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要不你跟儿子们先回家等我吧,家里有凳子你们也能歇歇,还能在邻居家说说话。我先买了鞭炮黄纸后在去找车,花点钱让人送我们去大石村,给爹上完坟就顺路回来,还不耽误回省城里。”
从县城到大石村一个来回,在掉头回省城,来回太过仓促,可能连吃饭时间都没有。回一趟大石村,就算不住在村里,却也连个招呼都不打总归不合适。自家只是不想多添麻烦事,村里人看来何尝不是看不起人的嚣张,能骂他们家几代人。再说公爹的坟墓在村里长眠着,他们家有机会就会回来拜祭。现在的社会没有宗族一说,一个村子里的乡亲却也没法形同路人。不管孙建国认不认,他亲娘亲叔叔都在大石村,他也生养在大石村。
“建国哥用不着这么着急,买东西需要时间,找人雇车子也要花时间,这来来回回的也不能太匆促,今天不急着往省城赶,回大石村拜祭后回村里看看,到时看情形住上几天也不妨事。爹的坟在村里,以后也会常回来拜祭,咱家不经常回来,爹的坟也要有人上心照看一二,所以人情方面就不能太独。”
孙建国怎么会不知道,犹豫片刻才叹气道:“都听你的,不过晚上回还是尽量回县城,没车回省城的话就在县城住一晚。至于村里……那个女人跟我二叔家都一个德行,咱家想太平的过日子,就不能让他们缠上。到时跟村长打声招呼吧。咱家在村里也没住的地方,拜祭老人在聊几句闲话家常也就成了,外人想说闲话也堵不住他们的嘴。”
馨妍闻言就浅笑点头,孙建国也跟着露出了笑容,抬手揉了揉他腿边康之的小脑袋,疼宠之情溢于言表。都说严父慈母,馨妍是慈母没错,孙建国却称不上严父。对三个儿子孙建国一向好脾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馨妍也牵着乐之顺之,笑看了搂着孙建国腿的康之,冲孙建国笑道:
“嗯,都听你的。咱们一起去买东西吧,也带着孩子们转转,坐了这么久的车也没动弹,下车走走活动活动腿脚舒服些。咱们
直接去供销社吧,那里买的东西全,也省得咱们在外面瞎转悠了。”
孙建国也没意见,馨妍牵着顺之的手,孙建国拉着康之,乐之小跑在他们前面几步远,出了县城的车站往县城主街的供销社走去。毕竟在县城里长大,馨妍就算很少出门,可算起来也是认识不少人。从小学到初中的老师和同学,爹娘医院和供销社里的熟人,还有住了十几年的街坊。离开了车站转弯才走在主街没多久,就遇到三两个人惊诧好奇的跟她打招呼。
县城也就这么大一点,四五年没回来也没什么大变化。当年凤家跟董家和潘家的事,可以说闹的县城里不知道的人很少,凤家曾经也结下不少的善缘,当年的事不管真真假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罢,大部分人都觉得凤家把花一样的闺女嫁给一个老光棍,那真是被逼的没办法,真心为凤家觉得惋惜的人不不在少数。
董家和潘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凤家虽然是后来搬来的,可不管是凤天幸那一手医术,还是馨妍那出挑的容貌和念书成绩,在县城里都是有名的。就是今时今日县城里的人闲话家常,提起当年的事也是津津乐道。凤家离开了,董家和潘家可没走,只要提起这两家,就跑不掉跟凤家的恩怨纠缠。人们的脑洞都是无限的,当年的旧事也被脑补成各种版本。
馨妍对那些不好奇,遇到熟人就客套几句,可对方显然都特别热络。潘家和董家的事,馨妍也知道了一些。比如董国强去当兵几年就没见回来过,比如潘国明在工厂里上了两年班,在高考重开那年满头苦读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结果潘家两口子心偏的没法说了,竟打算让三儿子让出名额给小儿子,却被三儿子心一横闹了出来,最后离开县城去念书后,就也再没回来过。
