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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澍言看着他,又问:“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徐洛闻垂着眼睛,声线轻淡:“我不恨你,从来没有。”他抬头,“我现在喉咙很难受,别跟我说话,行吗?吃饭吧。”

裴澍言不再说话。

沉默地吃完早饭,徐洛闻问:“这三天,你想让我做什么?”

裴澍言说:“什么都不用做,陪在我身边就好。”

徐洛闻看一眼窗外,阳光灿烂。

他说:“出去晒晒太阳吧。”

裴澍言说:“好。”

于是冲两杯咖啡,一人端一杯,去了湖心亭。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湖水暴涨,还差半米就要漫上木桥。

微风吹来,水波荡漾,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远处的山上大片枯黄,分外萧瑟,让人怀念夏天时的漫山青翠。

裴澍言远眺片刻,将视线投在对面的人身上,说:“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告诉你。”

徐洛闻便问:“是你爸抓了白郎的父母,对吗?”

裴澍言点头:“是。”

徐洛闻再问:“他们……还活着吗?”

裴澍言这次却没有爽快地给出答案,他啜饮一口咖啡,然后捂着被子暖手,不紧不慢地开口:“七岁那年,我爸组了一个九人小队去k市猎狼,因为是寒假,所以他带上了我,说要从小历练我。他们花了很大力气,还死了三个人,最后成功抓到两个狼人,听说是一家三口,不过小的跑了,只抓到两个大的。返程时,在快到c市的时候,公狼咬死两个人之后逃跑了,不过后来他又回来救母狼,再次被抓住了。从那之后,这两个狼人就成了我爸的研究对象,我爸凭借多项研究成果功成名就,走上了人生巅峰。”

裴澍言顿了顿,接着说:“十六岁那年,我妈得了急性白血病,短短三天,她就死了。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痛苦地死去。临死前,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这是报应。’两天后,在我妈的葬礼上,我无意间偷听到我爸跟人说话,他说其实他可以救我妈,只要和狼人全身大换血就可以,但那样的话狼人就必死无疑了。”

裴澍言冷笑:“他舍不得牺牲掉狼人,因为狼人能为他带来成功和荣耀,与这些相比,失去一个女人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个死了,再找一个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洛闻不由想到了裴湛琪,裴印驰还真是完美地继承了他先辈的人性之恶,冷血阴毒,利欲熏心,只是听着便教人不寒而栗。

裴澍言继续说:“十六岁的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丢下我妈的葬礼不管,跑回了家,一把火烧了我爸的实验室,连同关在实验室里的两个狼人,也一并烧死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惊得徐洛闻久久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没必要再找下去了,”裴澍言说,“白郎的父母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其实对他们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与其作为一个试验品痛苦地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徐洛闻紧紧攥着杯子不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徐洛闻问:“你爸后来又抓到过狼人吗?”

“没有,他放弃了。”裴澍言说,“他得到的一切已经足够他享受一辈子,他没必要再让自己那么累了。”

“你后悔过吗?”徐洛闻又问,他没问后悔什么,但裴澍言都明白。

“我一直活在愧疚里,毕竟我害死了两条命。”裴澍言顿了两秒,接着说:“但我从不后悔。”

徐洛闻还想再问点什么,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虽然阳光热烈又温暖,但他依旧觉得冷,彻骨得冷。

“回屋吧。”徐洛闻站起来,转身就走。

裴澍言起身跟上,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远处,就看到一个人影,伫立在山脚下,定定地注视着这边。

裴澍言快走两边,牵住了徐洛闻的手。

这样的举动幼稚且毫无意义,但他就想这么做。

接下来的时间里,徐洛闻和裴澍言和平共处,一起吃饭,一起看书看电影,一起散步,一张床上睡觉,裴澍言从未提出过分要求,只是睡觉时一定要抱着他,否则便无法入睡。

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天。

于裴澍言来说极短暂,于徐洛闻来说却漫长的三天。

第三天夜里,洗完澡上床,裴澍言照旧将徐洛闻抱在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低声说:“如果时间能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就好了。”

徐洛闻闭着眼睛,说:“但时间总是一往无前的,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裴澍言说:“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就是时间。”

徐洛闻沉默片刻,说:“我明天就能见到咩咩,对吗?”

裴澍言说:“它会在家里等你。”

徐洛闻应声“好”,不再说话。

“晚安。”裴澍言说。

“晚安。”徐洛闻回了一句。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边,一声一声,有催眠的作用。

徐洛闻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他无端惊醒,睁开眼,却发现身边空了,裴澍言不知去了哪里。

把手机拿过来看时间,0:28。

看到有一条新微信,顺手点开,竟是裴澍言发的,只看了几行,徐洛闻霎时惊的困意全无,翻身下床,冲到浴室门口,里面传来水声,门锁着,他拧不开,也不知道钥匙在哪儿,只能用身体使劲撞门。

手机被扔在床上,屏幕亮着,显示着裴澍言发的那条微信。

“洛闻,原谅我最终还是以这样懦弱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不止害死了白郎的父母,还有付冬晓。五天前,你请我吃饭的那天下午,付冬晓约我见面。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我听后愤怒得理智全失,失手杀了他。我不想余下的生命都在牢里慢慢腐烂,还不如这样死的干脆一点。

你会为我感到伤心吗?我既希望你伤心,又不希望你伤心。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活在仇恨和愧疚里。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爱一个人同时被爱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可惜,我终究是不被眷顾的,我爱的人总是被夺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最悲哀的是,我却无力反抗。又有谁能反抗得了残酷的命运呢?

