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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洲龄眸光暗了下来,眉毛拧似两柄利剑,脸上恨恨的,不复之前的神采,甚至能看出些咬牙切齿的动静。片刻电梯停住,她咽不下这口气似地申辩:“我认识炜衡的时候,他已经和迟鸿离婚了。”

那是一段不光彩的经历,她压低声音,特意往何风晚身前凑了凑,像是不愿让陈招财听到。

而何风晚怎么会称她的心,扬声纠正:“他们只是协议离婚,还在分居,没有办理登记。”

姜洲龄急红了眼,嗓门亮开:“何风晚!你那么刻薄也不会有好下场!”

“还用了‘也’?看来对自己的结局很清楚嘛。”

姜洲龄脸色难看极了,非但讨不到半分便宜,反被何风晚话里的机锋刺得体无完肤。那些内容惹人遐想,不知道陈招财怎么看她,索性省了告别,沿外面的穹廊匆匆逃离。

珐琅花砖拼成的地板通往一条僻静的街道,边上停了两辆车。街灯依次排开,一团团氤氲的灯影犹如叹息。

直至那身小礼服消失在夜色中,何风晚强撑的最后一点力气被瞬间抽离,压下的酒劲带着眩晕疯狂反扑。

而她还浑然不觉,只顾感慨姜洲龄逃走不是害怕,孤木难支而已。她们有一点相似,心里都生着韧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韧,从不轻易屈服。

因此没留意脚下突然出现的台阶。

何风晚舞着双手怎么也找不到平衡点,眼看要一头栽倒,随着一声“阿焕”,胳膊被稳稳地托住。她不可思议地瞪着楼焕,想不通他那副瘦弱的身板,力气竟这么大!别看只托住她一边胳膊,几乎架起了全身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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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米外的车窗降下,露出孙道然圆亮的脑袋,朝这边喊来:“你走不走啊?”

陈招财没什么反应,仅仅回望过去,那窗户就缓缓升起来,无声说着“知道了,再等等”。他头一偏,目光罩向何风晚。

起风了。

斜风湿漉漉的,将油画一般静谧的街道剥出仓惶的面目,行人们无不缩头缩脑地掖紧衣领,束起袖口,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加快脚步。

何风晚冻得嘴唇乌青,连打好几个喷嚏,后知后觉地记起牛仔夹克挂在一把黑檀木椅上,忘了带走。还能回去拿吗?好歹是五百美金的小众潮牌。胡思乱想间,她对上陈招财沉静的目光。

“辛苦何小姐,确实喝多了。”

寥寥几个字,让她眼底腾起蒙蒙的雾。

这是在为刚才电梯里那番兵戎相见开脱呢,回想她和姜洲龄把话说到最后,都不由露出图穷匕见的歹毒,这一切全叫陈招财看在眼里。不阻拦,不劝和,任她们厮杀,却也不是坐山观虎斗的意思,他眉目中的超然世外夹着一层悲悯。

这悲悯不同于怜悯,是他博大的胸襟,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而到了何风晚那,就有了受人俯视的意味。他将她獠牙毕现的一面归咎到酒的头上,不失分寸地命手下搀住她,再绅士地安慰她,不啻于一种施舍。

何风晚对别人的施舍一贯厌恶,但这一刻,她确实需要他给的温度。

可恨让他同时目睹自己的凶悍与软弱,简直糟透了!

她歉疚地笑:“谢谢陈先生,你们先走吧,我会自己找辆车。”

“阿焕,你送何小姐回家,我坐孙道然的车。”他交代完,转向何风晚,以不容人辩驳的口吻说,“你替他喝酒,他给你开车。都是客人,礼尚往来。”

见她双手抱着肩膀,陈招财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递给楼焕,“给何小姐披上,衣服不用还了。”

他衣衫单薄,依然身姿如峰,叫风里刺骨的寒意黯然失色,随后坐上孙道然的车。

车灯闪了闪,绝尘而去。

第06章 .

“鹤繁老弟耽误那么久?不会看上她了吧?”车内,孙道然燃起呛人的雪茄,缓缓地吸,看去的笑里带一点捉弄的意思。

顶了一晚上陈招财的名字,听回自己的本名,江鹤繁恍惚了一瞬。

淡蓝色烟雾袅袅娜娜地盘旋上升,凝固为一团稀薄的乌云。江鹤繁不喜欢烈性烟味,便降下一线车窗,顷刻间烟消云散。

见他不理,孙道然没打算放过,语气不依不饶地夸张起来:“什么时候学会怜香惜玉那套了?知不知道我刚才和老钟下注,赌她会不会上你的车!”

江鹤繁眉梢一挑,“结果呢?”

“当然是我赢啦!你还真他妈让她上你车了!我现在啊,就等着你把那‘车’字去掉。”孙道然嬉皮笑脸地晃着从老钟那赢回来的克罗心领针,对文字上耍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半晌,江鹤繁才给了一个“哼”,不轻不重的一声有点解嘲的意思。

这些年他见多了何风晚那样的女人,有外貌的优势,性格大多乖顺,善于施展手段,其实很称男人的心。她们还葆有无敌青春和靓丽面孔,要么挑座靠山嫁入豪门,要么短期套现狠赚一笔。

都是公平交易。

只是,哪一桩都跟他没关系。

正好弟弟已经成家,这辈子他就算不结婚,也不会有长辈的压力。

至于何风晚?