在比如董县长的小闺女,生了两年的病好了以后,就被家人安排去省城医院里工作,因为本身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给挑选了合适的人选,嫁给了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比如潘家的小闺女,先不说奇怪的瘫了两年,就是之前跟凤家对阵的泼辣,在县城里就不好找婆家。最后找了个农村户口的男人嫁了,两口子结婚一年多,目前刚被潘家找关系安排进工厂上班没多久。
那些人其实更好奇馨妍目前的生活,不过在看了馨妍的衣着和气色,还有三个儿子的神态,就能猜出她生活如意。得知凤天幸曲红霞都在京都,家里在京都有现成的房子,羡慕的同时又暗笑潘家偷鸡不成蚀把米。结婚几年赶在计划生育前连生三个儿子,这福气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再说孙建国在一旁,虽瞧着比馨妍大了一辈人,可那股子体贴还是很明显的。
这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的观点都不是重要的事,当事人觉得好那就是真的好。告别了熟人,见街上的人不少,馨妍也牵住乐之,以防走丢了。而孙建国眼角余光,就偷偷的注意着馨妍,孙建国自觉不明显,馨妍却却很容易就察觉。本来嘴里不停说着话的人,突然就沉默下来,搁谁都能查觉出异样来。
侧脸看向孙建国,馨妍笑道:“建国哥在想什么?外人的事听听就罢了,跟咱们家没有关系。有冤报冤,早就两清的事,都是陌生人罢了。咱家还有不少事要忙呢,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孙建国嘿嘿露出傻笑,他最喜欢听妍儿说咱家的事和外人的事这几个字,他跟妍儿才是一家人,共同孕育了三个儿子呢,这可是铁一般的亲密。姓董姓潘的那两个臭小子都是外人,外人嘛当然跟自家没一毛钱的关系,管他们是好还是坏。想开了的孙建国,又开始话唠一样,跟馨妍讨论着要买什么鞭炮什么样的黄纸了。
县城里能找到的车很少,巴车还没有往镇上个和村里去的,自行车板车都不用说,那么也只有拖拉机这一个选择。好在现在解禁了,县城里能开上拖拉机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现在大正月刚过完年,也不是农忙时节,塞了十块钱给拖拉机手,人家高兴的接了钱,就差没拍着胸口说妥妥的带他们跑一个来回趟。
三个孩子还是第一次坐拖拉机,刚开始还很好奇,只拖拉机摇动出发没一会,就蔫蔫的往爹娘怀里钻。说实在话,就算拖拉机车斗里垫上了垫子,颠簸的车子和柴油机震耳欲聋的吵杂声,实在算不上舒服。鞭炮黄纸一瓶白酒和带来的贡品都离一家人不远,孙建国搂着乐之康之一人坐他一边腿上,馨妍抱着顺之靠在他身边,要不是手脚不够用。孙建国想把馨妍和顺之也搂进怀里护着。
拖拉机声太吵,路又太颠簸,一家人靠在一起取暖都没说话,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也听不清,还不如养精蓄锐的好。拖拉机手为了不辜负孙建国给的十块钱,就差没把拖拉机开出跑车的速度,总算在过了晌午头到达了大石村。拖拉机在大石村村口停下,孙建国跟拖拉机手客套几句,请他要等一个小时左右就能离开,回县城后在给他买包烟。
趁着没活时出来一趟,来回也就大半天时间,块把钱的柴油都不用,就挣了他小半个月的工资,这么好的事让拖拉机手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更何况回县城还能多得一包烟,别说只是等一个小时,就是五个小时他也不着急。
那边村里听到动静,就有人好奇的围过来看究竟。在大石村里,除了年轻小伙和后来嫁进村里的小媳妇,基本都是认识孙建国的。此时,一个黝黑苍老的白发老人,年龄大了干不动重活,又在屋里呆不住就在村里溜达,听到动静时刚好在村头溜达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孙建国好一会,才弓着驼背的腰上前两步,有些不太确定道:
“这是不是孙老大家的娃子?俺这眼神不好使,这没认错人吧?”
