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1)
“等养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一道回竹林去。”
玄明神君在旁边微笑着点头,补充道:“我那草庐算起来也有几十年没有住过人了,回去以后少不得要修整一番。”
话是这么说,不过事实上仙人的仙宫又哪里会那么容易破败,即便不打理,想来也是同之前的一般,顶多重新熟悉一下环境、收拾收拾就是了。
云母“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玄明看着她眨巴眼睛的模样,嘴角弯了弯,抬手轻轻在云母额头上扣了一下。云母因为不大敢和玄明神君对视,始终乖巧地低着头,这样被敲了一下脑袋,她才回过神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玄明神君。
玄明神君对她一笑,但继而开口却不只是对她说话,也看向了石英,只听他和蔼地缓缓道:“说来,你们是不是还不曾去过我的竹林?等你们娘伤好了,你们可愿和我一起回去,在竹林休息一阵子?”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听到玄明神君如此提议,云母不禁略微怔了一瞬。尽管她在师父幻境的竹林中与玄明神君共住了好一阵子,她知道那地方在哪儿,熟悉它的每一处布置,但的确没有在现实中去过玄明神君的草庐。就像是梦里见过的场景,人总会想亲眼见识一番那样,对于玄明神君现实中的居所,云母是很好奇的。
她想去,但不好意思答应得那么快,便抬眼看了眼母亲,又看兄长。
云母是不大会隐藏情绪的,明明她这会儿还是人形,但玄明却已仿佛看见她身后有九条尾巴在晃来晃去。故而玄明笑得眯了眯眼,他本来提出这样的提议,未尝不是希望多与儿女相处些时日。他们现在还不习惯他,但相处着相处着,渐渐总能亲近几。见云母脸上有强压着的跃跃欲试之感,他便笑着劝道:“如何?我的草庐不大,但再住两个人总还是够的。若是你们愿意,我们可以一道种种竹子,或者下下棋。”
石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扭开了视线,道:“你问云儿。”
于是玄明微笑着看向云母。
云母觉察到哥哥那话,是如果她去,他就陪她的意思。云母想起石英之前已经答应等玄明回来,他会考虑试着与他相处,这次若是他愿意去草庐,也算是尝试的一种,且石英的表情并不像是十分抗拒的样子……
云母点了点头,但点完头,她脸颊上有微微冒了几分红晕,眸子轻轻闪了闪,她回答道:“我想去……不过若是要去,我总要跟师父说一声,不能立刻就走……”
玄明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他心情颇好地道:“不妨事。反正我与你娘也还要在这里修养,暂时回不去。再说你们既然要来住,总要收拾点行装……到时你先随你师父回仙宫,准备好了再来便是。”
玄明这番话可谓是十分善解人意,他语气不急不缓,毫无催促之意,听起来便让人觉得舒服,因此也让云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用力点头,不好意思再推脱,只得应下,并承诺早点收拾好。既然她应了,石英尽管未吭声,但自然也算是应了,他在旁边略点了一下头,就又别扭地不再说话。
玄明笑着看他们二人,摸了摸云母的脑袋,又慈爱地看石英,石英被他看得脸红,不得不掩饰地抿了抿唇。
……
因为白玉身上到底有伤,云母和石英不敢打扰太久耽误她休息,又与父母简单地聊了几句,便一起退出了屋子,将房间留给白玉和玄明神君修养。白玉原本极是担心两个孩子和玄明的相处,怕他们与玄明神君之间有隙,尤其是石英。不过今日见他们谈话相处,虽说还是谈不上非常亲密,可已比她预料的好,甚至答应了会来竹林住,白玉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高高悬起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不过……
云母与石英兄妹一起从房间里离开时,白玉原本宽慰地看着他们,可等她看见云母提着裙子从门槛里跨出去时,心里忽然一阵恍惚,隐约间想起了什么。待房门关上,白玉便垂了眸,像是有些心事。
玄明神君自是注意到了她忽然转变的神情,笑着抓了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白玉想了想,也握了玄明的手,并且转过身子,将另一只手轻轻盖在玄明神君的手背上。她沉思片刻,有些犹豫地道:“夫君,说起来……有件事,我觉得是不是差不多该与你谈了。”
玄明笑问道:“什么事?”