谢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了我一段最好的时光。对不起,我选择用这么糟糕的方式离开,既为了解脱,也为了让你永远记得我。替我向谭嘉应说声抱歉,死在了他的房子里。洛闻,最后再说一次,我爱你。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怪自己不够好。如果有来生,真希望有来生,我还能遇见你,清清白白的,干干净净的,以你最喜欢的模样。

再见,徐洛闻。

再见,裴澍言。”

第63章

徐洛闻使出全力, 却撞不开门。

他心急如焚,慌乱中瞥见卧室门后的灭火器,急忙跑过去拿过来, 抡起灭火器正要往门锁上砸,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裴澍言湿淋淋地站在门内, 手腕淌着鲜红的血, 凄然一笑,说:“洛闻,我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我不敢死,我还是……想活下去。”

眼泪夺眶而出, 徐洛闻用手覆住他手腕上的伤口, 边哭边笑着说:“你不是胆小鬼, 活下去比死艰难得多。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好不好?”

见他点头,徐洛闻立即把人带到客厅,找来医药箱, 清洗、上药、包扎, 一气呵成。好在伤口不深, 没有割到动脉。

徐洛闻又把人领进卧室,找身衣服给他换上, 带他上床, 躺到他身边, 抱着他, 说:“睡吧,睡醒了就好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裴澍言像个脆弱无依的孩子一样,佝偻着身体偎着他,床头灯昏黄的光洒在他半边脸上,映出他惶然失措的神色。

“我杀人了。”裴澍言的声线细弱又紧绷,让听的人心弦震颤。

“我明天陪你去公安局自首,自首可以减刑,以后表现好也可以减刑……会好的,总有一天会好的。”徐洛闻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裴澍言,还是在安慰自己,虽然这安慰那么苍白无力。他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像一场梦,一场噩梦。

“不用你陪,我自己去。”裴澍言说,“你回家吧,咩咩会在家等你。” 他顿了下,“对不起。 ”

“如果想让我原谅你,就好好活着,不要再伤害别人,更不要伤害你自己,知道吗?”

“嗯,我会的。”裴澍言极轻地笑了下,“在生与死的边界徘徊,真的能让人看清很多事情。”

徐洛闻拍拍他的背:“不要想了,睡吧。”

裴澍言不再说话,可能真的是累极了,不一会儿便传来沉静绵长的呼吸声。

徐洛闻却睡不着。

等裴澍言睡得熟了,他悄悄起身,拿上一件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出了大门,徐洛闻向山的方向走。

夜色深浓,天上无星无月,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个,教人无端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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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起来。

两只拖鞋都跑掉了,却顾不得停下来捡,光着脚向前狂奔。

刚跑到山脚的那条小径,猛地撞进一个怀抱。

天太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但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所有的惶恐悸栗在须臾之间得到安抚,像光驱走黑暗,火驱走严寒。

他们在黑暗里静静地,紧紧地拥抱着彼此。

良久,白郎开口:“冷不冷?”

徐洛闻答:“你抱紧我就不冷。”

白郎忽地打横将他抱起,走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下,顺势把他放坐在大腿上,手握着他的光脚暖了暖,然后脱了自己的鞋子穿到他脚上。

徐洛闻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任他做着这些微小却窝心的举动。他突然抬起一只手覆上白郎的脸,将他的脸朝自己转过来一点,然后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轻柔地,缱绻地。

白郎收紧手臂,让怀中人紧紧地贴着他,一丝缝隙也不留。

徐洛闻在想要更多之前及时停下来,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白郎的鼻尖,说:“你回家去吧,回家等着咩咩,它明天就能回去了。”

白郎问:“那你呢?”

徐洛闻说:“我也明天回去,只不过要晚一点,我还要陪裴澍言去个地方。”

白郎不再多问,说:“好,我回家等你。”

沉默片刻,徐洛闻艰难开口:“你父母……已经不在了,十五年前就……”

白郎久久无声,漫长的寂静后,他淡淡开口:“知道了。”

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徐洛闻斟酌着开口:“你不想知道……”

“不想。”白郎轻声打断他,“我只想和你,儿子,我爸,还有邵姨,咱们一家五口好好过日子,别的什么都不想。”

徐洛闻蓦然觉得如释重负。

他原本还在担心,如果白郎知道真相后起了报仇的心思,他该怎么办,但白郎的决断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不知道白郎在方才那段漫长的沉默里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但他很感激白郎做了这样的决定。

徐洛闻再次仰起头亲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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