孙建国手里先把康之抱在地上,这才伸手去提东西,闻言仔细打量那老人一会,才从五官上辨认出来,道:“是石三爷爷呀,您老眼神好使着呢,我是孙老大的儿子孙建国,这不,怪久没回来给我爹上过坟,趁着有时间就带媳妇和三个儿子回来给我爹上坟。”
被唤做三爷爷的老头,眯着眼睛看看馨妍和他们很少并排站着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是男娃娃不说,还一个比一个长的俊。乐呵呵的咧嘴露出一嘴的无齿牙床,道:
“你媳妇不就是凤家的那闺女吗,你个小蛋子有福气,娶了好媳妇,岳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凤家爹娘有没有回来?俺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唉……俺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着几天。”
这老爷子年岁可不小了,凤天幸都七十多的人了,这老爷子比凤天幸还大了十好几岁,具体年龄最少也要□□十岁……这谁也不好说。这人呀,越是到了快死的年纪也就越怕死,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能继续活着谁愿意去死呢。孙建国开口解释安慰道:
“天冷路途又远,我爹娘可没您老身子骨硬朗呢,他们本来要一起回来看看乡亲们的,被我给拦住了,等下次挑暖和的日子回来,肯定有相见的日子。您老身子骨硬朗,在活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老头摆摆手。布满沟壑的消瘦脸孔上满是叹息:“小崽子,甭跟俺说这些好听话,这阎王叫你三更走,谁人敢留人到五更。长春那老小子比我还小十来岁呢,结果去年秋里就走了……唉,长春那老小子当了一辈子的村长,对村里人那是尽心尽力……唉,老了老了……这人的命呀,就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没了。”
孙建国跟一旁安静等着的馨妍闻言皆是一愣,这个事情他们都未曾去想过,村长石长春竟然已经死了……
第117章
孙建国摆好油纸包着的贡品,点燃黄纸和鞭炮,馨妍带着三个孩子,跟孙建国并排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孙建国沉默的拧开了白酒,站在坟头前面瓶口往下,半瓶白酒都洒在坟头边上。小小的一个土包坟,就埋葬了他苦命的爹。他爹一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少年时扛起养家糊口的担子,给兄弟娶了媳妇成家后才自己成家。
他爹老实又命苦,累坏了自己的身体,又娶了个狠心的女人,亲兄弟也没良心,在他有难的时候拉他一把。孙建国在他爹过世后无数次的在想,要是他娘跟二叔能把他爹当做亲人,能在他爹病倒后上心帮衬些,他爹都能多活十年八年。可这个世上最多的就是没良心的狗东西,哪管曾经被给予的恩情,把人喝血吃肉干净了就拍拍屁股扭头转身。
要是没有凤家,没有幸运的娶到妍儿,孙建国自觉一辈子都不可能享受家的温暖。妍儿和爹娘一直都是不同的,从他爹死后,他们就占据着他心灵里唯一温暖的地位。而馨妍在他心里,是记忆中的妹妹,是很在意的家人。没想到再相见时,她的柔弱无助引人神魂的美如一道闪电,在他措不及防之下直击心房。那种感觉太陌生,同样的又让人着魔。现在的孙建国娇妻幼子,整个世界的幸福他都拥有了。
“爹,我跟妍儿带您三个孙子来看你了,三个孩子老大叫乐之老二叫顺之老三叫康之,都是聪明的乖孩子,妍儿给咱家生了三个孙子,也把您孙子生的个顶个的俊,咱们老孙家往上数三代往下数三代,怕是也没人有咱家孩子俊呢。我在部队里很好,妍儿把我跟您孙子都照顾的很好,肯定是您地下有知保佑我,才让我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我现在要在京都军区就职了,那可是不少人挤破脑袋往里钻的地方,您儿子现在再算给您长脸了。平时工作忙不能经常回来拜祭您,以您的性子肯定不会计较这些。对了,顺之跟爹娘姓凤,您就是还活着也肯定会说姓什么都是咱家的孩子,都是您孙子。以后只要有机会,我跟妍儿就带孩子回来给你磕头,等您孙子们长大结婚了,到时您肯定给您添不少重孙,咱们孙家会越来越好的。”