说着,他随手单手提起手边客房小案的茶壶,翻过杯子单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白玉迟疑了片刻,出声回答:“云儿的婚事。”
——咔。
玄明动作一顿,不觉便不小心让刚拿起几分的杯子杯底又碰在了桌案上。玄明笑容僵了几分,道:“云儿年纪又不大,怎么现在就要考虑这个?”
白玉也不多耽搁,索性便将云儿与白及仙君之间的情况同玄明说了。
她是不太懂神仙间娶嫁的规矩,但却晓得云儿极为喜欢她师父,感情甚笃,算上在凡间的日子,两人相恋时间也不短了。云母早已是成年的狐狸,若是按照凡间来算,差不多也是可以考虑的亲事的时候……
然而玄明听完却不自觉地拿放下了杯子的那只手轻轻地叩桌子。他听白玉提起云母与白及仙君的事的确愣了一下,但也只当是云母自己坦白从宽了,没有多想。沉默了一会儿,玄明才道:“……这事我之前就知道,不过……不急。”
白玉其实也不笃定,只是见云母与白及仙君亲密,脑中就忍不住冒出些旁的念头。见玄明这般说,她便静静地望着他,等玄明的下文。
玄明顿了顿,道:“云儿到底是刚成仙的,哪怕算上她据说是渡劫后睡着了的那几年,也还不到一百岁呢。在仙界,即便是两三百岁成亲都算是早的,云儿如今这般年纪,着实还小了些。”
话完,他便又笑着搂了白玉,道:“云儿要是自己不提起,成亲的事儿等个几百年再说也不要紧。”
白玉本来也就不急,只是觉得是不是该考虑一二了。听玄明如此说,她也就不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提。
……
这个时候,云母也已经走到了外头。大概是猜到他们有意留在这里陪白玉养伤,天帝也给他们暂时在仙宫中找了住处。少暄打了个招呼便已归了青丘,石英则自己独自回了房,故而云母见到白及时,已经只剩他们两人。她见到师父,脸上便不自觉地有了笑,出声喊道:“师父!”
说着,她脚下的步子也不知不觉快了几分。
白及是一直站在那里等她,待云母加快步子小跑了过来,他便轻轻抬袖将她揽入袖中护着,问:“见过你父母了?”
其实看云母的神情,白及已能猜出情况多半是不错,但还是安静地等她自己回答。果不其然,云母点点头将屋内的情况大致复述了一遍,神情轻松,似是松了口气。
她道:“玄明神君已经回来了,我娘和他都无碍,日后应该也没事了……就是我娘历天劫时受了伤,要在天宫里暂住一阵子修养,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回竹林。”
白及略一颔首。云母说得他多半也能猜到一些,尤其是得知天帝让仙娥给他们在天宫留了院子暂住之后,因此并不算非常意外。
不过云母说到此处,话稍微停了停,这才继续往下说。她道:“不过玄明神君邀了我和哥哥到他的竹林草庐小住一些时日……”
她觉得师父多半不会拒绝,但还是沉了沉声,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你怎么想的?”
他们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交谈,这会儿两人已经进了屋中,自然地合上了门。
白及听了,稍稍一顿,才问:“你们要住多少时间?”
“不清楚,这个还没有仔细商量过。”
云母回答道,因为玄明神君看起来也是临时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才突然提起,许多细节都没有好好商量过,反正接下来几天还可以讨论,就没有细说。云母猜测道:“可能要有十几天……或者一个月吧?”
白及一滞,有一小会儿下意识地没有说话。他多少也有料到云母与家人团聚之后,应该会需要一小段时间与他们相处,因为这是玄明神君、白玉、云母和石英兄妹他们一家人的事,他若硬是要跟去多少显得有些突兀。他可以陪着云母去长安,或者陪着她去见兄长,唯有这一回,跟过去是不太合适的。自他回天之后,他们还不曾分离过,因此白及其实内心微微觉得……有些长了。
其实不仅是一个月,哪怕只是十几天、几天,哪怕云母只是去两三天,他也隐隐是觉得长了的。说白了,无非便是……不太想分开。
白及沉默思考的时间有点长,云母坐在原地已有些疑惑,她歪了歪脑袋,试探地喊了一声道:“……师父?”
