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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萝踩着高跟鞋,软洋洋晃着腰,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旁边的人紧盯着她,看得移不开眼。

她走到张氏跟前,抚了抚张氏的手背,柔声道:“妈,瞧你这满头汗。”

张氏一见她,整颗心安定下来,目光往外瞥,瞥到章辜民,望见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当即吓得肩头一嗦,同白玉萝轻声道:“什么凉茶敬酒的,你别惹他。”

张氏现下算是认命了。家里就剩她和玉萝两个,除了向章辜民低头,还能怎么办。

章辜民最擅察言观色,此时适时出声,换回好脾气,语气柔和:“凉茶我就不喝了,只请嫂子尽快给句话。”

白玉萝抬起眼,恰好撞见章辜民饶有兴趣的目光。

片刻。

“小叔公急什么,妈给不了的话,我给你。”白玉萝绕过张氏,拿起茶几上的枪,摆弄着在手里玩,将章辜民刚才逼张氏的话,全都还回去:“大房不是没有人,刀口上舔血的活,以后就不麻烦小叔公了。”

众人吓一跳,就连张氏都愣住。

大家怎么都没想到,大房十九岁的小寡妇竟然敢在这时站出来。

章辜民讪讪笑着,气氛很是紧张,空气里安静极了,只有少女手里枪上膛的声音。

他强硬,她比他更强硬,枪对着额头,没有一句废话。

许久,章辜民笑道:“行,既然你想试一试,那就由你来。”

一场好戏,就此落下帷幕,看戏的人都走了,张氏这时回过神,腿脚发软,将白玉萝拉进房里,哭着说:“玉萝,妈知道你是为了妈好,但妈答应过你爹娘,要照顾你一辈子,让你平平安安,章家的产业咱不要了,别和章辜民争,你争不过。”

白玉萝搂着张氏的后脑勺,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不,妈,我争得过,而且一定要争。”

张氏扑在白玉萝怀里哭,“你从外面留洋回来,性情倒是变得活泼起来,只是太活泼了,怎么会想到接手你阿公的产业呢?那可是拿命拼的事啊。”

白玉萝微笑不语。

张氏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白玉萝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从走廊左边绕过去,迈进自己的房门,刚一进门,空中出现一团白雾。

白刀冷着脸鼓掌:“很好,很有气势,我差点以为你真要一枪蹦了他。”

白玉萝甩了高跟鞋,往柔软的大床上一躺,伸手去勾悬在半空的白刀,皱眉不满:“您这时机选得好呐,我才刚醒过来,都没弄清楚宿主的记忆,您就给我来这么一茬子事。”

白刀:“时间来不及,只能让你先上车后补票了。”

上的车,是他指点的车。补的票,是现在都还没补上的宿主记忆。她一睁开眼,脑袋一片空白,就只听见白刀在耳边碎碎念:“现在立刻马上冲出去抢家产。”

然后就有了刚才拿枪指着章辜民的一幕。

她狠狠瞪他一眼,“要是因为你指点的这第一步导致我无法拿到满分成就,我会……”

白刀:“我是根据对你的分析之后,做出的最佳匹配行动。就算没有我的指点,你接收完宿主记忆,照样也会冲出去。”

她半信半疑地开始翻看宿主记忆。

宿主白玉萝,十岁起住进章家,因白家父母对章家大房有恩,且从小定下娃娃亲,章家公婆一直将宿主当做亲女儿疼,白玉萝十四岁时正式嫁入章家,婚礼上没有新郎只有一只大公鸡。婚后,章家公婆对外宣称儿子猝死,白玉萝就此由新妇成为小寡妇。

作为一个年轻的小寡妇,白玉萝却过得潇洒肆意。十六岁时被送到美国留洋,学了三年归来,章家公婆爱若珍宝。

日子本该就此幸福下去,直到公公突然病逝,奸人算计大房家产,婆婆张氏无力反抗,含恨而终,白玉萝终日抑郁,受人唆使,染上烟瘾抽大烟,最后凄惨而死。

翻看完宿主的记忆,她抬起头:“稀松平常,又是一个惨淡的人生。”

白刀:“每个人的人生,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都像是一场乏味的悲剧。”

她懒懒地抱着枕头,“说吧,这次宿主的心愿是什么?”