孙建国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馨妍带着孩子在旁边都安静的听他说,孙建国是重情又恩怨分明的人,更何况是对亲爹,馨妍能明白他对公爹的濡慕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痛。三个孩子不明白那座坟意味着什么,却知道那是他们爹的爹,也就是他们爷爷的坟,他们爹肯定是难过的。
在坟前站了半个小时左右,孙建国叹息完,才开始收拾坟前的贡品,把油纸包好装回手提布袋里。一家人刚到地头的小路上,准备还是去村长家里坐一会。石长春当年对孙建国多少也照顾些,知道他去世于情于理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之前听三爷爷讲,现在的村长是石长春的三儿子,做事跟石长春一样很公正,没太多花花肠子,为人也是不错的。
对石家三房馨妍还是有印象的,她记得那家的小儿子跟她差不多大,当年闹饥荒家家缺粮,村里大部分人都去做河工,两人还一起捉过鱼吃呢,那段日子馨妍还真的就靠着鱼果腹。现在再回想当年的过往,有种恍然隔世的久远感,实际算起来也已经很久以前的事,差不多快一二十年了,馨妍不禁有些唏嘘岁月的流逝之快,一转眼已经这么久。
两人都牵着孩子并肩走,还没到村口,就见村边就有两个身穿粗布半旧棉袄的男女站在哪里,那俩个年轻人看着有二十左右,男的皮肤微黑一脸老实木纳,女的也相差无几还要偏瘦些。看到他们一家人走过来,男的搓动着红肿的手掌,一脸紧张的直吞咽着唾沫。等馨妍他们靠近后,年轻女人推了推前面站着的男人一把,那年轻人舔了舔嘴巴,结结巴巴道:
“…大哥…俺是刘大全…咱…咱娘知道你跟嫂子…带侄子回来给俺伯上坟,让俺跟梅子等在这里…咱娘…咱娘在家做饭…也收拾屋子给你备着…”
比孙建国矮了小半头的刘大全结结巴巴说完,见孙建国面无表情的皱着眉头,更是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孙建国可能自己不觉得,但在外人看来他一身严肃凌然的气势,就让人不觉会望而生畏。都没怎么出过村子的刘大全兄妹,就算知道这是他们同母异父的大哥,在孙建国面前一样是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兄妹是龙凤胎,算起来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吧,外貌却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孙建国跟他娘的心结他们多少听村里人闲言碎语过,可他们娘让他们来喊人,要是不乖乖的来喊,他们娘指定又得发脾气骂人,要是没把人请回家,他们娘指定的又要骂他们跟爹一样没用。可对着孙建国,刘梅子连头都不敢抬,刘大全也是心里敬畏害怕更多。
孙建国看着两个缩着脖子跟鹌鹑一样,长的虽然随了那个女人多些,不过性格瞧着没随了那女人。这样一想,孙建国心里的厌恶也没迁怒他们。他对那个女人没什么期待,也不把她当做娘,更加不愿意跟他们有什么牵扯。要是今天他们一家跟着去,等同于跟那个女人服软。他爹生前和死后的种种历历在目,孙建国这辈子都忘不掉那种恨,更不会给那女人动幺蛾子的机会。
“你们回去跟那个女人说,我孙建国就没有娘。”
刘大全兄妹都不敢吭声,更别提反驳这一说,一脸愁容的张了张嘴,刘梅子偷偷看了看馨妍,自卑的低眼看了看自己一身灰不拉叽的旧棉衣,粗糙的手掌…心里升起的自卑感让她难堪,更多的还是羡慕嫉妒。她娘眼里闺女都是赔钱货,请不回去人她哥最多被骂上几句,她指定的要挨上一顿,还要有不少家里地里干不完的活。
刘梅子不想挨打,紧紧攥着棉袄的衣襟,鼓足勇气小声求道:“大哥大嫂回俺家里坐坐,咱娘那脾气急,你们要是不去,俺跟俺哥回家指定要挨被骂一顿。你们回去坐坐吧,咱娘可想俺大哥了,在家里经常提起大哥,操心俺大哥有没有孩子。”