白及听到声一顿,总算回过神。他知道自己不可再拖延,稍闭了闭眼凝神,便抬手摸了摸云母的脸,回答道:“去吧。”
他想说早些回来,但因为云母是去与家人相距,又怕叮嘱得太多反而让云母有压力,因此话到嘴边,沉了沉声就又收了回去,换到口边就变成了:“若是有什么事,便回来同我说。”
说完,白及稍稍停顿,接着便缓慢地凑近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云母起初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匆忙地“嗷”了一声算是开心地应下师父的话,接着便主动仰脸凑过去高高兴兴地回应他的吻,没有放出来的尾巴不觉自在地摇来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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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两个人凑在一起极是亲昵。
由于玄明神君和白玉已经无事,云母的心情是这阵子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情绪颇好,搂着师父时也毫无保留。她勾着白及的脖子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地吻他,不时眯着眼睛撒娇一般地磨蹭亲近。白及被她弄得喉咙发紧,喉结不自在地动了动,不得不压着情绪才能让手上的力道不至于太重。
云母约莫是不晓得他内心情绪,不过不可否认小狐狸温软而密集的吻的确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他的焦虑,当然同时也……令人愈发不舍。
明明云母还没准备要走,但白及已经开始感到了不情愿。故而他们分开之时,他不禁又握着她的肩膀追上去又在她唇上吻了两下,看着她明显觉得开心惊喜但又有些羞涩的笑,心里不知不觉便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白及放轻了声音,哄着她似的缓缓问道:“到时……我会念你。”
平时他们亲热的举止不少,但白及其实情话说得不多,只听这么一句,云母已隐隐觉得耳根有点发烫。她埋着头用力地点了点,想了想,继而也回应道:“我也会想你的。”
说罢,她依恋埋在白及胸口。白及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将她的脸露出来,手指触及肌肤时能够感到柔软的温热,他的动作不觉一顿。
——尽管云母还没有要走,他却已经开始感到不舍了。
如此一想,白及便觉得有几分不安,搂着她腰的手也不觉收紧了些许。察觉到云母奇怪地抬头往上看,他便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抱得亦愈发紧了许多。
……
于是半个月后,白玉伤愈,玄明亦从反复下凡历劫的精神恍惚中渐渐恢复过来,于是云母回旭照宫收拾了一趟东西,便同兄长石英一同去了玄明神君的竹林。白及送走了云母,旭照宫一下子清冷起来,他独自闭关了几日,便又出了关,随后……就造访了南海。
赤霞与观云在南海附近立了新的仙宫,目前正常筹备婚事。白及的到来,无疑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赤霞紧张地在门口探头探脑,扯着观云的领子半天都没撒手,压低了声震惊道:“师父怎么……从旭照宫里出来了?”
