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城下之盟(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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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折冲关的守兵在其主将容与的缺席下,终要撕破既定的暂时同盟协议,对他们反戈相向了?

想到这个可能,赫连铁树脸色一凝。

不容他多想,纷然杂扰的喝骂声已然近近传至。

赫连铁树终究非常人,只是数息的时间,在他的指挥下,兽人武装一直布陈于外圆护着重铠的铁骑立刻分列成两翼之势,护住中军的弓步兵。

阵脚方成,数量逾千余的骑兵已然越过前方数百丈外的疏林,在他们近百丈的空阔地处止住,一时顿成两军对峙的局面。

千余骑兵均着清一色的亮红铠甲,在暗夜下发出灼灼夺目的光芒,配合上战马独特的马步发出的夺人心魄的声响,心志不坚者,一旦心生怯意打起退堂鼓,很可能会为军队招致屈辱的败亡之因。

赫连铁树观阵至此,反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赫连铁树失笑了声,若他猜的不错,眼前这支皮相上应很讨武冲喜欢的骑兵该是他随行保驾的血卫军。

对方声势虽壮,但他有把握在弓弩兵的配合下,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令眼前这支失于兵种单调、且仅足千数的骑兵全数饮恨于此。

此时,从对方阵中裂开一条道来,两骑从让出的道中并驰出到阵前,随后其中一骑双腿一挟马腹,振马前策,来到赫连铁树约五十步开外处方才停下,只见他右手提起马鞭略向前虚指,朝赫连铁树断喝一声道:“阁下何人,敢擅闯我皇家禁地?我父皇在什么地方?”

赫连铁树闻言立时猜出对方的身份——大武二皇子武信,他凝目望过去,对方一身衮衣华服,面相上与武冲有六七分相似,却没有继承到后者的高大身材与不怒而威的气度。不过以他所知,武信这家伙貌似随和,其本人又虽负大武皇城素着的“京都四公子”之一的声誉,但仍不如武睿般那么锋芒毕露,其实大武王朝诸皇子中以他心计武功最厉害,只看他得一向诸子不亲的武冲的宠爱,即可见其一斑。

赫连铁树正欲开声。

“星…二哥…”

武信的目光忽地不可置信的落在赫连铁树身侧正想尽力掩盖形迹的星原身上,沉默了半晌,他凝注在后者身上的双目终由迟疑的神色转为一片大作的厉芒,“星原,你何须藏首露尾?俗话说得好,各为其主嘛,良禽犹可择木而栖,何况人呢……我也不来怪你;过去种种,只怪我武信有目无珠。

“去他娘的‘京都四公子’,从今以后,你我昔日的情义就此一刀两断。”

话落,武信撮指成刀,在他那袭华美的袍子襟角上轻轻一划。

当武信划落的一角襟袍无巧不巧的恰飘落于早已拍马来到与武信能对视着站立的近处的星原脚底时,那闪耀的白光仿佛是武信向他甩过去的霜剑般锐利。

藏星楼下,帅旗遮天,战阵如云,在这一刻,对星原而言,几乎都幻成了一个名叫失落箭矢的虚无的符号象征。

星原苦笑一声,来时他已想过这尴尬的场面,也想过怎样去应付,但当这一幕硬生生地突如其至的时候,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长吸了口气,星原终从适才的情绪中回复过来,在这乱世中,有谁能为自己的命运作主呢。

“殿下,你还是带着你的人马尽快离开这里罢。”

弃绝了平时的亲热称谓,星原的一声“殿下”其语气之自然而又不失应有的尊敬,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只要你即刻离去,我星原以性命为抵,保你安然无事。——事至方今,我也不瞒你了,太子殿下预计近日加冕大武新帝,到时候,你在京城的势力会被连根拔起。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还是有那么远便逃那么远罢——嘿,赫连兄不会怪小弟有失僭越罢?”