馨妍看向孙建国,她都听孙建国的,去不去对馨妍来说关系并不大,一个再嫁的婆婆,也不在屋里住,心眼再多人品在不齿也拿捏不到她。孙建国要是认那个娘,也不过是逢年过节寄些钱而已,想跟着去京都一起生活,孙建国脑抽同意,大不了就用孙建国的工资给她们租房,没有婆家人长住娘家的道理。用钱能解决的事,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当然,前提是孙建国愿意跟他娘冰释前嫌。
以馨妍对孙建国的了解,以及婆母那性格跟以往做的事,孙建国这辈子都不会愿意跟她冰释前嫌。果然,刘梅子的话落音,孙建国就冷笑道:“那女人也就这点窝里横的本事,随她怎么闹腾跟我们没关系。”
说完根本不管刘大全兄妹,喊上馨妍带着孩子去石三家。大正月里天寒地冻的,田间地头也没什么活,不是串门子就是在家里敲敲打打的做活。孙建国一路跟碰到的人打招呼,从口袋里拿出刚开封的大前门,递给出来搭话的男人们,他算是村里最早走出去的人,先敬罗衫后敬人,在村里人看来就是头顶出息了三个字,态度更热情的跟着他们一起往石三家走。
村里的房屋都是土胚做的,几年没回来村子虽没什么大变化,可也不是没有变化,年青一辈的人都结婚了,树大分枝。被分出去肯定要添房屋,比起记忆中不太清晰的印象,现在的村子要扩大了很多。等一路被不少人围着说话的送到石三门前时,石三早得了消息在门口等着呢。见孙建国和馨妍拉着孩子过来,憨厚的脸上一脸笑容的迎上来。
“建国回来了,这一去就好几年没回来了,你这去当兵都二十年了,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孙建国给石三递了根烟,笑着慢慢道:“是呀,这也是刚从前线回家养伤,当兵都二十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之前在村口碰到三爷,听他说石伯……唉,本来我爹娘打算一起回来看看,只是他们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天寒地冻的没敢让他们跟着一起……我爹还说多年没见石伯了,没想到……唉!”
石三心有感触,眼圈都湿润了些,不好意思的抬手黝黑粗糙的大掌搓了把脸。道:“是应该多注意,俺凤叔凤婶也七十多的人了,可大意不得。俺爹还活着时。就经常提起凤叔,说对不起俺凤叔,他们现在身体咋样呀?现在在哪住呢?咱村里的房子败了,可宅基都留着呢,要是在城里住不惯就回来,咱们村的老少爷们一起搭手起座房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一行人都先后进了院子,人太多堂屋肯定坐不下,就在院子里干脆的搬凳子,或蹲或站或坐,农村里也没那么多讲究,端着碗吃饭都能围在一起蹲着说半天话。孙建国跟馨妍带着孩子坐在一张长凳上,一家人被看稀罕一样被围观着,乐之康之都好奇的左看右看,顺之还是乖巧的坐在馨妍怀里。
村里人又不是瞎子,他们一家人除了孙建国这个大老爷们,都是白净细嫩的皮肤,干净整洁的新衣服,举手投足一语一笑都跟村里人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他们心里城里人和农村人的区别。就是石三家在镇上干活的儿子石爱国,跟他们一家瞧着也是没法比的,村里人不懂气质不气质的,他们就纯粹觉得说不出的不同。
“他们二老现在都在京都,毕竟是二老生养的家,在那边小半辈子,故土难离,比在村里住的还习惯。妍儿跟孩子们也跟着住,一家人也能有个照应。”
一听到京都,一院子大人小孩都羡慕的直乍舌,京都啊,那可是国家的首都,就是没出过门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百姓,也知道首都意味着什么。几个跟凤天幸认识的老一辈,这时候才想起这事就没听凤天幸提起过,没想到人家竟然是首都来的,在首都主席住的地方还有房子了。
可羡慕又能怎么样,当年凤天幸搬到县后,就跟村里人关系就慢慢淡了。现在人家一家三五年回来一趟,就是想拉关系都没机会。孙建国跟赵菊花和孙老二都不亲近,在大石村也就孙老大的坟头这一个念想……石三张嘴想说点什么,不妨门口来了人,大些尖利的嗓门就哭嚎道:
