,可能很难达成了。这一次来敦煌,就是想试一试。”丝蕊道,“其实我跳下佛台之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如果还没起步,便会被如此种种算计,待他们发现我身有瑕疵,就更不会容我了。我还不如跳过这场之后,就死去。”

秦嫣说:“活着也不是光为了跳舞啊。”

“对我而言,就是为了跳舞。”丝蕊道。

秦嫣说:“这个敦煌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都没见过,没尝过,真的太可惜了。”

“嗯,是有点可惜。”丝蕊微笑一下,“你才去翟府三日,怎么吃得胖了一圈?翟府的饭菜很好吃?”

秦嫣脸红了。

丝蕊看着她:“那个翟家二郎如何?大泽边我看他就挺喜欢你。”

“没有……哪有?”秦嫣脸越发红了。

“你已经攀上高枝了,如今也不会毁我饭碗吧?”

秦嫣看着她,半晌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说出去,如今我也不怕了。”丝蕊淡淡道,“翟家主会为我做主的。”

“翟家主是好人。”秦嫣赞同她的说法,如今的丝蕊的确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两个人喝着酪浆,方才那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就淡去了。

丝蕊微微一笑:“也许你说得对,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没见过,没尝过。”她说,“我们玉鸾班的厨娘,腌的小菜也很不错,你要不要带些回去?”

“谢谢丝蕊姐姐。”

秦嫣告别了丝蕊,抱着一罐酱菜,走在敦煌的土路上。天上黄云沉重,地上黄沙漫漫。

“怎么?刚从丝蕊娘子那边出来?”一个最近几天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秦嫣抬头看去,翟容笑眯眯看着她。按照唐国的地位身份,她应该在他面前很卑微才对。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很玄妙,她现在面对他,一点卑微的感觉都寻不到,还隐约觉得,他很乐意承受自己受骗以后,在他身上发泄怒气。

而且,为了装得更像一些那个会不顾一切,将慧彻僧囚禁半年的暴躁女响马“幽若云”,她该做出的反应,就是假装凶悍,去装模作样打他一顿,出口恶气。

她很为难,完全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了。只能低着头,抱着褐罐,猛劲赶路。

翟容见她咬牙切齿,小短腿走得飞快。稍加紧两步,走在她身边:“听说,你在我家公然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取笑秦嫣在他府中,跟轶儿说自己是“坏人”那件事儿。

秦嫣陡然停步。

翟容也随着停步,免得她追不上自己。秦嫣骑虎难下,将手中的腌菜罐子朝黄土墙边一放。硬起头皮握着拳照他后背狠狠打下去。口中怒道:“你才是坏人!你个骗子!”

第26章 烧饼

秦嫣一拳打在翟容的后背上,翟容边笑边抱着头让她打。虽然她用足了力气,翟容也就跟瘙痒没多大区别,假装被打疼了,蹲在地上。秦嫣抬起脚又踹了几脚,正要收手,低头看到他笑得满身乱摇,反而勾起了点怒意,又在他后背重重捶了几下。

“你住手住手!”一只有力的大手将秦嫣的胳膊逮住,从翟容身上拉开来,秦嫣巴不得有人给她收场,假装气鼓鼓挣扎了几下,未果,回头看到抓住她的是杨召。

聂司河、崔澜生、崔瑾之均嘴张开,成正圆形,目瞪口呆地看着蹲在地上的翟容。按照他们本来的性情,看到翟容挨揍应当是竖起小拇指道:“你也有今天!”

可是,如今他们被震惊得外焦里嫩,连借机挖苦的能耐都没了。先忙着确认一下,有没有认错人。

翟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动作洒然地拂去身上的灰土:“大太阳底下,你们瞎逛什么?”

“呃……”四人继续沉浸在震惊中。

半晌,确定没认错人的崔瑾之开口了:“头儿,你中邪了吗?”

聂司河和杨召互相递个眼色:肯定是中邪了。平日谁弹他一个灰粒都会发飙的活恶鬼,此刻被个小姑娘揍得蹲在地上。

翟容见杨召发怔,犹自捏着秦嫣胳膊,走过去道:“手,松开。”杨召连忙哆嗦着一松手,翟容对秦嫣道:“走罢。”他一手从地上拾起那腌菜罐子,一手拉着秦嫣扬长而去。

“啊?!”崔瑾之看他走远了,方跳起来怒骂道,“如此重色轻友。”

看到翟容走了,杨召甩着被那瘦丫头“玷污”的手:“问题是,那死丫头有色吗?胸大腰细哥我也就忍了,这么个坑货!”

聂司河也严肃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得跟羽大哥去说说,他家二郎被那小东西拐了。”

崔澜生有点世家子弟悠游的风度,双手负在身后。

杨召说:“上回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住在官驿,直接住到敦煌来。好好带着我家表弟玩。你们看看,好端端一个武痴,弄成了花痴,还痴的是一朵狗尾巴花。”

崔瑾之道:“我宁愿宜郎是个武痴……”

其余三人齐齐朝他一看,目光里恶狠狠写着:你确定?!练归海一涛的时候,难道你不是挨揍最多的?

崔瑾之想起翟容踢在自己屁股上的沉重,打个哆嗦:“还是花痴吧?”

其余三人再度齐齐朝他撇一眼:你确定?!!

崔瑾之一拍脑门:“你们谁去把小纪换回来?赶快收了那个妖孽!”小纪是翟容的同门师弟,他在,翟容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三人再度定定地看着他:回长安去复命,入大理寺跟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头打各种交道,接受各种繁冗盘问,你确定你愿意跟小纪换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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