星原虽笑得有些勉强,但于此心绪中也不忘主宾之道,可见他一向冷静和玲珑的处事之风。

“哈哈,星兄弟,你尽可放手而为,你们兄弟手足情深,赫连成人之美还来不及,又怎会横加阻挠。”

对赫连铁树来说,他目下最关心的是能否顺顺当当接手折冲关,至于其他,他才不想节外生枝,若非师尊与武冲的私人恩怨,甚至连武冲也可不顾而任之去由。对于这二皇子,留下他既可为武睿的新政带来不稳定因素,又可作个顺水人情,他何乐而不为,况且他的那队骑兵怕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哈哈,星原你当知我武信的为人的,枉我们曾相识一场。星原,你是否明知我不会独自逃路,才故意示好于我呢?哼……”

武信话音未落,此时,适才与他并驰而出、而稍堕于后的另一骑拍马上前,阻止了他进一步的意气之言。

“星公子的好意,连珏谨代二殿下谢过了。不过我们的安全,不劳公子挂怀,到是公子能否为连珏开解一存于心头的疑惑?”

一把好听的女声传至星原的耳鼓,声音温婉动人,仿佛在对着自己耳语一般,不过他却可从别人的反应看出,连珏此语实是响彻全场,两种相异的元素为自十八年前“卫国之战”后便一直保持低调而显得神秘的她更平添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连珏一边说话,边自解开绾结一头流苏般的秀发的头盔,当头盔落下的时候,连珏仿佛要把她神秘外的另一面展露在世人脸前一般,修长雪白的颈子不经意的微微仰起。

连珏,这位大武帝国军中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女战神,岁月的风霜在柔柔月色的照耀下,竟然毫无减损她不饰雕琢的美丽。身着的白色锁子软甲,恰到好处的描绘出了她仿佛钟集了天地灵气的曲线轮廓。

一般而言,三十岁对于女人是一道关坎,女人一过三十,在岁月的侵浸下,其外露的锋芒不论是容色还是才情如果不褪色至少也会逐渐内敛,但在连珏身上,除了与时俱增的成熟风韵外,岁月几乎还没来得及又或作好准备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满月的辉射下,她越发显得妩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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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下昂然而立的战马通体雪白,不着一丝杂色,显得神骏之极,若出现在帝都一年一度的赌马场,势必赢到满场喝彩;此时却只是沦为衬托其主人高贵和优雅的风姿的存在。

而连珏这位天之娇女仍像少女时代的她般傲然跨坐于马上,轻柔的声线隐挟风霜冰魄,素赖成名、横戈制敌的裂风银枪枪尖射出的烂银白光怒起于马腹革囊,越发突显出了她的媚人英姿。

“星公子……”

珠玉欲碎般的声音再起。

好一会,星原才从连珏的艳色予他的震撼中醒觉过来,当他征询意见般的望向素忌女色的赫连铁树时,才发现后者的情形比他也好不上多少,只从当赫连铁树注意到星原凝目他时,他像被发现秘密般所现出的尴尬情形即可知道。

收到赫连铁树匆忙间递至着他随机应变的眼神后,星原略微带马向前,先以恭谨的语气向连珏问了声好,然后不卑不亢的道:“连凤帅有话但问,星原定当尽心竭力回答,以示对凤帅的仰慕和尊敬之情。”

连珏一战成名后,“凤帅”一词最初只是大武皇帝武冲对连珏的戏称,后在大武军中流行开来,再后随着连珏的威名越来越大,“凤帅”几乎成了帝国当时上下所有的人对连珏的代称,只是在她下嫁至柳之风尤其是入主紫雨城后,在她自己的暗示下,已经少有人这么称呼她了。

星原对连珏这位帝国的传奇人物仰慕已久,只是一直缘悭一脸。此时心愿得偿,换作一般人,恐怕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而星原这两声“凤帅”却是分毫不差的传递出了他对连珏的尊敬之意,于此亦可看出星原实是精警之极,声容间的不卑不亢又显示出世家公子的从容礼仪和素养。