江鹤繁想起她醉倒在地毯上,红裙下光洁的长.腿,那个时候,他不是没有反应的。那样浑金璞玉的人间尤物偏偏撞上他,倒是要替她惋惜。

“我认识你不少年头了,还第一回 看你这样,她到底哪不一样?”及至雪茄燃尽,孙道然还揪住不放,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追问。

看来非给他一个答案不可。

窗外下雨了,街景模糊富有颗粒感。江鹤繁沉吟片刻,说:“可能因为……她姓何吧。”

“哦!”孙道然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别说,她不仅姓何,名字里有个字也对得上。虽然不是那个‘婉’,而是那个‘晚’……”

何婉。

几年前,江鹤繁曾动用一切力量,寻找一个名叫何婉的人。

说来好笑,世上怎么会有他找不到的人,哪怕死在公海的老鼠,他都有本事捞起来。然而那个何婉,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掘地三尺,全无半点存在过的痕迹。无端的,“何风晚”三个字触到他心底隐秘的弦,一件衣服权当对那时执着寻人的寄托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有那样一个人,因为他全部线索仅仅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个名字。

“你不会还在找吧?”孙道然斜眼看他。

江鹤繁轻描淡写地说:“多半找不到了。”

“找不到就别找啦!人啊,最怕钻牛角尖!你跟人家从没见过,两不相欠的!”

“嗯,我心里有数。”

“之后怎么打算?”

“后天回国,准备去趟瑞士。”

孙道然愈发奇怪,“去瑞士?”

“俱乐部明年春天要挑战欧洲三大北壁,我年底忙,只能挑现在去给他们加油了,顺便陪着一块儿训练。”

不抽烟喝酒,不和女人周旋的江鹤繁,闲暇时投资了一个户外俱乐部,聊作消遣。虽然是个坑,他一劲地往里砸钱,根本没指望挣回来。谁知这两年俱乐部里猛将辈出,今年成功登顶珠峰后,拉到不少广告,成员们一个个躁动起来,大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雀跃。

这爱好太费时间,怕是更与女人无缘了。

孙道然是不懂江鹤繁的,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怎么还有男人不愿享受情.欲。于是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说:“有女人就去睡,有钱就去赚。肆意人生,得快乐时且快乐。”

江鹤繁仰面阖了眼,疲色尽显,以他对这位好友的了解,嗤笑:“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

“何小姐的上空照。”

“……就知道你不是个玩意儿。”

“来看看嘛。”

“不看。”

“你不看,我就传到网上去啦?”

江鹤繁睁眼。

三寸彩照上,何风晚侧身站立,一臂横在胸.前遮去关键部位,另一只手勾起内.裤边缘。她后仰着回头,背脊弯出性.感的曲线,眯着眼,红唇微张,冲镜头做出挑.逗的表情。

发型怪异,像顶着一朵炸开的蘑菇云。

她面部线条极干净,鼻梁拉起整张脸的风味,眉骨与颧骨透着十足的高级感,使整张照片充满了清冷凝冻的美。

江鹤繁问:“哪儿来的?”

孙道然忙不迭地说:“何小姐以前的模特卡,这是翻拍的,原片太大了。”

江鹤繁轻描淡写地扫了两眼,没什么情绪地还给他,说:“一般吧,你确定对我有用?”

孙道然一怔,这小子竟敢质疑他的审美,打击他的自信?不情不愿地收起照片后,趁江鹤繁困极了在车上睡着,孙道然叨念着“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悄悄将照片塞进他的皮夹里层。

*

另一辆车上,何风晚裹着江鹤繁的斜纹外套,斜靠车后座,头搁在一边。羊毛衣料的触感柔软,覆盖敞了一整晚的肩膀手臂,有种安心的熨帖。

全身都被烘暖了,变冷的血液回温,奔涌于漫无秩序的澎湃。

车内香氛系统散发优雅的沉香木气味,何风晚没坐过这样的车,新奇地到处打量。后排空间宽敞,充斥着实木、浅色内饰和菱形皮革缝线。找到某个按键后,座椅下方的腿托缓缓升起,她惬意地伸直双腿。

偶尔瞥见窗外路灯下细密的雨帘,行人撑开顶风的伞面,走得如泣如诉,她暗怀的愉悦随之升级。

楼焕一路沉默地开车,困惑从后传来持续不断的动静,没忍住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这微小的动作让何风晚捕捉到了,她正无聊,便狐媚地吊过眼梢,捏细嗓子问:“担心我啊?”

楼焕不理她,假装没听见。

何风晚不生气,心想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你知道吗?今晚我从洗手间出来,去走廊上打电话,发现你老板在偷听。但我没有戳破他,我猜物质太丰富的人精神上的需求多半和别人不一样,所谓怪癖嘛……”

楼焕无动于衷,何风晚不气馁,继续说:“我听说过,有受人瞩目的女明星喜欢去超市偷东西,有德高望重的校长喜欢光顾红灯区,还有老板每晚通过家里的摄像头,偷窥司机和妻子的私情。这些都没办法用常理解释。”

楼焕掀起眼皮,又看来一眼。

见他上钩了,何风晚兴奋地坐直,稳住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可是不巧,那个和我通电话的朋友喜欢恶作剧,听说我参加了高规格的饭局,就调出他电脑的私藏,还调大了音量。走廊很安静,你老板就在我身后,听到那些声音,有点控制不住,手慢慢地……”

“胡说!”

“我说完了吗?”何风晚丢去一把眼刀,娇嗔地转了调子,“他手慢慢地托住我下巴,眼睛里有点情动的意思。然后啊……”看出楼焕的注意力全移过来,她不由轻笑,“然后他请我帮他,你猜我有没有帮?”

究竟怎样帮,帮什么,已不用她点明。汽车一个急刹停下,楼焕恼怒地斥她:“不可能!请不要诋毁他的名声!”

“可他确实中途出来过,你之后不是看到我和他一起的吗?怎么就不愿承认,他也会找不一样的刺激。”

“因为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你们先生压抑太久,需要发泄,正好我在那。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其他女人。”

“不可能!”

“算了,你不信就不信,他也不可能事事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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