观云被她拽着领子不是很舒服,颇为无奈地低头瞅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白及,沉了沉声,亦有些担心地道:“……不会是和小师妹吵架了吧。”
话完,两人便一同看向白及,但又谁都不敢率先一步进去询问,便僵持着。
其实也不怪他们反应过激。赤霞与观云好歹在白及门下学习了两百多年,自是熟悉白及喜爱清静的性子,他若无必要是不大沾染俗物的,自然也不大离宫,故而像这样无缘无故地就从旭照宫跑来南方看他们,是绝无仅有的事。
赤霞与观云对视一眼。
白及是前几日突然造访的,都没事先打个招呼。要说有什么事好像也不像,他同他们打了招呼,便自己在一间客房中打坐修炼,同在旭照宫里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如此一来,着实难怪赤霞与观云多想。
他们屏息凝神地凑在客房门口往里瞧白及,他们自以为尽量减小了动静,但实际上响动颇大,白及自是听到了。他闭着眼挺着背身子笔直地在打坐,但并未入定,已将赤霞和观云在门口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未睁眼,也未开口解释些什么。
因为他自己……都对此时的状况都有些莫名。
他住在仙宫中多年,清冷惯了,以往也有过弟子全部外出、旭照宫中只有他一人的情况,只是他那时却并未觉得不对过,仍旧打坐清修,和平常无二。然而这一回却不同……云母离开后,他总觉得心烦意乱无法静心,在内室独自待了几日便觉得无法忍受,望着空荡荡的内室、庭院和道场,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于是突然就有些怀念人声,想来想去,便来了这里。
赤霞和观云两个都是他的弟子,亦是最为活泼的两个。哪怕只是看着他们,都觉得要比别处热闹些,故总算填补了些心里的空寂。
不过……却总还是未填满的。
白及略有几分失神。他这几日怀中没有东西,便总像是少了点什么。他思念她发间萦绕的淡雅的香气,却又知云儿不过数日。玄明才见到她,又好不容易家人团聚,总要多留些时日,云儿回来只怕还要好久……想来想去,白及只得静静地压下心底的焦躁,凝了凝神,缓缓地等待着。
——这个时候,云母已经抵达了玄明神君的竹林。
她与石英已经在玄明的草庐中小住了几天。正如玄明神君所说的,这里长久不住人,总要修整修整,而他们既然来了,娘亲又重伤初愈经不得大动作,云母和石英索性便搭把手。
他们并未主动要求,只是跟在玄明后面,但玄明索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们跟着,从不问起他们为何跟着的话题,只在经过某些地方的时候,简单地说明两句。
“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娘的人身,便是在这儿。”
玄明已从箱子里寻出了他当年的扇子,这会儿说起,便自然地将它折在手中敲了敲。他笑得颇为温柔,唇边还挂着怀念之色。
“我原只当她是路过的灵物,是脑子里想法颇多的狐狸,自那之后,便再不能如此想了。”
云母望着玄明的神情呆了一会儿,便是他的目光瞧去。他所说的位置是草庐的屋檐之下,若是有雨的日子,想来便可坐在此处听雨。玄明这样说,云母脑海中便浮现出娘坐在这里、首次从白狐变为了人的画面,然后再看这草庐檐下,难免生出些时光荏苒之感。
玄明说完便笑了笑,长袖一拂,就将不知是被风从哪儿吹来的茅草竹叶都拂去了。他带着两个孩子又往别处走,一边收拾,一边随口就说点往事。
玄明的住处说大也不是很大,且本已住了几日,不一会儿就将草庐里里外外都走遍了。云母当然是认认真真地到处打量,因为在幻境中待过,她对这里其实不算完全陌生,只是细看之后,却又能发现不同的地方。
在幻境中,玄明是一人独居的神君,他兴趣风雅又好整洁,屋子里处处都是井井有条颇有风韵的,同时也看得出四处皆是按他一个人的喜好随意布置,然而今日这个草庐……却处处都是有女子生活过的痕迹,有时候……又像是不止女子。
到处整理的时候,她偶然瞧见有些屋子里的物件似乎是给小孩子准备的,大概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孩子,乱七八糟地备了许多。玄明亦瞧见了,但没带他们进去看,只淡淡地笑了下,就自行将东西都收了,道了句是空屋,就带着他们往下一处走。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玄明笑着挥了挥手,道:“我去竹林里看看,你们自己玩吧。我今日同你们说的事,你们莫要和玉儿提,她脸皮薄,听了要不好意思的。”
玄明如此说,云母自然点了点头应了,石英亦颔了首。他们兄妹一起自己在草庐里看来看去,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索性一起往竹林晃了过去,结果没走几步就又碰到了玄明神君。玄明神君听到脚步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招手让他们过去,道:“几十年没有回来,这一块的竹子死了一片,过几日要重新种了。”
云母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果然有一片竹子开过了花,干枯死了,如今已是了无生机,比起一路走来时的绿意,这里隐隐透着死意,萧条得很。
石英站在原处,听玄明这样说,看着一片焦枯的竹林亦是沉默。
竹子开花而死,是为不祥之兆。
石英顿了顿,还是看向了玄明,但没开口说话。玄明约莫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一笑,道:“无妨,生老病死本是寻常。它们虽大多经了我的手,许是比一般的要耐得住些,但终还是凡物……再说,置死地,未尝不是为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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