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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令蛮征忪间,嘴角已经翘了起来:“我知道。”

细眉女子被她厚脸皮激得翻了个白眼:“成了,下午再比。”

“对了,我叫段艿,鸿胪寺卿四女。”

苏令蛮朝她摆了摆手,谢灵清走到她身边,

“我没想到。”谢灵清有一双温柔而敦厚的眼睛,她看着人时,仿佛带着十二分的真诚:“你比我想的,还要好。”

苏令蛮弯起了眼睛,点头道:“七娘子更佳。”

两人互相吹捧完,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正午的风暖而轻,和着周遭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一道儿冲入人的心田里,吹得心直发暖。

午间稍事休息,待丑时一刻,便又重新聚到了跑马场上。

此时高篷之下,慢悠悠品茗、或闭目养神者比比皆是,苏令蛮环顾一周,敏感地发觉许多人吃过午食,均已各自散了去,四周空了许多。

如杨宰辅、王右相之辈,均是呆个半日,与墨国师叙过旧便走。唯独一些年纪尚轻、精神头不差的还留在原处。不过大体人还是不少的。

天气尚热,跑马场不知何时以木材搭起了一座高台,跟春风阁里的戏台子仿佛,水红色缎子铺地,露天席地。

楚方喧没有走。

他直愣愣地站在自家高篷下,耳朵边还飘着临走时阿翁痛心疾首的话语。

阿翁从来只会说对他“乖孙厉害”,便幼时淘气打坏了其书房最心爱的古董花瓶,阿翁也不过是呵呵笑着摸摸他脑袋,道男儿淘气些好。

楚方喧从来不曾想过,或有一日,他会让这饱受了半辈子苦痛的老人露出这般失望的神色。明明头顶烈日昭昭,却照得他一身冷意。

高台之上的绿衣,有一股别样的魅力,吸引着他,让他一刻不能挪开视线。

楚方喧忍不住环顾四周,毫不意外地从许多或陌生或熟悉的同龄人脸上看到了与他如出一辙的痴迷——

人之常情。

挥毫泼墨,书法一道,紫服参与者二十余一,唯独一抹萧萧瑟瑟的绿意,偏那娇怯怯嫩生生连露出的脖颈和手指都白细如上好的细瓷,手中却握着一管紫金长毛狼嚎,挥洒间雄浑气魄竟显!

如墨泼洒般的参天气魄,小娘子笔走游龙,力透纸背,长长一列挂壁宣纸上,一个字一个字饱满得仿佛要泼出来!

台下已有人击掌叫好。

概因二十余一的紫服弟子,多簪花小楷,多规矩的行书草书,纵是立意有了,却绝没有一个有这般野性又狂肆的气魄!

小娘子站得笔直,腰细腿长,绿色骑装还未脱下,更衬得整个人如同挺拔的白杨,偏还透出一股新荷初绽的芬芳。

“仲衡兄!当年你十四余岁,可也还未曾有过这般造诣!”

王沐之的草书自成一派,已呈大家气象,是以他平日眠花宿柳、不思功业进取,旁人只当他是名士脾气。

他慨然一笑:“莫说十四岁,便是十七岁的仲衡,亦多有不及。”

虽然他现在二十岁。

这般的胸襟气度,又真是长安这等别别扭扭的无趣之地能孕育得出,到的此时,王沐之才肯真正承认:他家二妹妹,胸襟上大抵是差了一截的。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杨清微果然目光毒辣,竟能从草坷垃里捡到了宝。

可惜、可惜啊……

书一门,花字牌到手。

接下来是画。

苏令蛮当时报的是西洋画,她分外稀罕西洋画那饱满的色彩给生活带来的充实色彩,只可惜终究画画时间短,纵使这三个月内突击,专练一幅,比起那浸淫许多年的世家贵女,终究差了一截。

谢灵清凭一张江流河海图摘得“画”字花牌,画中更有皴法、染墨交织,非胸中有丘壑之人不能画,一手丹青已有大家之像。

不过,纵然苏令蛮不喜欢王文窈这人,亦不得不承认这人本事不差。

她亦学的水墨,虽比谢灵清的气魄差了仿佛,却依然要比寻常人超出许多,得了第二。

第三则是由那段艿得了,苏令蛮只得了一个“合格”。

不过,纵是如此,她已满足了,毕竟西洋画学得不久,假以时日,许是会有长进的一日。

到得还剩三门选择之时,苏令蛮手中已得了三面花字牌,谢灵清与王文窈各得两面——比得过去,王文窈的成绩差了些许。

台下已有窃窃私语声。

第139章 夜无宵禁

日头一点一点往西进发。

绣艺比过了。

本以为稳操胜券的谢七娘被段四娘挤下, 屈居第二, 苏令蛮一副双面绣“牡丹开”拿下第三,王文窈只得了个优秀——

不过她惯来如此,往年绣艺也只求优秀。

苏令蛮只要王文窈没得便开心, 兀自在那笑得没心没肺,段艿见了, 误以为是她在为自己高兴, 不由对从前那些想头感到羞愧,三省己身道:果真是一叶障目,苏二娘子虽出身不高, 但却是纯然善良,往后还是要与她交好才是。

——天大的误会。

若让苏令蛮自己看, 这纯然善良与自己是完全不搭边的,毕竟她向来只求自己活得舒心快意便罢。

麇谷居士在看台下叹了口大气。

粗汉子瞥都没瞥他一眼:“信伯的期望太高了。”

“阿蛮很用功的。”麇谷居士不由为苏令蛮抱冤,她日日借着练针灸的功夫练习绣艺, 他都看在眼里。

杨廷慢悠悠地道:

“若说用功……听闻段四娘在十岁时, 便聘请了千丝阁最有名的绣娘入府教女红,到如今已有七年, 是以这千鲤跃龙门才能如斯栩栩如生。”

话虽如此, 麇谷居士却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睨着他道:“老夫一会便告诉阿蛮, 说你觉得她不如段四娘!”

