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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已故阁老唐耀山之长孙唐玉烟丁忧期满,携带一卷图纸秘密入京,当夜便不知所踪。如今,太湖水军面世,唐玉烟掌舵龙头,这才让许多人知晓当初唐家献给太师的是何等重礼。
京郊火器营的能工巧匠倾尽毕生之力造出的威武大炮在海面上无往不利,福建水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战事持续不过十来日,近半军队就已弃船逃窜。
朝廷内也无人能料想到太师藏得如此之深,太湖水军一出,大局基本就定了。可对于闽南士族的追究,朝中却满是不同的声音。
唇亡齿寒,这一次两广冒头是士族整个阶级在背后怂恿,大军失利当死,可执政的士族却杀不得,太师已屠了两江、河北,如今若再对两广下手,那就是要与所有士族结下死仇,这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顾椿与苏袛铭苦苦劝阻,他们倒不在乎闽南士族的性命,在这两个老狐狸眼里,若非情势所逼,那些个见识短浅、唯利是图的蠢货死不足惜,能让他们如此忌惮的,是寒门那越发逼近的危险。
历朝历代,士族与寒门之间称得上是天壤之别,很多时候,后者给前者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并且,越在盛世,寒门晋身的渠道便越狭窄。本来真宗临朝的二十几年,士族已经把两京十三省瓜分殆尽,唐耀山跟着捡点残羹冷炙也无伤大雅。可自从太师上位以来,士族倾轧成风,官场上党派争斗惨烈,士族几乎被内耗拖垮,要不然两江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世子拿下,这就给了寒门可趁之机。先是董臻假意被贬,借由治河一事谋化河南官场,接着太师整合了寒门门下官员,悄然无声地将其渗入湖湘名下,遣送地方,而在数载之后,纵是顾椿也不得不承认赵秉安眼光之毒辣。太师一直以湖湘之名哺育寒门,大肆提拔有识之士下乡治民,积攒政绩,这使得寒门人马日渐壮大,已逐渐能与士族相抗衡。
屁股决定脑袋,就算董臻得太师器重,但内阁其余六位阁老可都是实打实的大士族出身,他们可以割舍利益推行新法,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士族通过土地兼并对平民的剥削已在这一朝达到顶峰,他们不得不出手遏制。但寒门的崛起损害的是所有士族的权益,这比新法贻害更大。
卢沛良与苟俪旬也在太师面前对士族遭受的不公待遇进行无声地抵抗,他们认为闽南境内可以招安,不必再行兵道收服,这对于政局的稳定是十分必要的。
董臻横眉冷对,似是不满这二位同僚瞻前顾后的矫情,他一贯欣赏二公子那样的果决,两广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留下也不过是对闽南百姓的荼毒,趁如今民心可用,合该将那一窝子毒瘤一举铲平才是正道。
赵秉安对下属之间的交锋视而不见,他心中早有打算,这士族还是要削,但寒门也不能再让董臻一家独大,此人野心勃勃,将来凤举未必能驾驭得了他。
政和十二年,福建反军于珠海防线外被彻底击溃,卫垣引颈自刎,叶豫行率剩余部众投诚,田中奎远在福建粮仓,收到消息时,朱大年已攻至羊城,这场轰轰烈烈的反叛前后不过二十日,便终结于大军铁蹄之下。
太师对两广的处置显然早有打算,由工部左侍郎柯傚之主理纠察,同时将其首席弟子卢骥远下放到海南旁观震慑。
这柯傚之临行之前已得董阁老的授意,明白两广此行他就是去做恶人的,但跟着卢青枝这么个累赘,怕是很多事都展不开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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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太师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定要对闽南士族下狠手,顾椿气得旧病复发,直接称病罢朝。这档口,苏袛铭反倒觉出不对来,在老次辅看来,此番处理闽南叛乱的手法完全违背赵秉安以往的行事作风,急不可耐,刚愎自用,怎么看,都不该是赵秉安会犯下的错误,他老人家躲在府中琢磨,怕是冼马巷那位又憋着坏水呢。
赵太师对这场虎头蛇尾的叛乱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要如何拿捏闽南士族,那是世子该操心的事,如今他头疼的,是次子长鸣在河北境内的“胡作非为”。
纵是刑部、兵部极力遮掩,但二公子肆意行军,搅乱北疆防线乃是不争的事实,若非年前刚打了一场胜仗,撵跑了鞑靼部落,朝中都不好替他找补。