“俺滴儿呀,你回来一趟咋不带着你媳妇娃子回家给娘看看呦,这几年你一走就没啥音信,当真是剜俺的心噢。以前的事是俺对不起你爹,可那也是穷日子给逼的,俺一个女人能有啥本事,哪里能有钱给你爹治病。你也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俺敢指着老天爷发誓,俺咋会不顾你呀。俺知道你气俺改嫁又是上门,可你咋不替俺想一下,俺没娘家能依靠,不指着男人难道就等着饿死吗。俺让刘三上门。不也是想着在咱村里住着,又有一个村的老少爷们照看着,借刘三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亏待你……你个狠心的孬娃子,这是要恨俺一辈子不成……”
第118章
赵菊花五十多不到六十的年岁,身型不算瘦,看她进门的脚步身体还是很硬朗。不过已经头发花白大半,黝黑的脸上也皱纹满满,跟村里其他农村老太太没什么区别。这些年她老了不少。农村里劳作风吹日晒,吃食方面也跟城里比不上,跟馨妍精心照顾的二老更是比不上。明明比曲红霞要小十岁左右,看外表的话却要比在京都的曲红霞要大十岁的样子。
看着进了院子就嚎啕大哭的婆母,毕竟是生养了孙建国的亲娘,人品在怎么糟糕,遇事再自私自利的心性,但对她生养的儿女,肯定都还是会有几分在意的。真正冷血无情的人很少,不论婆母这份在意有多少其他成分掺杂在里面,她对孙建国在不是毫不在意的,孙建国对她的恨,在她心里或者也有难过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每个人经历的痛苦悲欢,基本都是大同小异可在经历之后面对生活的态度会有很多不同。且不论前世,这辈子馨妍也是幸运的,真正的苦她并没经历过,无法体会她们的苦,也无法理解她们的思维……这却不代表他们就都是恶人。好吧,直白一点解释,就是馨妍有些心软了。
她一向认为,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馨妍不在意这点钱,她在意的是孙建国。显然孙建国对赵菊花厌恶到了极致,听到赵菊花那一番含糊推卸的话,话里话外更多的是在博同情,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面无表情看都没看赵菊花一眼。片刻抱着康之站起身,对石三和院里其他村民淡淡笑道:
“天也不早了,回县城还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跟着来的拖拉机还在村口等我们,咱们村也也没通车,家里孩子多只能跟着车子走,等以后有时间我在带爹娘和孩子们回来。”
一院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视线在孙建国和赵菊花身上转悠。年轻一辈的人不清楚原因,老一辈的人倒是知道,亲娘俩的恩怨,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插嘴多管闲事。关键是跟孙建国都没有那个能说知己话的交情呀。而且赵菊花在村里一直都掐尖好强,跟村里的老娘们相处的并不怎么样,掐腰骂娘也不在少次数,真没几家跟她合得来。
孙建国在外面混出息了,他好歹也是大石村走出去的,村里人想着跟他攀攀交情,多一条人脉跟出路,本来还有说有笑的,赵菊花一进门嚎嚎,孙建国就直接要离开。他们不能说孙建国错,当年的事老一辈的都看在眼里,赵菊花那女人是够没人情味,可赵菊花再没人情味,可貌似也没说错,那时候都是穷日子给逼的。
想当年村里本来就穷,又有那些人闹腾着搜口粮,他们大石村还算好些只饿死几个人,离他们最近的刘家村可是饿死一半。现在村里的日子依旧穷,自给自足填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可人哪有不想过好日子的。整个大石村,这些年能走出去的除了根不在村里的凤家,也就孙建国和石三家里的大儿子石爱国两个。
穷怕了的老一辈人,早在石爱国初中毕业后,在镇上小学教书,村里人就羡慕嫉妒的悔不当初了。要知道当初石爱国跑镇上念书时,那会还健在的石长春可是一直游说村里其他孩子一起……现在,虽说现在不少人把儿孙送去镇上念书,还有石爱国照应着,可没钱没关系,镇上的工作可不是好找的。
