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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令蛮兴致也被提起来了,这路上来来去去的女子身上衣衫各不相同,有胡服、曲裾深衣,有对襟褙子半褶裙,亦有大袖明衣齐胸襦裙,各色种种,实在美不胜收。她不吝于承认自己对华服宝饰的爱好,亦跟着苏玉瑶一并进了羽衣坊。

一进门便是铺开的各色绸缎布帛,羽衣坊人不多,就两个年月三十的妇人在那选色扯缎子。

一个眉目清秀的店小二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半拉着腰道:“今日喜鹊登门,三娘子还是按老规矩,二楼?”

“闲话莫多说。我今儿个带姐妹们来选几套衣裳,你将册子备好几份与我等相看。”

苏玉瑶熟门熟路地丢了粒碎银子,率先踏上了楼梯。

羽衣坊一楼专卖布匹绫罗,不过如鄂国公府这般府第,通常都是每月由合作的衣铺送入府中挑选,是以多还是以商贾之女或农妇扯几匹细麻布之用。

二楼便不同了,专售各类成衣,亦有绣娘在内接受口头预定,许多有些脚底的小娘子嫌弃家中针线上人制出的衣裳不够华美或太过规矩,便爱来这专门的制衣坊,只因此处常能购到时下最时兴最新潮的裙裳。

羽衣坊在长安城,亦算得上是数得上号的老字号了。

“哎,等等。”

苏玉瑶叫住了店小二,朝左近一个包厢指了指:“那边有人先了?”

她平日都爱在这个包间,便格外记得。

“姜十娘刚来不久,便占了这个包间。”店小二头也不敢抬,这些个贵族小娘子脾性大气来是可以捅破天的,偏生掌柜的出去了……

“姜姐姐?”

苏玉瑶诧异地问,“还有谁来了?”

店小二摇头:“还有一位白衣小娘子,姜十娘子很是敬重,只可惜带了帷帽,小的认不出。”

苏令蛮在旁听得耳熟,若说是姜姐姐,莫非便是阿瑶早间说的在学堂里嘲笑她黑丑的那位小娘子?

“如此。”

苏玉瑶若有所思,转头见那店小二额头一个劲地冒汗,不由好笑道:“瞧你这鼠胆子,得了,不为难你,带路,再寻个包间。”

二楼的成衣,并不如一楼将布匹全数摊开来,能挂在外面门面上售卖的,均是一般的货色,便如苏令蛮身上这套,而有些身份的小娘子,自然是看不上,更不会与人挤在一块选衣裳,全数都是坐在包间上,好好地吃着茶果点心,铺子会将新出的成衣装订成册,以西洋传来的技法上色渲染直至与成衣一般模样,再由小娘子们过目挑选。

羽衣坊的一切对苏令蛮三人来说都是极为特别的。

尤其那册子上浓艳饱满的色彩,几乎将裙衫渲染得栩栩如生,苏令蛮赞叹地道:“阿瑶,这画可是那所谓的西洋画?”

苏玉瑶点点头,见苏令蛮两眼亮晶晶:“阿蛮姐姐欢喜的话,自等入了书院学习便是。白鹭书院画科分为国画和西洋画两科,国画自有景先生教授,这西洋画却是西洋来的查先生教授。”

苏令蛮抚了抚画册上鲜色的水绿,浅笑道:“我素来爱这等浓色,到时倒要去向查先生学一学。”

苏蜜儿见苏玉瑶和苏令蛮相谈甚欢,心下不是滋味,只道:“国画讲求意境,蜜儿还是更爱国画的写意传神,岚姐姐是也不是?”

苏珮岚不表态,只翻了翻页,将视线落到一页水粉曳地长裙上,移开话题:“我喜欢这套,你们觉得如何?”