别看星原这位贵胄公子平日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实则除开琴棋书画样样精能外,还兼熟通典章史记,故武冲会任他为掌管大武帝国史令和司仪的兰台令,而武睿除因一些政治因素外,更是把他列在了这次出使的第一人选。

兰台阁在大武虽是闲职,但却是大武帝国历来大学者辈出的地方,而这正是星原出任此职时,除少数人惊讶于他的年龄之少外,大多人为他的前途暗暗忧心,而他却为之自鸣不已的原因。

说实话,他本来不是那么乐意执行武睿遣下的这份差使,并非为其中可能出现的艰险,而是忧心那可能会为他身后带来诸多的骂名,但自一次无意间听老头子说起连珏在武冲随行之列,他就再无任何疑虑了。

果然一语之下,连珏似是被星原勾起了回忆之色般,那对可容照一切的凤目起了一层薄薄的迷雾。不过旋即回复了清亮媚人,闪烁着动人的华采双眸,掠过一丝对星原赞赏的神色,然后淡声道:“星公子,你可否告诉我,目下的一切是否武睿早策划完好的阴谋呢?”

星原顿时愕了愕,这问题的答案应是最明显不过了,为何智比天人的连珏仍要作如此问呢,眼中不解的神色一闪而过,但他仍肃声答道:“凤帅所料无差。”

却没有借此反问对方,而是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态,显出其受过上等教育的风度。

“那武睿策划的大军今晨什么时辰会兵临紫雨城下呢?”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太子殿下在皇城忙得自顾不暇,岂可腾出闲暇,又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兵犯武陵所在的紫雨城呢?”

星原乍闻连珏的话,先是被吓了一跳,故随后的话语更是说到斩钉截铁。

紫雨城原名为迦陵城,亦是旧朝北国的王都。大武开皇武天陵当年在此一战功定,彻底平服了神秀王朝最后亦是最强大的一股反抗势力。

史载,那一战后,紫雨城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其血腥味历经月才告消弥。武天陵为纪念该战,把该城更名为紫雨城,所谓“紫雨”即为“血雨”之意。随后又亲为葬身于此的士兵在城东塞摩崖巨石上刻下大武史上不朽的石鼓碑文,碑文凡千余字,历述武功,字里行间充溢韬厉杀伐气,成为大武尚武精神之源,此外,其上的碑文传为武天陵剑刻之作,结体庄谐有致,帝国盛时大书家时迁评此碑“书法秀美飞动,不束缚,不驰骤,洵神品也。”

由此成为后世碑拓文的源头和法书,于此显出的其作为一代开皇在文治武功的风流亦为后人所津津乐道。

武天陵驾崩后葬于紫雨城,是为武陵。后来谶讳学派的方士传出紫雨城乃是大武帝国的龙脉所在地,两者相合,为紫雨城在大武诸星子城中奠定了几乎等若圣城一般的尊崇地位。紫雨城天宠专邀,故她的历代城主莫不是王公国戚,前任城主兼宁国公柳之风即为武松后宫最得宠柳妃的胞弟。

武天陵后的历代新帝登基后莫不要到此走上一遭,也是其巡狩天下最为重要的一环,虽然后来这仅沦成为一种形式,但惰性创造经典,久而久之,也就成为加冕新帝的一种必经的仪式般,而在真皇武阁时更是成为一种定制写入大武法典。

只要想想这点,便可明白为何以星原之从容,乍闻连珏的话语,也要给吓到一跳,因为对武睿而言,加兵紫雨城,说到隐晦好听点呢,是自毁长城;说得糟糕些,就等若自掘坟墓。

“武睿或者会自顾不暇,但折冲关的十万将士却闲得要命。”

