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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还小呢,不是有传言说宋相爷想把孙女许给他吗?估计是想攀左相家的高枝呢。”

“可不就是攀上了吗,瞧这两日,左相树荫大,刑部那裴尚书险些让他给架空了一半,整个吏部以他为首插进来多少左相门生,年轻人啊……”

有年岁的官儿虽不齿陈望这般为人,却也没那个心思去弹劾他,毕竟御史台那帮人壮烈在前,他们这般年纪大的谁也不想先去领教吏部员外郎的口舌之能。

……毕竟新科状元,为官上是块无可挑剔的好料。

而舆论的中央,吏部陈大人,恍如一尊石像,丝毫不为外人论调所动,目送陆学廉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后,忽而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

陈望转身低头一礼:“座师。”

“天下妇人多矣,何况吾听闻他那女儿竟去做了女官,想来也并非良妻。男儿当以社稷为志,莫教儿女情事误了前程。”

“……学生受教。”

“你知道便好,冯奎等人在你琼林宴上鼎力相助,让你安然过了帝眼。如今吏部尚书已近致仕,待老夫运作一二,教你得了吏部,就该是你提携他们的时候了。”

陈望点头称是,随后又忍不住问道:“座师,学生有一事不明。”

“说。”

“座师当日也十分欣赏陆池冰策论,何以不索性收了他做门生?”

“你倒是心宽,此子出身遂州儒门,学荀圣之道,非吾同路。再者过于年少,处事不如你手腕老道,给他个探花,已是抬举他了。怎么,你觉得老夫处事不公?”

“座师志在天下苍生,不拘小节,学生不敢相疑。”

似是十分满意陈望的顺从,待出了宫城门,老者又道:“……今年那些冰炭孝敬老夫府上不缺,既然是你安排,午后便送到你府上,下个月吏部考评你就看着办吧。还有,下旬休沐时,来府上见见明桐,这丫头诗词不精,早想给她找个老师教一教了。”

陈望站着默然片刻,道:“学生谢座师厚爱,恭送座师。”

风吹起袖角的羽禽暗纹,陈望转身抬头望向宫门上狰狞的龙纹,恍然觉得那些龙像是在看着自己。

恍如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陈大人。”

有一名陌生的官员忽然上前一拜,道——

“……下官是大理寺长史刘德,敢问您可是与太子殿下有仇?”

陈望微微回过神,道:“只有一面之缘,未曾结仇,刘长史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太子昨日思过毕,在后面与菡云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便要出来告您,传了些……传了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又强令大理寺正盖印受理,您……什么时候有空,能来大理寺辟辟谣?”

所谓权势,就是这些理当执掌公义之人,明知自己有罪,却不得不给他赔着小心。便是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要审他,这些人都不敢直接动手,而是想敷衍了事。

“是什么样的罪名?”

“您别在意,那原告非说您……诬陷您父亲之死是您所为。”

“……原告是谁?”

“是枭卫府一名八品小校书,待事后下官自会为您主持公道,治她个诽谤上官之罪……”

“不必了,何时开审?”

“明日未时。”

“明日请寺正大人先审,我处理完公事自会去大理寺一辩究竟。”

……

“殿下为何要帮下官?”

“自古以来后宫争宠,文人作乱,最是好看。我既恶心这些,有时又忍不住去看,帮你一把也无所谓。”

“倒是你,想好了,若此案真叫你翻了,可就是致陈望于死地了。”

“谁说不是呢。”

陆栖鸾前一刻还在犹豫,犹豫是不是真要如此赶尽杀绝,待站上大理寺大堂时,便不这么想了。

她给陈望留下的话,纵然绝情,也感觉得到他的痛苦。

……既然生不如死,不如教她送上一程。

大理寺正这两日过得焦头烂额,那陈望眼下是左相面前的红人,又掌管百官考评,他若是一个处理得不好,说不得今年便要被放逐到哪个穷乡僻壤做官。

而这边,太子纵然一直被非议,也还是储君,加之证据十足,非是他能相抗。

寺正紧张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旁听的太子,颤声道:“殿下您是要旁听?”

太子点头道:“本宫不好插手你大理寺的事,一句话都不会说的。这陆校书说证据在手,寺正秉公行事便是。”

所以……罪魁祸首就是枭卫这个校书!枭卫如此猖狂,找麻烦竟找到他大理寺头上来了!

这么想着,寺正便沉下了脸,对堂下喝道——

“陆校书,冯桂杀人案是你枭卫处置,若要翻案,也是你枭卫的过失,你可想好了?”

“下官想好了,还请大人传人证物证吧。”

桃李堂婢仆众多,那日冯桂杀人时,楼上楼下不少人都听到了,而在这之中,最近的便是在陈父打伤陈望后,留下来照顾陈望的侍女姚小梅。

“民女那日,原本在房中照顾昏迷过去的陈公……陈大人,忽然听见隔壁有争执,便出去查看,见门锁着,只听到死者与冯大、冯桂吵起来了,接着便传出冯大人的叫声,多半是那时被死者拿笔戳了眼。”

陆栖鸾问道:“也就是说,在你听到惨叫之前,冯桂是看得见与他争执的人只有陈父一个是吧。”

姚小梅点头道:“是的,先前便说了,屋里只有两人。”

寺正不耐烦道:“陆校书,我看这案子便到此为止吧,房门紧锁着,陈大人便是想杀人也是进不去的。”

