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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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而来,他父母都在上海的医院就诊,那么太太也应该是要陪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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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折回去,到边界上掏出租界工作的证件,又回了法租界。到宽敞的路上等了一会,车身通红的电车缓缓驶来,她上了车。车下,人声嗡嗡,车上没人,半途中有三个人跳上车,坐在了前车厢。她就这样,在车窗外的风和日光里,走神地想,他这两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有孩子了吗?

这两年她从不想他,怕一想起来就是江水涨潮,摧毁辛苦搭好的堤坝。

以至到现在,她自己都还没做好见面的准备。

还是电话沟通好。

她租住的房子在霞飞路上,在顾家宅公园附近,也离当年他的小公寓很近。

两年前卖掉船票后,她就是提着皮箱子到顾家宅公园坐了一下午,决定要留在刚刚恢复民国,前路仍在迷雾中的祖国,没几日租到了这间公寓。

到了家,一楼的房东太太恰好想要借她房里的电话用。

他们这里原本没有资格装电话机,就算装了也用不起。每月五十大洋,赶上寻常人家整年收入了。只是因为沈奚是沪上名流追捧的女医生,有人特地为了约她诊病的时间,破例将电话线排到这里,医院又负担了这笔月租的钱,这才有了这弄堂里的第一个电话机。

沈奚是个好说话的,平日电话也常外借。

今日自己要用了,房东太太却守着电话机不放,等她洗完澡,换了睡衣回到房间,房东太太终于把听筒挂上去,撸着自己手腕上碧绿的镯子,上下摆弄着:“谢谢你啊,沈小姐。我给你拿了麻饼和松子糕,味道好。”

沈奚道谢着,把人送走。

门锁上,人坐到了电话前。

傅侗文父亲的病历在手臂前,摊开着,她刚趁着房东太太借用电话时,做了万全准备,一会要说什么,强调什么。

最后,微微呼出一小口气,她提起听筒放在耳边。

“下午好,请问要哪里。”听筒那头,接线小姐在柔声问。

“三三四。”

“好,请你稍等。”

接线小姐为她连线。

等待着,没有人来接听,她脸凑着对着话筒,提着心。

“三三四没有人接听。”是接线小姐。

不在吗?公馆里没有丫鬟和小厮吗?

她鬼使神差地说:“麻烦……再帮我接一次。”

“好的。”对方说。

这次,电话被人接听了。

听筒里,有着嘈杂的响动,像有人在搬东西。

“你好。”略有低沉的声音,从电话线路的那一端传来。

沈奚毫无觉察,手已经握着成拳,压在那份病历上……

“你好。”傅侗文再次问候,明显听出他已经失去了几分耐心。

“……是我,”她轻声说,“是我,沈奚。”

那端突然就沉默了。

是不方便吗?沈奚忐忑起来,难道是辜幼薇在身边。她寻思着,自己这个电话应该没什么不妥,她刚刚……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

谭庆项的话驳回了她的猜想。他在问傅侗文是谁?怎么不说话?他没有回答谭庆项。

两人隔着电话线路,像面对着面,辨不清容颜,却能感知彼此的呼吸。

谭庆项不再问了,他那样的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又时刻关心着傅侗文,为何会不问?也许是被他关到了门外去,或是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奚握住听筒,听到他咳嗽了声,心也跟着微颤了颤。

他声低下来,问她:“你在哪里?”

简单四个字,倒好似他万水千山找她,找寻不到……沈奚忽然喉头哽住。

“刚刚来的电话也是你么?”他又问。

“嗯……我有事想和你谈。”她屏着气息。

“好,我刚刚到上海这里,前一刻才进了家门。本来是安排了今天下午到你的医院,去看一看你……可车在路上被事情耽搁了。你现在是在哪里?医院还是在家里?” 他解释着,又笑着道歉,“抱歉,让你一个女孩子先来找我。”

哪里还是女孩子,又不是十几岁的人了。

可他对她讲话的语气和态度,仍像是她的三哥。

沈奚忽然哽咽起来,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病历上,仓促用手抹去纸上的泪水,泪又滴在手背上。只好将病历合起来,推到一旁去,手压在眼睛上。

傅侗文毫无征兆地停下来:“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窗口有风灌进来,吹在话筒上。

沈奚微微调整着呼吸,低声道:“今天吗?我听说你明天就要到医院去了,我们今天在电话里说就好。你刚到上海,要先好好休息……”

况且她还没做好见面的准备。

他安静着,良久才道:“不要这样哭,我现在就去见你。”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今岁故人来(3)

