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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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似笑了下,招手叫她跟上,“随我走走。事情都闷在心里,小心憋出病。”

这好意伽罗明白,跟着谢珩出门。

夜渐渐深了,天气晴好,明月当空,给地上铺了层银光,轻易盖过甬道两侧石灯中的微弱光芒。连绵的殿宇之间游廊纵横,廊下的莲花灯笼亦掌了灯,红色的光散射出来,在风中摇曳,连绵不绝,像是盛开的朱红佛莲。

伽罗吁了口气,觑着谢珩神色,“没想到殿下会为父亲的事费心至此。我还以为……”

“以为是我骗你?”

“不是不是。”伽罗忙摆手。

骗人不至于,怕他会敷衍是真的。毕竟父亲是傅家人,谢珩哪怕愿意搭救,会出几分力气,伽罗心里着实没数。今日听罢岳华的话,有那玉虎信物在手,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在鹰佐的严密防备下找人,再冒险出入,设法说话,并非易事。

也许她确实看错了谢珩,伽罗想。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殿下会这样上心。”伽罗浮起笑意,“这回,又是我小人之心了。”

“你比我小六岁,比起来确实算小人。傅伽罗——你觉得令尊是傅家人,所以我不会费力相救,是不是?”谢珩侧头瞧着她,语气却是笃定的,不待伽罗回答,已然道:“瞧这眼神,显然是了。”

伽罗歉然微笑,并未否认。

“母妃的死,我确实恨傅玄,我不否认。大哥的死,我也恨高探微,还有你那两位舅舅。”谢珩在一处风灯下驻足,背靠廊柱,低头瞧向伽罗。

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添了几分柔和。他换了套家常衣裳,迥异于往常的墨色玄青,而是选了象牙白,以玉冠束发。比起平常的挺拔姿态,这样倚柱的姿势冲淡冷硬之感,加之眼中没了寒冰,此刻的谢珩,平白叫伽罗想起公子如玉的形容,也不再让人感到威压冷肃。

这多少让人觉得亲近。

尤其目下他还不计前嫌,竭力帮她,甚至主动道出心事。

伽罗鼓了鼓勇气,提起了一直小心回避的话题,“文惠皇后的事,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知详情。不过信王……我是知道的。”她瞧了瞧谢珩,见他神情如旧,未露愠色,稍稍大胆了些,“那件事情我很惭愧,也很惋惜。外祖母从前见过信王殿下,说他待人宽厚,处事明练,有仁君之气。”

“她这样评价大哥?”

伽罗颔首,“但外祖母不是舅舅们的亲生母亲,也阻止不了一意孤行的外祖父。”

谢珩叹气,“所以终究死了。他们险些用他的死,击溃父皇。”

伽罗咬了咬唇,察觉他眼底的失落惘然。

相识数年,谢珩从未有过这般神情。

朝堂上再怎么威仪冷肃,翻云覆雨,卸下那身太子的装束,他毕竟还是个**凡胎的人。从养尊处优到形同软禁,丧母后又失去唯一的兄长,那种仇恨与怅惘,伽罗纵然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猜度几分。

“我知道殿下的恨。原先我对鹰佐并不觉得怎样,可今日得知母亲的死可能和鹰佐有关,回到殿里越想越恨,甚至想飞到北凉去,问明事由后报仇。倘若他真的伤了父亲,我恐怕会想将他千刀万剐。殿下对于文惠往后,对于信王,想必也是如此。所以殿下,你愿意不计前嫌搭救父亲,我真的十分感激,也很意外,所以不敢相信。”

住在东宫这么久,伽罗有意回避旧事,从不敢跟谢珩说这样的话。

然而真的说出来,心里的忐忑却不像预想的那么严重。

她仰起头,带着点慷慨赴死的心情,对上谢珩的目光。

并不是她预料中的冷肃狠厉,反而……

伽罗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此刻的谢珩,与平常截然不同。

“所以你怕我,不是因为我用钢针吓唬你,而是怕我寻仇?”谢珩茅塞顿开,瞧着灯光下的美人,声音竟似温柔。

“钢针那次……”伽罗咬了咬唇,坦白道:“殿下确实凶神恶煞,叫人害怕。”