白刀:“一,保护好自己和张氏。二,不再受人欺压。三,活出自我。”他顿了顿:“满足这三个怨气消除的条件,才能刚好达成合格线。剩下四十分,仍然需要你自己揣摩。”

大概是前两个任务的连续满分,她轻松答道:“很简单。”

白刀瞄她一眼:“祝你好运。”

她没理他,继续翻看天眼里能得到的信息。现在回过味来,发现白刀说得果然没有错。

依她的风格,刚才她确实会冲出去争家产。

现在,狠话撂下了,狠事自然也不能少。

章辜民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她向来果决,想好的事情从不会拖泥带水。脑子里有了念头,立刻就要去做。

少女重新穿鞋,窈窕身线,摇曳生姿,她打了个电话,叫了车就要往外去。

白刀好奇问,“你去干什么?”

她回头笑道:“去杀人。”

第40章

司机老马将车开到租界,早已有人在路口等候。

天空放了晴, 下午三点钟的太阳, 微微有些晒人。白玉萝打开车门, 手边没带洋伞, 朝前挥了挥手,李家四兄弟连忙站成一排,他们身强马壮,刚好能遮出一小片阴凉来。

刚才打的电话,除了通知老马开车外,顺便让老马叫上李家四兄弟。

章鸿泽留下的人里,还是有几个能用的。她要做事, 首先得先揽人。人到齐, 事才好办。今天做的事不必大费周折, 四个人就顶用了。

“我让你们盯的人呢?”

李大回道:“每天下午三点半,莫总管都会到烟馆来抽上一管。”

白玉萝点点头,秀白修长的手搭在腰上,软洋洋地说:“他人一出现, 就拿麻布袋套起来。”

李氏四兄弟一愣, 接到老马电话的时候,以为少夫人又让他们跑腿去买什么香水。他们习惯了凶神恶煞那一套,刚被派到少夫人身边时,有种大材小用的落寞。老爷派他们保护少夫人,命令刚下完,老爷就病危了。少夫人回来没几天, 他们对少夫人的了解,仅限于香水与甜点。

忽然从少夫人嘴里听到以前老爷才会下达的吩咐,他们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

“带刀没?”

李家四兄弟更懵了,最后还是老马掏出把匕首,“少夫人一说要逮莫总管,我就把刀带上了。”

树倒猢狲散,老爷一倒下,牛鬼蛇神全露出原型。等老爷死了,这几天的形势一摆出来,他们才知道,原来忠心耿耿的莫总管是章辜民的人,章辜民今天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地上章公馆“逼宫”,就是莫总管的功劳。

但事情尚未明朗,没有确切证据,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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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萝将匕首丢给李大,半开玩笑道:“还剩半个小时,你找个地方磨磨刀,磨得越锋利越好。”

李大拿着刀,激动得手都在抖,不敢相信地问:“少夫人,你是想……”

白玉萝慵懒地往车边一靠,黑色的旗袍搭黑色的蕾丝遮额小礼帽,粉黛未施,光鲜动人。

“这些日子,难为你们了,快憋坏了吧,以前你们擅长做什么,以后就还是做什么。”她勾唇一笑,掐腰而立的模样,活脱脱就像画报上走下来的女郎。只是更神气些,透着被逼到绝境的狠辣。

李家四兄弟既兴奋又感慨,兴奋他们终于有用武之地,他们受过老爷的恩,不愿意向章辜民屈服,现下好了,少夫人肯站出来,他们做起事来也就名正言顺了。

他们总以为少夫人和寻常女子没两样,虽然读过几年洋书,但毕竟是个没经过事的年轻小姑娘,哪里敢拿刀动枪,而且他们知道老爷一直将少夫人当做掌上明珠宠爱,她被养得娇滴滴,更不可能沾染这些腌臜活。

却没想到,少夫人竟然有这种勇气。

老马适时出声提醒:“少夫人,莫总管做事滴水不漏,我们没有证据……”

白玉萝挑起细长的柳眉,“为何要有证据?”