石爱国当年能在镇上当教师,说起来还是亏了凤家留下的关系,石长春也是因为凤天幸的关系,跟镇上那个黄社员多有来往,平时自家吃不饱肚子也要大包小包的往黄家送,等石爱国初中毕业后借些香火情,送东西托人情才安排下来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填饱肚子外也就没什么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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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石三也有自己的心思,本来还想着留人吃晚饭住上两天,没人的时候在说事,现在因为赵菊花的关系,孙建国立刻就要走。虽说等以后有空还回来,孙老大的坟还在村里,石三肯定他们家不会一去不复返,可这回来的时间可就不确定了,这次距离上次回来可是搁了四五年呢,下次还不知道会是那年那月呢。
石三急忙道:“在家里住几天吧,俺都让你嫂子杀鸡准备饭了,你们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孩子来回的折腾也吃不消,在俺家住一晚明个俺送你们去镇上,咱们镇上现在有车往县城去。”
不等孙建国拒绝,被众人忽视的赵菊花抹着眼泪,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铁菜刀往前面没人的空地上一扔。菜刀落在地面的闷响声让院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孙建国咽下嘴里的拒绝,扭头冲她冷冷道:
“怎么,拿刀子吓唬我?想让我割肉还你的生恩?就你也配吗。我从记事就跟着我爹,我爹更是自己不吃也要往家里扒拉吃的。我能干动活挣得口粮也一样都被你藏起来,然后在偷偷背着我们爷俩吃。后来我爹病重起不来床,我们爷俩没饿死你是不是很失望?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脸,觉得一句生了我就能抹消你干的事。”
赵菊花被孙建国脸上夹杂着狠意的冷冽吓愣住,不在嚎啕大哭,只是愣然呆滞的看着孙建国哭,连赵菊花自己都不清楚,孙建国嘴里说的事是她真的干过,还是孙建国故意骗她。赵菊花承认自己一身的小毛病,也承认她心狠,可孙建国是她亲生儿子,可对她这个亲娘比那些在她手里吃过亏的老娘们更恨她。赵菊花甚至觉得那是真恨不得她死,恨不得从来没有她这个娘哇。
“国啊……娘……娘……你是俺生的,俺就算对你没有十分的疼,可也是疼你的,俺是你娘……是你亲娘……你是俺儿……你咋能就恁狠的心往俺心里扎刀子……俺就是错了你也给俺弥补的机会呀,俺这心里难受的跟刀割一样……疼啊……老天爷啊,你这是要咋折磨俺……俺……俺的命咋就这么苦呀。”
孙建国冷笑:“我们父子饿肚子你躲起来偷吃时,怎么不叫嚎着心里难受,那时候你怎么就不想你儿子心里该有多难受,那时候你怎么不嚎叫着心被扎刀子一样疼。我爹躺在床上,病的只剩一把骨头,你嘴里天天咒骂他怎么不早点死时,怎么不喊心疼。你折腾这些,不过是想借着亲娘的身份名头,用孝义逼着我跟你低头,在好吃好喝的把你当亲娘一样孝顺。我爹死后你也立马改嫁,跟我们孙家就没关系了,现在更是有男人有儿女,我爹过世之后,我孙建国快饿死时不指望你拉一把,现在……哼哼。”
孙建国的话句句如刀,割的赵菊花心口一阵一阵的疼,坐在地上捂着嘴呜呜的摇头直哭,老泪纵横在脸上滑出道道痕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咽着哽道:
“国呀…娘错了…娘知道错了…娘真的后悔…可娘也有娘的苦衷啊…”
孙建国看也不看她,直接冲石三道:“这次回来假期紧,回去还要销假报道,等天气暖和有假期,到时我带着爹娘一块回来看看乡亲们。”
孙建国坚持要离开,石三真心也没留住人,提着的贡品也没带走,就留在了石家。都是实在的好东西,没人会舍得丢,村里人也没人忌讳在意这些。在村里人的围送下到了村口,孙建国先把三个孩子抱上拖拉机,在扶着馨妍上了去,扭身跟村里人再三告别,这时石三靠近,跟他小声要地址说有事寄信时。孙建国也没遮掩,直接跟他说了京都军区。
石三得知地址后的震惊和愕然孙建国也不意外,一国之都对老百姓而言都是神圣的存在,能在京都军区任职在石三看来,那简直是不敢想的事。孙建国拍了拍石三的肩膀,小声嘱咐他自己知道就成别往外说。石三又不是傻的,孙建国表明的那么明显,他立刻心领神会的点头。