“很和阿岚的气质。”

苏令蛮颔首赞同,正要说话,却见苏玉瑶面现一丝为难,再一看苏珮岚页上册字,一百两,登时有些明白过来。

时下麻一匹不过一百文铜钱,一匹上好的绸缎也不过是三四两,正常情况下,配套好的成衣裙衫三四十两已算是所费不小,一百两着实是太超出了。

按照四人一人两套的话,三十两是两百四十两,一百两却是要八百两,若苏珮岚当真选了这一百两的,给她与苏蜜儿的也不能少了,否则便是厚此薄彼太过,虽说羽衣坊是走国公府的账面,但相对于普通人家一年不过三四十两的开销,八百两委实太奢靡了。

苏令蛮随手翻了翻,发觉在册子的头几页都是一百两开外,第一页的金丝嵌明纱更是眼熟,当日在春日宴上她曾见过的王文窈身上的料子,便与这第一页的相类。

“阿岚我觉得这件更衬你。”

苏令蛮将一件樱粉糯纱裙给苏珮岚看了看,她目光一紧,再出口之时便也赞同了:“是极,这件我更欢喜些。”

苏玉瑶面色这才缓了些。

苏令蛮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想:没想到国公爷的嫡女,竟然是个这般藏不住的性子。

女子挑衣裳,总格外地耗时间,尤其还有互相参考的。

待所有人挑拣完毕,大约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苏令蛮则选了一套石榴红明绡纱对襟齐胸襦裙,一套白底墨染红衣曲裾,一飘逸慵懒,一复古温文,因选的并非格外贵重的料子,两者统共不过四十五两;出乎苏令蛮意料的是,一向表现的格外善解人意的苏珮岚,最终还是耗了九十多两买裙衫,倒是苏蜜儿,也不过将将六十两。

苏玉瑶自己,依然选了两套大红色。

做事做人都最忌交浅言深。

纵苏令蛮觉得她不甚合适,提了一回,便不肯再多说。

“等等,买都买了,不如便一同穿上吧?”苏玉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苏令蛮三人,苏蜜儿面色一红,不免嘟囔道:“阿瑶姐姐,莫不是你也嫌我们寒碜了?”

苏玉瑶没搭理她,只笑盈盈道:“你不换也成,阿蛮姐姐,你可一定要换的。”

苏令蛮指了指自己:“为何?”

“一会出去若不小心见到了姜姐姐,阿蛮姐姐还望你煞一煞她的威风,好叫她晓得,自个儿也是个又黑又丑的。”

苏玉瑶笑得跟只黑面狐狸似的,苏令蛮莞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成。”

温柔的像春日里熏人的暖风。

说话间人已经转去了隔间更衣。

苏玉瑶愣愣地抬起手,重新再被摸过的头发上摸了摸,嘴角的两只酒窝再一次深了起来,见苏蜜儿嘟囔着嘴不说话,嘴角的笑便有些轻蔑和愠怒:

“先敬罗衣后敬人。两位姐姐妹妹一会若是不想被当成阿瑶的婢女,还是先换了的好。”

此时的苏玉瑶,方显了些勋贵的骄矜和傲慢,如一个真正的国公府嫡女般高不可攀。

苏蜜儿张了张口,讷讷道:“我去换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廷:【哭唧唧】有个黑芝麻馅儿的小人意图染指我阿蛮!

作者君:明天男配男主乱炖~

第99章 鱼眼珠子

羽衣坊。

阿叙已经不止一次地到门口眺望了, 旁边相熟的小二六子见此不由笑他:“阿叙你莫非是猢狲上身, 老呆不住跑门口作甚?”

“你懂什么?”阿叙按了按一直跳个不停的左眼皮,嘴巴朝二楼努了努, “我总觉得楼上一会得闹出些岔子来。”

“不能吧?”六子不信,摇头笑道:“那几个可都不是一般二般家的, 能闹出些什么岔子来?”

“这你便不懂了。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娘子,平日是懒得计较, 可若当真犯起牛脾气来,砸店还是小的。”

阿叙露出一个不一般的神气,他干得年头长,见识过的妖魔鬼怪不知凡几。见六子不信,忙凑近低估了道:“刚刚我就去地字号添了两回茶,你猜怎的?那苏三娘子拉着对间好几回, 脸上那神气——”

阿叙“啧啧”了两声:“要说没什么过节,我阿叙的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你那脑袋瓜子又臭又硬, 白送我都不要。”六子嫌弃地笑了, 一忽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你可见着苏三娘子旁边那人?那容貌简直了——”

阿叙伸腿便踢了他一脚,笑骂道:“还要命不要?”

