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康涂无法形容这声音带给他的感受,柔软到了极点,仿佛是婴儿在母亲的肚子里,隔着一层肚皮,感受到的声音,朦胧温暖,他一瞬间就想到了这声音是属于谁。
共工说:“女娲,你来了。”
屋门被一阵风彻底吹开,院中的风雪疯狂地卷集,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在风雪中间,一个身影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越来越明显。
他的长发随风飘舞,在寒风中穿着一身白纱,仅仅是勉强遮盖住身体的重点部位,双目睁开时闪过一道白光,赤足踏雪而来。
所有人都傻了眼,康涂满脑子没有什么重点,只能疯狂地循环播放一句话:卧槽卧槽卧槽。
在这之前,他觉得不管是人还是神,好看到浮游那个程度就已经算是到头了,但现在算是知道自己没见识了。
共工不为所动,说道:“你还是如此残忍。”
女娲面目中仿佛含着悲悯,但又好像天生便是如此,他道:“他杀了自己的妻儿,又会在在战场上品尝更多鲜血,你知道将这样的人放出九州,他还会带来多少杀戮吗?”
共工:“我不为未发生的事情而胆寒。”
“这就是你总是陷入绝境的原因。”女娲说。
小蛮不知一直在哪玩,这个时候从风雪中跑出来,回头看了女娲一眼,然后扑进浮游的怀中,说道:“那个老婆婆死了。”
浮游看了眼共工,只见共工皱眉道:“你杀了她。”
“这世间的恶已经够多了,”女娲说,“我已经看够了你的纵容和无能了。”
共工愤怒道:“女娲!”
女娲仰起头,带着一股天然的优越,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脚下,但他偏偏又是温柔的,也是仁慈的,他只是和共工的仁慈不一样而已。
女娲说道:“我曾将这人间交付在你的手中,允许你的纵容和天真,等来的结果是你与祝融将天柱撞倒,将战火带来人间。共工,我可有冤枉你?”
共工沉默了。
女娲说:“你给了这个男人两次机会,我又何曾没给过你机会,我让你杀掉神农,你没有动手,使他与轩辕的战火波及到了无辜的人类,我让你杀掉刑天,你也没有做到,反而与他合作杀了烛龙,共工,你睁开眼看看如今的天下吧,你还做着美梦,以为自己是世间最为公正的神吗?”
神农神色非常复杂,康涂心想,女娲也真是很不给这位首领面子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鄙视人家。
浮游忍不住道:“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而非共工。”
女娲笑了,淡淡地说:“浮游,你只能看到眼前的风暴,却看不清大势之下的风起云涌。”
第92章 刑天之罚(二十三)
“你以为是我将灾难将于世间,却不知这灾难的幼芽早已种在人类心中了, 若我再放任下去, 人类终将迎来难以想象的痛苦。”
共工看着他,沉声道:“你总以为自己能知晓一切。”
“我是大地之母,”女娲的神色仿佛共工说了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有的人类都是我的孩子,我就该知晓一切。”
共工:“人类不是你的宠物!你创造了他们, 并不代表你可以支配他们!”
他忽然的愤怒吓了众人一跳,两人似乎积怨已深,共工才会被如此平常的一句话给惹怒, 屋内的人僵住, 瞪着眼睛看着两个神的争吵。
女娲却没被他的怒火感染, 双眼仍旧是一片温柔:“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我们两个总是无法说服对方。”女娲微微仰首, 直视共工的双眼, “留在这里, 让你变得更加软弱了,就像人类一样,你被愤怒遮住了眼睛, 看不清现实。”
共工顺势反问:“那你觉得现实是什么?”
女娲道:“是自相残杀,生灵涂炭。”
这并不是共工想要听到的回答,他的情绪显然更加愤怒了,双拳紧握攥起青筋累累,浮游抱着小蛮,心跳到嗓子眼, 生怕在这里动手,没有刑天等人,共工绝不是女娲的对手。但他偏偏又不敢上前阻止。
女娲却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忍耐,从容道:“脆弱与多情像是疾病一样将你感染,共工,你身边的浮游都比你更像是一个神。”
他语气中毫无鄙夷,似乎还有浓厚的感情,让他为此而痛心。
共工冷冷地看着他道:“却比你的冷漠要好得多。”
女娲笑说:“我在你眼里已经是如此不堪了。”
两人面对面遥遥相对,共工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却没有回答。
女娲笑了,仿佛春回大地冰雪消融,但屋外猎猎作响的风声告诉屋里的人,这不过是错觉,女娲的怒气并未消退,他仍然没有改变主意。
“带着你的兵马来找我吧。”
“既然我在你心里已经是这番模样,那便来杀了我罢。”女娲又说。
屋外的狂风似乎更猛烈了,女娲的声音也在这夸张的风声中越飘越远,他重新退回风暴之中,衣角轻拂,白色的肌肤和白色的衣物,让他渐渐地隐于这白色的风雪中。
康涂凭白无故地生出一丝不舍的感觉,仿佛对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娲格外眷恋,这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看见母亲收拾行李箱时的感觉,他坐在床上,看着地上的女人将行李箱打开,把一件一件的衣物粗暴地放进去,然后赶他下床,在床垫下取出自己的存折。
他知道进行到这一个环节时,代表着他已经无法阻止女人的任何行为了,只能接受,然后等待。或许她会回来,也或许不会。
尽管之前的每一次,女人都会回来,但是他总是在她离开时,以为这次不会了,也做好了接受她再也不回来的准备。
但这感觉又是不一样的,女娲并不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着一个男人的求和,他在转身之前就已经给了自己全部的耐心,耐心耗尽,他就不会再回头。
他莫名地想了过去,有父母陪伴的时候,自己独立的时候,却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这些就又消散了,平静地看着女娲消失在院子中,风雪未停,在地上转了个圈就又猛烈了起来,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共工马上收起一切神情,漠然道:“继续整装,天亮前出发。”
他的坚毅给了大家一些底气,那种因为见到了女娲的强大之后卸下去的自信又稍微回来了一些,但是事实到底是如何,还是没有改变。
女娲走后大概半个时辰,燕灵飞浑身是雪地滚回来,带回来二百个人,是将最后的村寨也走遍了的结果。
康涂说:“你一定猜不到你错过了什么?”