这二公子行事向来倨傲跋扈,除了其长兄,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此次陇西士族对太师多有诋毁中伤,二公子为保父名,斩杀一干宵小实乃可敬可佩,但同时却也将其在士族中的名望毁得一干二净,湖湘重臣除了董臻,其余老臣皆对二公子的所作所为存有微词。
赵秉安心里愧疚,听不得别人说次子一句不好,御史台呈上来那些试探的折子,全被他打了回去,这些人都当他糊涂了,不知道他们这是在提防长鸣手中的兵权呢。
师芎远在居英关都知道了京中的流言蜚语,况乎一直在北直隶别扭着的赵长鸣,二公子明面上毫不在乎,其实心里一直害怕京师发来的申饬。白日里,他厉兵秣马,时刻准备擒下孟氏老贼,解除京畿之危,但到了晚上,他一人躲在留儿街老宅,暗暗思念着府中的母亲与高祖。
在战场上历经生死的二公子至今仍对父亲的薄情耿耿于怀,他打定主意,若是京中来信骂他,那等他收拾完孟贼就再也不回去了,日后他就给长兄守着北疆,保这江山千秋万载。
御史台葡萄没吃着反惹了一身骚,太师显然对这些于二公子不利的言论深恶痛绝,搁着青州十万厢军不除,先把御史台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最倒霉的当属丛岚,他从河南回来之后一心想找个清水衙门养老,结果被苏次辅塞到御史台来堵炮口,现下,差点被震怒的太师拆了一把老骨头,满肚子苦水,与何人说哟……
太师府中,太师在院外徘徊许久,踌躇不敢进,下人们伺候着打点行囊的主母,对这微妙的气氛也是有心无力。
邵媛馨对那狠心人是再没了好脸,京中流传的风言风语让她心力憔悴,长鸣行事再不当,那也是他们的亲子,他把孩子丢去北疆不理不说,还眼睁睁看着朝中那些人为难他,这哪是一个亲爹的能干出来的事!
赵秉安摸着厚重的檀木盒,打算让下人替他送进去,但犹豫再三,他还是亲自抱了进来。
当初的流放是他们夫妻之间化不开的芥蒂,赵秉安稍稍坐了会儿,就被夫人的冷言冷语怼了出来。他算得上是落荒而逃,只说东西是给长鸣备下的就仓促出府,出了府又不想进宫处理那一堆烦心事,索性驾车去了锄香草庐,一人醉了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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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迷蒙间,太师被一妇人泼了满壶酒水,随后还被指着鼻子痛骂许久,最后被人拎上马车,一顿狼捶,带回冼马巷之后三日未曾上朝。
四月春末,青州厢军按耐不住,开始往北郊接壤处进兵,青州统帅非泛泛之辈,乃是当年跟在定北侯萧博远身旁的侍从,大乱时被孟璋救走的漠北遗孤,其对京畿四郊的仇恨可谓是渗入骨髓。
也正因为此人排兵布阵深不可测,所以赵长鸣才被黑云武勋扣在北直隶,不准其轻举妄动。
孟薛涛这老匹夫终于揭开了其庐山真面目,赵太师抱着太子站在太和云殿上方,看着北方的天际笑而不语。
第311章 明天续更
太师对两广的高压清洗使南境内心存侥幸的士族大难临头,他们本以为朝中有人, 总不至于背上性命之忧, 但柯翛之显然与他背后的主子一样, 心狠手辣, 走马上任不过数日便杀得羊城人头滚滚。
闽南士族这一降不仅没有挽回生机,反而白白糟蹋了可与京师耗下去的实力。论凝聚力,田中奎远不如贺镰生,所以在贺部堂被刺杀之后,闽南就处于群龙无首的局面,朝中与南方有联的朝臣这几天日夜奔走,无不希望太师能高抬贵手, 从轻发落, 可冼马巷却好像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
随着两广发往刑部的红头火漆令越摞越高, 内阁终是坐不住了,苏袛铭不管赵太师到底作何打算,但羊城的清算已经过了火,如今朝廷的头等大事应该是镇压青州叛军, 在这种时候屠戮两广, 显然不合时宜。
大朝会上,湖湘各部也在议论,就算太师震怒,大可以秋后算账。水军已被收编,没了福建的强军,两广就是砧板上的肉, 还能跑了不成,眼下何必急吼吼地杀人,倒让民心惊惶。
所有人都觉太师此番决断不妥,唯有兵部的董阁老对此大加支持,这位向来与内阁中其他几位老大人不睦,这次两广的大清洗背后又隐有寒门推波助澜,所以纵使当着太师的面,卢、苟、邵三位阁老也无不对其洋洋得志的嘴脸深恶痛绝。
其中,邵文熙的脸色尤为难看,因为董臻此人居功自傲,仗着治河的功绩护身,在内阁横行久矣,甚至在顾椿称病之后还意图染指首辅之位,他朝上朝下得罪的人能绕宫墙一圈。邵文熙始终不明白赵秉安为何放任他如此妄为,但这不碍于他对背师卖友,品德低下之人的唾弃。
正巧,董臻对邵文熙倚老卖老、仗势压人的作风也看不上眼,若非这老倌身后站着主母,董臻头一个就把礼部那些假道学收拾了。对于那些两面三刀,曾在太师帐下进进出出,最后却死在二公子刀下的陇西士族,他根本不觉得那些人冤枉。新法铸成,就是需要这些愚昧士族鲜血的浇灌,不杀人,何以成事!