连珏淡淡的看了星原一眼,他看来像是不知情而多于撒谎。

“那更加不可能!首先大武军制规定,没有朝廷的调令,驻防的将帅非战时不得擅调军队,否则以作反论处;所以如此一来,容与将军势必得到武……哦……太子殿下的授命,但据我所知,太子殿下不曾下过任何有关诏令。”

语下仍是不容置疑的色彩,其实星原的本意是他老爹星昭爵成了武睿目下在朝中唯一可以倚赖的股肱,加兵紫雨城这等需慎而又慎的大事,武睿没有理由会瞒着老头子独自去策划,而老头子好象也没什么理由瞒着自己的儿子,但当然了,这等涉及篡位的不光彩的事,虽然在明人眼中已是昭昭若揭,不过无论是出于为尊者讳还是遮家羞,他都不会说到那么露骨。

“星公子的意思是,武睿的一举一动,不论如何隐秘,均须得到星公子的颔首或者与闻呢?”

连珏的樱唇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来,那灿若星辰的眸子中也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嘿,连凤帅勿要耍我了。”

星原苦笑一声,但语气却显得轻松下来,因为若是折冲关的十万精锐之师真的兵犯只有区区五万城防军的紫雨城的话,她这位城主如何还能笑得出来,且笑得如此飘逸。更何况容与对他的一番说法——武皇乍临折冲关时,还曾巡阅上下三军——以武冲的精明,若是调兵在武冲阅兵前,岂能看不出十五万与五万军队之差;而设若调兵在后,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又怎瞒得过武冲的耳目?

“星公子似乎意犹未尽哩——”

连珏灵动的秀目淡淡的看了星原一眼。

星原正想把适才心中的想法一并说出来,连珏已开声问道:“不知容与将军现在哪里?”

“他正被武冲打成重伤,刻下还生死未卜呢,又岂能领军攻战呢?”

星原本想脱口而出的道。不过他亦是心思玲珑之人,旋即想到连珏后一句话的深意,那就是他千想万想,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想到武睿甚或他老爹势必会瞒着他一些事,却没想过他这位情深意重的连襟兄弟会另设谎言骗他,由此深入开去,如果折冲关真的若连珏所说般有加兵紫雨城的话,那连珏适才的那话甚至还有暗示他他现在所见的容与只是个替身,而其本尊真身却在趁紫雨城主将不在时主持对她的征伐。

忽地,他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当他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连珏的时候,后者眼中再度掠过一个赞赏之色,然后避重就轻的道:“星公子究竟是个聪明之人,如果星公子心中还有所疑问的话,不妨向赫连将军求证一二,看连珏有否说错?”

“哈哈——连凤帅果然冰雪聪明,只凭星公子些微反应和片言只语,便可猜到这么多隐秘的事情来。”

赫连铁树被连星两人晾在一边,正微感不耐,此时一听连珏话锋指向他,哪还不懂立时接过话茬。他缓了缓,既而话语一转,“赫连尊敬凤帅,素闻凤帅用兵如神,作战指令言简意赅,赫连对此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还请凤帅明察。”

连珏岂听不出对方的真实意图,赫连铁树明着客气,实是暗示她勿要浪费时间,或战或退,数言可决,何须多话呢?

事实上,她亦是迫于无奈,以目下形势之恶劣而论,尽管以她之能,也回天乏力,而对方的阴谋几乎策划到滴水不穿,差不多封死了他们进或退的每一种可能,幸好他们还算漏了羽然真珠这一或可扭转颓势既而反客为主的变数;今晚来此之前,她通过雨灵鸟同时收到两个消息,一是折冲关月前驻扎于河防的十万军马正准备渡河;二是今晨抵达紫雨城的羽然真珠,刻下正在赶往折冲关的途中,预计今晚子时可抵达折冲关。若羽然真珠可赶上开兵前抵达的话,或许可利用她御林军统领可节制地方军的这一特殊身份,征调折冲关余下的五万兵马,以与赫连铁树麾下的兽人武装争衡。她目下唯一的想法便是尽量拖延时间,看可否收到缓兵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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