所有的景物都被泪水晃得变了形,她低头,想哭,又在笑。

光圈叠在眼前,书架也是,钟表的也是,连面前的电话也都像被浸在水下……其实真正被浸在泪水里的,只是她自己的双眼。

“你在哪里?”他再一次地问。

“在霞飞路上,”她鼻音很重地说,“霞飞路的渔阳里。”

这是个傅侗文一定会熟悉的地名。他那间小公寓也是在霞飞路上,在礼和里,离这里步行只需要十分钟,走得快的话,七八分钟足够了……

聪明如他怎会猜不到,她租赁的公寓选在霞飞路,是因为他。

听筒里,有布料摩擦过的动静,是衬衫袖口蹭过了话筒。傅侗文像换了个手在拿听筒,或是,站得不舒服,调了姿势。

沈奚隔着电话,猜测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就在礼和里的公寓。”他说。

他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公馆?而回了这里?

她脸挨着话筒,走神着。

“二十分钟后你再走出来,我会来接你。”他说。

“嗯。”她答应了。

听筒放到属于它的位置上,这通电话结束,她始终绷着神经在打这一通电话。此刻身体松弛了,傻坐着,像还在梦里。

等到表针跳过十几分钟,她终于梦醒,跑去脸盆架上拿着毛巾,对照镜子擦脸。

镜子里的她只有黑眼珠和嘴唇的是有颜色的,余下的都是白的,白的骇人。是一日夜没睡,又哭得太厉害了,像个病人。

她来不及上妆,把毛巾丢下,用手搓了搓脸皮,搓出来一点血色。

幸好这两年的职业提升了她穿衣穿鞋的速度,跑到楼梯上,锁上门时,钟表的指针还没到最后的时间刻度上。

“沈小姐,你要出去啊?”房东太太在楼下独自坐着,大门意外地没有敞开来。

往日房东太太都喜欢敞着门吃晚饭,顺便还能和隔壁邻居聊上两句。

沈奚无意寒暄,应着声,飞步下楼。

“沈小姐……”房东太太又撸了一下她的碧玉镯子。

沈奚和她接触两年,晓得这位房东太太是个心思藏得很深的人,从不多管闲事,每每她想说点什么,都要前后掂量,把手腕上的镯子撸一会,才肯开口。

“陈太太,你有事情吗?”沈奚决定先开口,节省时间。

“沈小姐啊,我刚刚给我先生电话,他说你们医院附近的马路上学生在闹事,砸了车,也伤了人,”房东太太低声说,“你说会不会闹到我们这条路上来啊?我刚刚说好要去拿料子,都不敢出门。你回来时,遇到了吗?是不是很严重啊?”

沈奚意外:“我没有碰到,我很早就走了。”

“要不,你还是不要出去了,”房东太太又说,“我想早一点锁门。”

沈奚看着外边黄昏的日光:“我尽量早回来好吗?”

“我不是要管你的私事,你晓得我胆小的。”

再说下去,真要迟到了。

“陈太太你放心,我不会太晚回来的。”

沈奚匆忙开门,跑出去,不再给房东太太说话的余地。

里弄里,大家都在烧饭。

沈奚起先走得急,到要转弯的路口,忽然就放慢了脚步。她低头,两手从头顶摸着自己的长发,顺到下头,以捋顺头发的动作让自己平心静气一些。

身侧的一户人家敞着门,老妇人正端着一盆翠绿菜叶,倒进锅里,水和热油撞出来的炸响蹿出来。沈奚像被这声音催促着,愈发难以静下心。

她走出小路的拐角,到弄堂口的一条石板路尽头,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半开着车门。她出现时,车门被人从内打开。

霞飞路上的有轨电车正从轿车旁驶过去,傅侗文背对着电车,慢慢下了车,他像身子很疲累的样子,站立不稳,右手扶在车门上。仍旧是立领的衬衫、领带,可却没有穿着合身的西装上衣,而是穿了件软呢的大衣。

红色的石库门砖,青灰色的瓦,连排的法国梧桐树,还有他……

沈奚瞧得出他精神状态不佳,但比两年前好了许多。现在傅家再没人能压制他,傅老爷和傅大爷背靠的大树倒了,单就这一点来说,也有利于他养病。

沈奚终于在他的目视下,到了车旁。

该叫什么?侗文?三哥?还是傅先生?

她嘴唇微微颤抖着,是要哭的征兆,她低头,咬了下唇,尽量克制。

当年的话未说完,累积到今日,却不晓得从何处起头。

“我下楼时候已经晚了,被房东拦住说事情……还是迟到了。”她在解释自己刚刚遇到的困境,解释她晚了的缘由,至少有话来做开场。

“你没有迟到,”他反而说,“是我到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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