自从襁褓中的太子被加冕后,太师在朝中越发一意孤行,这次两广之祸闹得沸沸扬扬,连隐居别苑的赵怀珏都有所耳闻。
“真宗、神宗两代君王的交迭搭进去数十万雄兵,你执政十载,几乎把有实力与中枢对抗的地方士族都削了一遍,这江山已近疮痍,你还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罢休呢?”
五爷说这话倒不是有意指责侄儿的作为,他身处在那样的位置上,有很多事确实是身不由己,但就这次闽南的动荡而言,他本不必如此辣手无情,赵家要谋大位,就不能与士族结怨太深呐。
“不破不立,皇朝立身的根基已经被士族蚕腐殆尽,推行新法虽可遏制,但无法缓解庶民迫在眉睫的疾苦。五叔,江南的财政您也是见识过的,侄儿如果一处一处的去补那些纰漏,那穷极一生可能都完不成。与其如此,倒不如另辟蹊径……”
说这话时,赵秉安眸中的冷意让五爷胆颤许久,他老人家将握不住的拳头掩在袖中,隔了好半响才又问了一句,“你是故意逼得那些人无路可走?秉安,莫忘了,湖湘的根基也是士族啊,你可不能操之过急,先寒了自己人的心。”
赵秉安呼出一口凉气,对五叔眼中的恐惧他早就预料到了。
“您放心,我都晓得。”他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不论风险有多大都要进行下去,好在凤举兄弟三人已在地方站稳脚跟,又有兵权傍身,纵使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儿子们也可以打着湖湘的旗号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
是的,赵氏诸子的流放本就是他开局的一环,既能麻痹朝中百官,也是未雨绸缪,在大乱来临之前多留退路。
“太师,青州人马已潜入宫,邵大人也已把那些乱臣贼子引进了内廷。”
“邵子谦?他又要做恶?!”赵怀珏作为官场前辈,对邵家八子印象极差,此人手段之卑劣实在是令人发指,贺镰生好歹是其座师,他说杀就杀,还是以行刺这样见不得人的行径,怎能不让人低看。
“把邵氏蛛卫在宫中的勾连都摸清楚,今夜过后,我不想再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风声。”
“至于重辉殿,就交给了董臻去办吧,我去西宫,送那孟薛涛一程。”
眼见侄儿对此消息毫无讶异,赵怀珏立刻惊觉这怕是早在秉安的计划之内。他提心吊胆的捶着茶几,想质问眼前的侄儿到底在筹谋些什么,可四下里涌出的铁卫却使得他无力地阖紧嘴巴。
赵秉安早就不是他承欢膝下,需要时时照看的小侄儿了,跟前这个人是当朝一言九鼎的太师,既然已经下了决断,那他的威严就绝不允许任何人置喙,哪怕是像恩师那般孤注一掷,他这个闲置于野的叔父也是拦不住的。
赵秉安早就知道,他的不容忍、不妥协会逼得某些人狗急跳墙,他做戏这许久,就是为了把他们哄到圈套里,好一网打尽。
本来,邵柏博不在这个计划里,赵秉安虽不容他却也没想过要除了他,可经贺镰生一事后,赵秉安真切的感受到了邵柏博的狠毒与癫狂,他这位妻兄已经执念成魔,即使凤举远在两江还要事无巨细的打探,赵秉安不能让这颗摇摇欲坠时刻都可能炸开的毒瘤祸害到长子身上,所以今夜,他把重辉殿交给董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邵柏博意欲利用那些士族的贼心破开虎豹军的防御,伺机致政和帝于死地,但他不会想到董臻早就带着西郊兵马在朝阳门外等着他了。