旋即漾起讨好的笑意,怕他生气似的。

灯光在她柔白的脸颊镀了层朦胧的光,耳畔珊瑚珠子映衬,仿佛两颊生晕。她今日穿的是身石榴红的裙子,头发松松挽起,随风微动。

夜风拂过,扬起衣袂翻飞,她红衣如画,盈盈的笑,星辰般的眸子里藏了暌违已久的狡黠,如同暗夜里的妖精。

谢珩挪不开眼,五指在风中微张,触到夜风送来的她的发丝,若即若离地扫过手掌。

那份缱绻酥麻像是能痒到心里去,叫人贪恋,想要得寸进尺。

“当时我只是想吓唬你。”谢珩低头觑着伽罗,仿佛解释,“议和事关重大,西胡又屡次生事。你咬死了不肯吐露事情,不用那等手段,能逼出你的真话?”

伽罗笑了笑。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那钢针,她恐怕真不敢说实话。

谢珩会读心术似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笑,终于步入正题,“所以你不必怕我。昔日的仇怨我不会找你清算,当日你在淮南,对英娥暗里帮忙,我心里有数。那年佛寺里我救了你,傅伽罗——我杀过人,坑过人,救下旁人性命的,却就那一次。”

“所以呢?”伽罗捉摸不透他言下之意。

谢珩俯身靠近,缓缓道:“你的命是我给的。”

“那我可得好生巴结殿下,免得哪天殿下心绪不佳,又拿回去。”伽罗莞尔。心中始终绷紧的那根弦,却松了许多——谢珩施恩无数,又说得这般明白,她若还时刻猜疑提防,觉得他会迁怒报仇,那就真成白眼狼了。

不过令伽罗意外的是,谢珩居然知道她暗里帮谢英娥的事情。

她还以为,以谢英娥的性情,恨透了高家女子,半点都不想领情呢。

那么,当初偷摸帮他的事情,他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毕竟她做得隐蔽,些许小事又微不足道,他哪会知道。

伽罗藏了小秘密似的,隐晦一笑。

风过回廊,带着凉意,谢珩不再逗留,抬步继续前行。

伽罗跟在他身后,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从前在淮南时只觉得他冷厉如剑锋,看着表哥的目光里全是难以隐藏的恨。后来京城再会,也是端贵威仪,那把铁扇抵在喉咙的时候,仿佛随时能取了她性命令人畏惧。

所以她敬畏、担心,在他跟前时刻如履薄冰,皆因猜不透他的心思,摸不准他的态度。

如今她当然还是猜不透谢珩的心思,却少了那些顾虑。

肩上心中皆轻松了不少,这趟夜游,自然也颇尽兴。

伽罗瞧着那巨兽般伏在暗夜里的巍峨宫殿,头一回生出亲近之感,连同谢珩的背影,都悦目了许多。

回去后,黑甜一觉,又香又沉。

☆、第31章 031

隔日是伽罗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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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鸿嘉恰逢昨晚值夜, 一大早交完班, 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便往昭文殿赶去。

昭文殿虽是书房,却因宫室宽敞, 后头也设有卧房寝处。谢珩对这些不讲究,每常看书看得晚了,就会在此处歇下。这里离南熏殿又近, 他先前偶尔趁晚间空暇去看看伽罗查长命锁的进展, 回来后懒得再回住处,便留宿昭文殿。

数月过去, 倒有大半的时间是在此处。

杜鸿嘉职责所在,对谢珩的起居也颇留心, 虽不明其中缘故, 却也能明显瞧出来,这位殿下格外偏爱昭文殿。

果不其然, 他才走近昭文殿, 便听见练剑的声音。

时辰尚早, 外头侍卫虽然都换了班,里头却颇静谧。

杜鸿嘉不敢打搅,隔着廊庑站了许久, 终于等到谢珩收剑, 才适时过去, 行礼拜见。

谢珩穿玄色长衫, 手中正擦拭那把通体漆黑的剑, 看清是他,颇感意外,“有事?”