陆栖鸾摇头道:“寺正大人是未去过现场,此案由枭卫府办理,知道案发的房间和陈望的修休息的房间,其实是连在一起的。而桃李堂是会客所在,隔间为求通风,大多有一扇不常打开的窗户连通。”

姚小梅道:“是这样的,桃李堂背靠南湖,若不通风便易生潮,但那窗户只在每月洒扫时开,平时是不用的。”

寺正哼了一声,忽然又觉得胳膊发寒,扭头一看太子正凉凉地看着自己,咳嗽了一声立时坐直。

“那下官便继续说了。”陆栖鸾抖开一张画着两间房门的纸,道:“小梅听见冯侍郎惨叫后,立即去楼下找管事上来,管事年迈,过了约四十息的时间才上来,等到了门前时,陈父已经从楼上跌落了下去,也就是说,在这四十息的时间里,现场只有陈望、陈父、冯桂三个人。”

寺正皱眉道:“陆校书,你说话可要放严谨些,就算有四十息的时间,你怎么就知道陈大人翻窗到了隔壁杀人呢?本官丑话说在前面,你等小官胡乱诬陷上官,是要流放的。”

“下官自然是有证据。”

陆栖鸾又拿出两张纸,道:“左边这张《春夜送冯侍郎》是冯侍郎为嘲讽陈父,念给陈父的诗,右边这张无题则是现场发现的诗。”

寺正拿过去仔细审阅,那首《春夜送冯侍郎》,写的是:

倦读诗书十四年,浪死虚生空度闲。

拗莲作寸丝难绝,兴酣落笔摇五岳。

残英虽亦妒我香,寸叶犹可慰悲怀。

杯酒难敬识骥心。应报伯君爱逸才。

冯桂的证词是“背”给陈父听的,实际上现场应该是没有写在纸上的,那么这张专门献给冯桂诗文是从哪儿来的?

最耐人寻味的是,冯桂所背的与现场发现的诗文并不一样,作为实证的《无题》最后两句则是“一夜愁杀湘南客,白衣诗人乌发霜。”

寺正斜着眼看了半晌,道:“又如何?许是冯侍郎记错了呢?就凭这两句不一样的诗,就能栽赃陈大人杀人?”

“没错,第二首无题正是陈望杀人后在现场现写的,之所以不一样,则是他故意为之。”

“什么?”

“大人还看不明白?”陆栖鸾将《春夜送冯侍郎》折了一半,将每一句诗文的第三个字都露出来:“冯侍郎之所以拿这首诗来炫耀,是因为此诗藏中,写的是‘书生寸笔亦可敬君’,同理而言,第二首诗,才是陈望想真正表达的,也是我之所以判定陈望乃弑父之人的主因——”

寺正又将第二首诗看了一眼,骇然失色。

倦读诗书十四年,

浪死虚生空度闲。

拗莲作寸丝难绝,

兴酣落笔摇五岳。

残英虽亦妒我香,

寸叶犹可慰悲怀。

一夜愁杀湘南客。

白衣诗人乌发霜。

横着看,便是:书、生、寸、笔、亦、可、杀、人。

第二十三章 无诺有诺

“不可能!”

寺正这才真正慌了神,本以为听说陆栖鸾被陈望抛弃,是怨妇之心作祟,没想到她还真的找出了点什么,这事儿怕是要大了。

“再怎么说,陈父也是他之生父,他为何要弑父?动机何在?”

“只因为陈望之母,是被陈父生生打死的。”

堂上一静,寺正皱眉道:“你莫要血口——”

“让她说。”

陆栖鸾朝太子微微一礼以表感谢,闭上眼回忆了一下枭卫府密档阁中有关陈望的过去。

“金州陈望,辛酉年七月初三生,幼时,其父入凤台关参军,曾任伍长,因在边关蓄养小妾,此后便与家中断讯。其母陈吴氏白日耕作,夜中纺织维持家计。”

“如是十数年,因陈母貌美,常有恶邻相欺。又曾为交陈望乡试,委身恶邻,尽管后来陈望一鸣惊人,其母却落得乡民口舌……”

个中桩桩件件,虽是从昔日与陈望同乡的国学寺学友处听来,却是一字一句,尽泣血之情。

陆栖鸾曾听爹爹说过,有乡民善于圣人,亦有乡民恶如凶虎。因而近来儒门擢拔人才,最是看重寒门学子,只因他们最是晓得世态炎凉,也最是狠得下心,动得了手。

“……陈母心力交瘁,病卧在床。时陈望已成举人,得乡绅资助,终以为能尽人子之孝,可边关战事稍停,陈父从敌国归乡。因被俘虏关了数年,对朝廷满腹怨怼,回乡路上又听乡人嘲笑,大骂发妻不贞,冲入家中,将卧病在床的陈母生生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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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一片寂然,大理寺正觉得她说得远了,咳嗽一声,道:“金州历来考评还算中品,本官还未曾听说过有这般案子上呈京中,你怕是无凭无据吧。”

“非是无根无据,只要朝廷愿查,便能发现——在金州之地,男子杀妻从来无罪!”

寺正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这事不能查,至少不能让他大理寺来查,一则金州路遥,拔起箩卜带出泥,不知会招来多少麻烦,二则此事传出去不好听,民间谣言一起,他们别想好过。

“类似之事,本宫见过,你说后面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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