嘴上虽这般说,心中却极是赞同。

羽衣坊做的大多是女人的生意, 阿叙在这坊里呆得久了,形形色色的美女见过不知凡几,早不觉稀奇,可此时想想, 却都觉远不如此人多矣。

正想着,耳边一阵“叮铃当啷”声响起,包间内都有特殊的铃音提醒,阿叙一个激灵,抬脚便上了楼,果见天字包间门开了,姜十娘正坐在长几上,微侧着耳朵听那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说话,面上透出点小心翼翼。

“小二,结账。”

阿叙连忙“哎”地叫了一声,一边快手快脚地将选的三套包好,诚惶诚恐地递了过去:“一套秋云曳地裙,一套云蕉缂丝短襦,一套胡服,统共一千零八两,小的便将您将这八两抹了吧。”

一边心里却兀自咋舌。

这般大的手笔,常常一年里也碰不到几单,眼见那白衣小娘子轻描淡写地拿了几张银票付了,不由暗中揣测其身份地位来。

“您慢走。”

阿叙退开身,姜十娘亦退开一步:“王姐姐先走。”

姓王?

阿叙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地想起如今京里炙手可热的一个人来。若是那人,这银两花得这般轻易,倒也是应当。

正在这时,地字号包间“吱呀”一声开了门。

苏玉瑶背负双手笑盈盈地走了出来:“还当姜姐姐带了何人来,原来是王姐姐。”

“王姐姐安好。”

既见故人,王文窈再不好托大戴着帷帽见人,只伸手摘了,露出清丽的一张脸来,面上三分笑意隐隐:“是苏家三妹妹啊。”

姜十娘自视甚高,从来就看不上这黑脸丫头,嗤地笑了:“我说苏三娘,你今日又来羽衣坊扯红布做红裳了?莫非真是恨嫁了,扯这红绫当嫁裳?”

“这位小娘子当真好没道理,张口嫁人闭口嫁裳的,明明是自个儿恨嫁非要栽赃给旁人,真当我鄂国公府没人?”

软软糯糯的一道嗓音,如绵绵春雨,偏语气里的一丝冷意让人忽略不去。

姜十娘一愣,这才发觉包间里陆续跟出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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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依稀仿佛,皮肤偏黄偏黑,将姿色遮了大半,登时“噗嗤”一声掩嘴笑道:“苏三娘,你国公府有人没人我是不知道,不过这黑面人儿嘛……倒是一抓一大把,莫非当真是泥里刨食出来的——”

剩下的话却再说不出口。

姜十娘怔怔地看着从地字包间走出来的最后一人。

一色石榴红明绡纱对襟齐胸襦裙,火红色大袖明衣,裙摆如水银泻地,那人身姿婀娜高挑,莲步姗姗而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的鼓点上,嘭——嘭——嘭——

这红,便像一团烈火,带着蓬勃而招展的生命力,以摧枯拉朽的姿势冲入人的眼帘,让人一动不动,仿佛连叹一口气都是亵渎。

肌肤胜雪,黑发如瀑,眼波盈盈处,便是春光无限。

盈盈立在这羽衣坊长长的过道里,仿佛周围那些绫罗叠翠,亦成了黯淡的粗麻葛布。

阿叙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言语,再想不起去看一看身旁的京畿第一美人,甚至隐隐觉得:在这般的绝色面前,这所谓的京畿第一美人,亦不过是一颗过气的鱼眼珠子。

姜十娘喉咙发了涩,半晌才想起发音:“……你是何人?”

却见王文窈已经擒了一抹笑,温柔地点了点头:“不知苏二娘子何时来了京畿,倒是很巧。”姿态无可指摘。

苏玉瑶嘻嘻一笑,不无得意地道:“姜姐姐,阿蛮姐姐也是我苏家之人,可是黑丑?”

这话,姜十娘便是再昧着良心也说不出个“是”字来。

若苏令蛮这般白得几乎发光之人能称黑丑,那往后全天下的女子便没有一个能看的了。

“可是泥里刨食黑面捏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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