“属下今日休息,明日晌午才过来换班。这么早过来打搅殿下,是想请殿下允准,容我带表妹出去走走。”杜鸿嘉当然知道伽罗此时身份特殊,不可轻易泄露,双手恭敬作揖,道:“属下已备了帷帽,殿下放心。”

谢珩“嗯”了声,随手甩出长剑,那剑便如灵蛇飞出,稳稳落入旁边矗立入地的剑鞘。

剑身震荡,伴随嗡嗡之声,谢珩负手瞧着杜鸿嘉,“怎么突然想起此事?”

杜鸿嘉当然不好提伽罗闺中生辰,只道:“岳华带回了傅大人的消息,表妹十分担忧。她毕竟年纪有限,凡事闷在心中,容易伤身。恳请殿下允准属下带她去散心。”

这道理谢珩当然知道,只是他近来瞧着杜鸿嘉,总容易想起那日南熏殿里的情形。

满架紫藤下,表兄妹二人围桌坐着逗狗,亲密又愉悦。

傅伽罗那小白眼狼,从最初就亲近信任这位表哥。纵然他帮了她许多,在却从不他面前那样欢快地笑。

谢珩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又很鄙弃这样拘泥小节的想法。

最终还是没有阻拦,只嘱咐道:“务必留心。”

他在下属跟前有种天然的威压气度,加上方才沉着脸思索,杜鸿嘉原本还怕他不准,得了这命令,当即欣慰道:“多谢殿下!”说罢,不敢再打搅谢珩,匆匆出了昭文殿,脚步都比平常格外轻快。

谢珩没再理会,自入内盥洗。

*

杜鸿嘉回到值房换了衣裳,随意打水擦了脸,径直往南熏殿中去。

伽罗从昨晚就期待今日出去兜风,今晨醒得格外早,换了身方便骑马的劲装,又叫岚姑寻来帷帽,多加了层纱——走在路上虽碍事些,却能阻断旁人目光。

表兄妹两人出了南熏殿,没走几步,意料之外的在拐角处碰上了谢珩。

南熏殿虽离昭文殿不远,却位于其后方,并不在谢珩出府或是去嘉德殿、弘文馆的任何一条路上。

是以谢珩出现在这里,伽罗始料未及。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谢珩稍稍驻足。他穿了太子那身朱底绣黑金云纹的冠服,铁扇藏入宽大的袖中,头上戴乌金冠,脚下踏云头靴,腰间一应配饰俱全,是惯常的威仪。他的神情也是冷肃的,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眼风扫过,有种洞察人心、俾睨天下的味道,叫人敬畏。

伽罗却不再似从前那般如履薄冰。

珠鞋片刻未停,她行至谢珩跟前,盈盈行礼,“拜见殿下。”

“此刻就出去?”谢珩低头觑她。

“嗯。早去早回。”伽罗一笑,向谢珩道:“多谢殿下成全。”

她今日着劲装,满头青丝皆在头顶束为髻,大抵是为了方便戴帷帽,她在头顶罩了男子束发用的网巾,将细碎刘海收拢其中。她的脸本就好看,平常挽发佩戴珠钗时,娇美可人,此刻束紧了头发,却有种别样的鲜活生动。网巾几乎覆盖了半个额头,底下翠眉如画,双眸湛然,衬得脸颊白净,唇鼻精致又小巧。

比那日的学子打扮,多了些鲜衣怒马、少年张扬的神采。

出门散心就能高兴成这样?

早知道,他也能抽出半天空闲带她出去。

谢珩目光稍稍驻留,欲待再问两句,伽罗却已显露出急欲出门的姿态。

他没再耽搁,放任他兄妹二人离去。

走出不远,隐约又想起什么,却总是捉不住要点。这念头萦绕在脑海,忽隐忽现,谢珩在嘉德殿处理了半日公事,总算是揪住了那一丝线索,想起今日似是个什么日子。想了想,那仿佛还跟先前看过的关乎伽罗的卷宗有关,遂向身侧战青道:“先前叫你查过傅伽罗的身世,卷宗在何处?”

“回禀殿下,都在昭文殿。”

“取过来。”

战青依命去取,不多时送来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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