杨廷一口气噎在了喉咙口,一阵猛咳,再抬起头时, 脸颊周边隐隐泛起了一圈红,冷清的声调便带了丝怨怪:

“信伯!”

麇谷居士嘿嘿一笑,见旁边人侧目,压低了声凑过去道:“老夫早就看出来了,你这小子对我家阿蛮不怀好意。”

精壮汉子黄蜡面上一片古井无波:“是么?”

那边段四娘得了第一枚绣字花牌笑眯眯下台,景先生便起身宣布:调香开始。

调香自世家传承始,便是一件贵族方能从事的雅事。虽说大梁建制放宽了条件,可要能损耗得起香料,还是唯有身家殷实之人方能玩得起。

便有能耐玩,还得有这玲珑心思去调制,世间香料千千万,要能五味调和、闻之芬芳馥郁,更需独到的天赋。

以银钱堆,是堆不出来的。

坊间所能购得的香丸多是几种普通常见之物,便长安城里有些家底的小娘子流行衣料熏香,可这香也不过是玫瑰丸,甜中发腻,闻久了还觉脑袋发昏。

是以,这调香一门,统共报名者不足十位,连苏令蛮在内亦不过九之数。

九张小方桌上,热钵、银丝炭、铁丝网、炼蜜等物一应俱全,九位小娘子跻坐于地,满面肃穆。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最受瞩目的三人身上,不论王文窈,还是谢灵清,俱是世家大族出生,调香照着方子来,总不会出错——

倒是那定州来的小娘子,不知是否会有出人意料的表现了。

麇谷居士摸了摸下颔只余了几根的八字胡,暧昧地“哎”了一声:“清微,听闻你连夜写了制香册子给小师妹?”

多嘴多舌的阿冶……

杨廷黄蜡蜡的面上毫无表情,微垂的眼睫长而翘,包住了弧度优美的凤眸,他拍拍麇谷的肩膀:“信伯,一会你悠着些。”

麇谷莫名地看着他,杨廷一哂,视线落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道:

“谢道阳、房廪生,还有……那人也来了。”

当年太后头风甚重,麇谷不肯医,致使甲士临门,虽后来由杨宰辅解了围,不再追究——可圣人作为其亲子,不可能没有意见。

麇谷居士视线撩了一眼,见那面色苍白的青年郎君有着一双与杨廷如出一辙的凤眸,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

“挺俊。”

台上九位小娘子已经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比起苏令蛮初初学习不过三月,大部分紫服弟子制香已有几年光景,如王文窈、谢灵清之辈更是七八年不止,靠着传承下来的制香册子,早已成了浸淫多年的老前辈了——

行止间如行云流水,挑香料、碾碎、和五味,看台上已渐渐有气味散出。

苏令蛮未动。

台下人便见绿衣小娘子双目微阖、不动如山地跻坐着,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莫不是制不出来直接认输?”

还有人记得切脍之时,苏二娘的动静,又提出了异议。

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水。

看客们的议论丝毫影响不了苏令蛮,先生只给了寻常的五十种香料,而且全数是辅料,依照正常的制香步骤,辅料不成香,关键是:若完全依着制香方子来,与周遭各色香气融合后,制成的香丸恐怕会比正常状态下有添损——

到得此时,苏令蛮才真正意会到,杨廷那一管子浓墨未干的制香册子有多珍贵了。这些细小的仿佛寻常又不寻常的殷切字句随着墨香渐渐填入她脑中,让她活而化用。

恍惚间,那一日蝉鸣阵阵的午后,冷袖清风再一次拂过鼻尖、手指,矜持,与那一丝不肯流于世俗的傲慢。

苏令蛮蓦地睁开眼睛。

台下众人只见她十指纤纤如穿花蝴蝶,迅速自笸箩中挑出二十多味香料落入钵中,信手拈来成竹在胸也似,小银锄连闪,不一会便将香料舂成了细细的粉末。

与其他人以炼蜜捏完不同的是,苏令蛮并未添置蜜药,直接上铁丝网熏烤。

众人不由大失所望,这完全是门外汉才能做出之事,不由嘘声连连。

香料若不添炼蜜,只会被烤成灰,这几乎是众所皆知之事。

台下嘘声完全没有影响到苏令蛮,她仿佛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以小银匙连挑,在粉末微醺之时,她又将热钵提下了铁丝网,重新炼水调和,再上火小熬,几次再三,方止。

待另八人香丸制成,苏令蛮亦同时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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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已然嘘声一片。

概因其余八人均是制成了圆润的香丸,唯独苏令蛮沉在了钵底,成一汪青碧色澄澈的水。

楚方喧攥紧了拳头,听旁边礼部侍郎断腿没好多久的小郎君大言不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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