老马一怔。是了,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只要少夫人是章家大房的管事人,她想干什么,那就干什么。横竖不过是把天捅破,反正天已经快塌了,与其畏畏缩缩,不如放手搏一把。

少夫人上午在章辜民面前撂了接管大局的话,下午就来拿莫总管,行动狠准快,就连他这个跟在老爷身边多年的人都不由地感慨,少夫人这步棋,走的好。

他们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了目标,李家四兄弟不动声色地将人逮住,莫总管也不怕,一见是他们,笑脸嘻嘻,“怎么,太太要见我?”

刚说完,就被塞住嘴套进麻布袋。

大街上不好直接动手,选了个巷子,安静僻静,不怕人听见。

麻布袋一拿开,莫总管望见跟前的人,先是吓一跳,随即镇定下来,他嘴里的东西已经吐出来,笑道:“原来不是太太要见我,是少夫人想见我。”

他仗着自己背后有章辜民撑腰,而白玉萝又是个年轻小姑娘,就算知道他在商会里动的手脚,也不敢对他怎么样。顶多就是大骂他一顿过过嘴瘾,又或是劝他可怜她们婆媳。

章家的这个小儿媳他知道,被宠坏了,宠得娇生惯养,和她婆婆一样娇矜,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

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说话都冲着老马说:“你们要想查账,就到商会里来,别在这说事,绑着我算什么呀。”

话音刚落,听到温柔似水的声音,娇娇软软,像唱歌似的,“李大,将他手指剁下来,凑齐十根,拿个好看的珠宝盒装起来,送到章辜民那。”

莫总管僵住,回过神他的手指已经被剁掉一根,李大动作干净利落,唰唰切白菜一样。

巷子里响起凄厉的叫声。

莫总管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全身痉挛,太阳穴突突暴起,痛得说不出话。

怎么会……

一个年轻小姑娘怎么敢……

白玉萝动作优雅地蹲下身,隔着手套,施舍地捏住他的下巴,“阿公来不及清理的门户,我替他清理,你在阿公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自己说,想怎么死?”

莫总管吓得浑身直哆嗦,吃到了苦头,他这时方才察觉到形势的严峻。巨大的痛楚使得他说话含糊不清:“少夫人……求求你……”

白玉萝不耐烦地收回手,嫌弃地褪下蕾丝手套丢掉,右手随意鞠了鞠耳垂的小卷发,吩咐:“听闻莫总管平时最喜欢在羡河边钓鱼,李大,你恭敬些,将莫总管绑结实点,往河里丢的时候,挑鱼多的地方扔。”

李氏四兄弟怀揣着一颗兴奋的心应下:“是,一切谨遵少夫人吩咐。”

白玉萝轻声哼着英文安眠曲往外去,潮湿阴暗的巷尾,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一只老鼠从面前溜过去。

老马吓一大跳,看清楚了,笑道:“原来是只耗子。”他往前开路,“少夫人小心脚下,仔细别弄脏了鞋。”

白玉萝停下脚步。

她没有继续向前,而是缓缓转过身,一步步朝角落被掩住的垃圾堆走去。

老马好奇出声:“少夫人?”

白玉萝朝后晃了晃手,示意他不必跟过来,她饶有兴趣地盯着角落里的人影,逗小猫小狗似的语气:“出来吧,别躲了,我早就看到你了。”

少年略显稚气的清亮声线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白玉萝继续往前,一步步,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响亮,像是踩在人心上一样。

她拨开破烂的竹栅,墙角边蹲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虽然衣着破烂,但看得出是富贵料子。身形很高,又瘦又白,蜷缩一团,像受惊的小奶猫。

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他不敢抬头,一双眼紧张地盯着地上的泥泞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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