赵太师算无遗策,但他唯一没料到的可能就是反他的人会如此之多。各党各派,六部九卿几十座大衙门,涌出头来的有近千人。这些士族东拼西凑,竟也凑齐了五千甲士,于深夜在邵柏博的指引下潜进了皇宫。
邵柏博一心想要少帝死,但可笑的是他手无兵权,麾下大批人马又被撒去了江南,就身边那点人手,在军阵面前如何能得逞。再者说,京中士族无一驽钝,他们岂会不知邵柏博藏有私心,故而双方一开始就相互提防。
这些人冲进内廷,自以为打了虎豹军一个措手不及,随后急不可耐的打开重辉殿,把病重的政和帝抬出来,就在他们以为能改天换日,匡扶乾坤,也就是在邵柏博马上就要翻脸火拼的档口,董臻带着西郊强军从天而降,将这些人牢牢挡回朝阳门内。
四周宫墙上满是严阵以待的弩箭手,董阁老领着陆苻,一一扫视着这些自投罗网的蠢货,脸上阴沉如墨。
这些潜藏至今的官员凑起来不是一股小势力,甚至可以说他们身后牵扯到的乃是朝廷无法剥离的士绅阶级。董臻从太师那接下的确是一个毫无疑问的火烙饼,他董某人是嫉妒这些人生来富贵,但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开罪全天下的士族啊。
赵秉安可不管董臻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栽培这个人,就是为了磨一把刀,对士族最后的致命一击必须由寒门来执行,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祸水东引,分散士族凝聚在赵氏身上的仇恨。
宫里的变故只在瞬息之间,但宫外却早已是满城风动。卢沛良等士族魁首在收到风声之后就立刻清点麾下部众,结果太原、陕北、兰陵等重镇州冀全出了叛徒。苏袛铭看着书房里空了小半的椅子,心都凉透了……
政和帝迷迷瞪瞪间被人挟持出殿,整个人苍白的可怕,他被架在混乱的叛军中间,对当下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似是早有觉悟。
原来,这就是亚父口中的解脱。少帝终于想清楚亚父为何要吊着他这一口气了,引蛇出洞可不就需要一个诱饵吗。
看,亚父不过稍许手段便诈出这许多叛逆,赌上他区区一条命,真是赚大发了。
户部右侍郎曾似道拽着政和帝的手,慌不择路的言道,“圣上,玉玺还在您手中,下诏勤王吧,只要您留下诏书,臣等拼死也会将赵氏犯上作乱的恶行传于天下人知晓!”
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政和帝抢出来就是因为坚信太师还未僭越过最后一步,那象征着国祚传承的玉玺还在少帝手中,他们本以为是这样的,但是……
“朕没有玉玺,无法下诏,而且,朕,不会给你们留下任何手书!”他再不济也是皇帝,宁死也不会向这些窃国之辈屈服。
盛元澈是恨亚父狠心,背弃了他们师生之情,但若要让他助眼前这些人害他,那是万万不能的。虚弱的皇帝阖上眼,回忆着他这短暂一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他想着,确实到了自己该走的时候了。
政和帝的一句话让曾似道为首的官员大惊失色,他们本就是破釜沉舟才行此险招,如今却连最后一成希望都落了空,这使得所有人都赤红了眼,他们举刀上前,逼迫少帝留下血书,他们可以死,但士族,不能亡。
董臻瞧着自乱阵脚的叛军阵营,手中的军令迟迟不发,陆苻斜睨了他一眼,手掌悄悄地攀上剑柄。
而就在此时,让所有人倒抽冷气的一幕在这不详之地上演,久病难返的政和帝盛元澈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一头撞上了曾似道手中的刀刃,霎时间,血涌如柱!