“什么?”燕灵飞一边抖雪一边漫不经心道,“你和赵政分手了?”
康涂:“那倒没有,但是女娲来了。”
燕灵飞失声尖叫:“啥?!”
华余道:“女娲?来了?真人吗?还是幻像?”
“是真的,”康涂嘘了一下,指了指共工,示意小声一点,“他们吵了一架,然后就又走了。”
华余问:“驾鹤来的吗?”
康涂:“……不是。”
华余也不失望,只是非常悔恨自己为什么恰好出去了,康涂安慰道:“早晚要见到的,说不定你还能挨女娲的揍呢。”
“那实在太值得期待了。”华余面无表情道。
这时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完毕,空旷的院子也挤不开这许多的人,康涂余光扫见共工站起身来,心道:“终于要来了。”
果然就听共工的长戟锤地,喝道:“出发!”
人群骚动,被喝止住了,康涂在拥挤的人潮中寻找赵政,被推搡着往前栽了一下,撞在前面的人的身上,隔了几个人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抬起头来发现是百里奚,他正要打招呼,忽然又看见了他身边的姜良。
俩人靠得并不近,还隔了两三个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离得如此近,康涂仍觉得有些莫名,鬼使神差地没有打招呼,继续向前走。
赵政身材高大,穿过人群一把抓住了康涂的手,将他硬是拽了过来,说道:“你跟在我身边。”
康涂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已经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说道:“哦,好。”
赵政又想起什么,道:“可以把燕灵飞叫过来,让他取个暖。”
他们这一行还不知道要走多久,且还条件艰苦,想来也不会好受,当条件已经势必要恶劣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康涂反而变得比较内心强大了,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此时说道:“没事,我撑得住。”
赵政道:“没你什么事,我嫌冷。”
康涂很配合地把自己的手伸进他衣服里,给他个血泪教训。
这样吵吵闹闹的、鲁莽的,他们就出发了,共工在前,浮游在后,长长的队伍浩荡而艰难地穿过雪地。
天地之间没有第二种颜色,被白色覆盖,地上是厚重的雪,风中裹挟着霜,山川大河俱被埋没,浑沌而恢弘。
康涂说:“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不清楚,”赵政失笑道,“你把这天气说的还挺浪漫。”
康涂说:“敏感的人都很浪漫的,这从侧面证明了我很敏感,奉劝你少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赵政摇了摇头,好像是笑了一声,但是风雪太大,让人听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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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经亮了,但是仍然和黑夜的能见度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康涂很累,赶这样的路实在是太疲惫了,他抬起头看着天色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见到女娲时,觉得很感动,特别奇怪的感觉,好像随时能掉下眼泪来。”
赵政以为他还在说上一个话题,道:“知道你敏感了,别强调了。”
千弓在一旁也气喘如牛,艰难地拔出自己的一只脚,说道:“其实我也是。”
康涂:“你也敏感。”
“我也想哭!”千弓说,“你俩是不是有病?!”
康涂:“哦哦,这不就是敏感吗?”
千弓说:“能不能别再说这个词了。”
康涂:“好吧,我好累。”
“我也好累,”千弓说,“你们几个体力真好。”
说话间看了眼在前面的燕灵飞,虽然速度也比一开始降了下来,但是这几个人谁也没有落下队伍。
康涂说:“我们都是装的,其实累成狗。”
千弓又说:“我们见到女娲就像见到母亲一样,我觉得就算是他不爱我,我也很爱他,他一说话,我就很想哭。”
康涂激动道;“对对对,你也是这样!”
“正常嘛,”千弓道,“咱们都是他的孩子啊。”
康涂指了指旁边的赵政说:“那他可能是抱养的。”
千弓不相信,问赵政道:“你没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赵政说。
“就是似曾相识,温暖的感觉。”千弓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很模糊地说。
赵政友好道:“没有。”
康涂啧啧地说:“他这个人,心是石头做的。”
燕灵飞回过身来,隔着厚重的棉衣,传来不怎么清晰的声音:“我也没有,我也是石头做的。”
他说着双手聚起一团火,两只手分开,抽成一根火棒,在风雪中被吹得火焰四处摇摆,燕灵飞道:“我乃花果山美猴王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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