拖拉机轰隆隆的离开,带走一片飞扬的尘土,谁都没提赵菊花,赵菊花也没在出现。人都有自知之明,孙建国不待见赵菊花,刘老三跟他的儿女也从来不往跟前凑,不死心的人只有赵菊花一个人罢了。保持距离,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免去了两看相厌。可人总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抓在手里,自以为是的可笑。
拖拉机后斗里,直到大石村的影子彻底消失,馨妍右手紧紧握住孙建国搂着康之的左手。孙建国转而用手包住住馨妍的手,两人无声的相视脉脉而笑,靠在一起把三个孩子拦在怀里,尽量不让他们直接吹到冷风。馨妍清楚,没有期待就不会有恨,孙建国恨他娘,因为曾经对母亲有过期待,而赵菊花辜负了他的期待,甚至于绝情的把他的期待扔在地上狠狠践踏过。
真无悲无恨,根本不会在意赵菊花说什么。在部队里混了二十来年,面子工程就不会玩不转。孙建国对赵菊花的这种恨意,或许会随着时间消失,或许在赵菊花咽气后才会消失,或许一辈子都不能释怀。馨妍能做的,也只有陪伴,要是能开解,孙建国二十年的时间早就想通了,既然二十年都没能走出来,三言两语不疼不痒的话又能起到什么用。
回到县城后已经四点多,日头已经西落,西边天一片霞红,好在县城去省城的班车早晚各一趟。拖拉机手直接送他们去车站,孙建国在车站外的小卖铺,给对方买了一包大前门,拖拉机手高兴的离开后,孙建国在旁边摊子上买了几个热烧饼,又在车站开水间冲了一军用壶开水,坐上去省城的巴车,五点钟准时发车往省城去。
做烧饼的人手艺不错,酥香的烧饼上黏着不少芝麻,价钱卖的也不贵,因为用的是猪板油剁的馅,一块钱能买八个比成年男人手掌略大的烧饼。吃着烧饼喝着开水,馨妍跟顺之娘俩吃了一个,乐之卡兹卡兹的吃了一个半。康之一向爱凑热闹,跟着乐之学吃烧饼的姿势,自己拿着吃了大半个。剩下的七个烧饼,全部对被孙建国一个人解决。
这一来一回很匆忙,三个孩子瞧着精神头都还算不错,倒是馨妍觉得身体说不出的累。见孙建国带着三个孩子有说有聊,索性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休息,没想到眼睛慢慢酸涩没一会就睡了过去。坐车睡觉的人都知道,只要睡着不碰到车子停下来,基本都是睡的很香,连带着路途都在睡梦中不觉间变短。馨妍就觉得一闭眼在一睁眼,他们就已经到了省城。
到了省城火车站不到晚上十点,三个孩子都困的睁不开眼,进了旅店也没时间跟孙淑芳扯闲话,问过她得知店里有现成的大米粥,两人回了二楼的客房后,馨妍弄了热水给三个孩子擦脸擦脚,给他们脱了棉衣放进被窝里睡觉。孙建国去一楼要了一大碗黏糊糊煮烂的米粥,馨妍在孙建国的哄劝下勉强喝了两,身上微微有些暖意就不肯在吃。
结果迷迷糊糊在床上睡到后半夜,馨妍浑身酸疼似睡非睡的额头发烫起了烧,还是早上孙建国生物钟醒了后,侧身扭头好笑的看着大床那边的馨妍母子仨,都睡的脸颊通红。笑了好一会才想起什么,嘴脸的笑容消失,赶紧伸手越过两人中间的乐之康之,手掌在馨妍额头试了试,结果两个孩子都是睡的小脸通红并没什么事,馨妍的额头却早不知什么时候滚烫一片,入手滚烫的温度登时吓得孙建国脸色一变。
第119章
馨妍的体温太热,额头滚烫她自己却冷的缩成一团,就是不用温度计也能猜出来,她现在的体温最少要有四十度。家里有孩子,馨妍做有专门的中药丸,清热止咳化痰的都有,出门在外肯定要带着些以防孩子突然不舒服。孙建国赶紧从行李中找出一个小盒子成人巴掌大十公分厚的小铁盒,打开铁盒盖里面几个装着黑褐色药丸的玻璃瓶,都是这趟带来的中药丸。
玻璃瓶上没贴标签,每一瓶的药丸看着都差不多,孙建国急的没办法药又不能乱吃,只能把五个玻璃瓶都拿到床前,小心靠在床边不碰触到右侧熟睡的顺之,轻轻摇动馨妍,想让她看看到底那瓶药能吃。孙建国轻轻晃动馨妍好一会,结果馨妍只微微睁开水润懵懂的眸子片刻,就往被窝里缩了缩继续闭上眼继续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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