外廷刀剑轰鸣,厮杀声不绝于耳,而就在此时,在西宫,赵秉安漠视着脚边的孟薛涛,无所谓的洒掉了案几上那残余的半盏藤枯酒。这个时辰,北直隶的大军应已长驱北上,与青州开战,也不知,他的话长鸣是否听进去了,希望那孩子千万不要逞能上阵厮杀去啊。
“你,你们……”
孟薛涛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太后居然私通太师对勤王之师下毒手,要知道,这个糊涂种子,她可也是孟家的一员呐!
“十万厢军,老部堂藏得够深的,可惜了漠北军团那好大一份家业,最后竟不想全落在了孟璋这个小人手里,啧啧,端得是好本事啊。”
毒酒的效果立竿见影,孟薛涛饮下这一小会儿,五脏六腑就如火焚蚁噬,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已是将死未死了。
孟氏面如金纸,哆哆嗦嗦地放下酒壶,之后扣着案几下的匕首强装镇定。
“你要的哀家都给你了,按照约定,该把元恪还给哀家了吧。”
“唉……”赵秉安短吁一口,站在这回音空荡的西宫内,竟是一点也不想被外面那些人惊扰。
他现在渐渐已经习惯了,把满腹心事都付与风听。
“元恪在养蜂夹道里不闻世事不是挺好的吗,娘娘执意逼他出来,日后又让他如何自处呢?”
“哀家不管这些,是你亲口答应的,只要哀家把孟薛涛诱入宫中,你就把元恪放出来,怎么,如今人已经杀了,你却想赖脏吗?!”孟氏情绪剧烈,她紧盯着太师的一举一动,掌下就快把匕首露出来了。
赵秉安觑了那狼狈的身影一眼,摇了摇头。
“黎明时分,禁军就会赶往上林苑接人,但庐陵王身为罪臣,不能再窃居毓庆殿,这内廷也无他容身之处。”
“你们只能见一面,一面过后,元恪就得出藩沉都,皇陵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赵秉安对孟氏许下的诺言只囊括元恪的性命,他能如此轻易的放人出京,也是因为朝阳门那边胜负已分,他对接下来的局势十拿九稳,否则,上林苑禁军接到的就不是放人的命令了。
“不!我们母子誓不分离,要么你把哀家一起发配沉都,要么就把元恪留在京城,哪怕是关在宗人府里,好歹也让我们母子离得近些,好让哀家能时时知道他的消息……”
孟氏几乎是放下所有尊严来恳求,她如今自绝于家族,孟希来在江南得了赵凤举的婚书之后,后族诸爵府就与宫中断绝了往来,要不然,她不至于用二叔祖的命来换元恪的命。远水解不了近渴,青州十万厢军,她看不见摸不着,但眼下幼子的安危却是迫在眉睫。
“娘娘糊涂了,庐陵王身为废皇储,身份本就尴尬,您苦留他在身边才是真的害他,您总不希望有朝一日臣迫于新皇的压力不得不解决他这位碍眼的叔父吧。”
赵秉安要不是为了日后的安排,何必费尽心机把元恪藏到沉都去,他那样敏感的身份,杀了才干净。
孟氏被这人幽深的眼眸骇醒,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母子三人早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只不过早前赵秉安在群臣面前力保元恪的一幕让她有了错觉。也是,对元澈他尚能下得去手,况乎一直不为其所喜的恪儿呢
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太后,赵秉安俯下身子,从孟薛涛还未僵硬的怀里摸出半面虎符,这行纹款式倒是像极了孟璋手中的御林兵符,可惜,都是他从别人手里偷来的东西。
孟薛涛此人心机智谋不浅,唯一能拿捏的软肋就是梦园中已故的那两人,尤其孟璋,说是孟薛涛的精神支柱也不为过。他让孟氏谎称有高祖遗书,又着手梦园,把孟璋之死布置的疑雾重重,孟薛涛自诩聪明人,如何能不上钩。
赵秉安今夜之举意在一箭双雕,既荡清京中顽固不化的士族,又能一举攻克青州,以最下的代价平定这场叛乱。为此,他不惜放松了重辉殿的防线,为的就是让那些人觉得有可乘之机。
伴随着外廷的声音渐消,赵秉安愈发不想出去,他回头打量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心想,苏袛铭他们是不是快要到了。
而实际上,此刻九城戒严,内阁里所有阁老齐聚朝阳门外,差点就要用脑袋来把这宫门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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