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1)
她的嗓音又干又涩,虽然刚刚不是嚎哭只是流泪,可嗓子也哑了,像是刚吞过炭。
盛森渊听着心疼,抓住她空出来的一只手:“你还是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他凝望她的眼神如此真挚——可他从前也是这么看她的。
元娘低着头,悄悄将那只手抽回来,“我马上就休息,会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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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记得别挠伤口,再痒也不能挠。”盛森渊不停叮嘱,“不然就好不了了。”
元娘忽然开口,“刚才她们被我的脸吓到了,您也吓到了,我的脸是不是很可怕?”
盛森渊不敢回答。
“如果这伤好不了,我的脸是不是会一直吓到人?”元娘又问。
盛森渊依旧无法回答。
他没法做做不到的担保,他会怜惜她不代表其他人也会。他不可能替别人做保证,更不可能将元娘永远囚禁在卧房里,不许她出门。做无谓的保证,又做不到时,只会带来双倍的失望。她今日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大了,他并不希望她受伤更重。
可他总是忘记,元娘读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了。”元娘重新低下头,盯着地板,小声道,“少爷您回去吧,我会好好休息的。”
她听话,盛森渊本该放心。
可她冷冰冰地说这句话,却让他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他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可是他与元娘相处这么多年,她有任何变化,他都能察觉。
盛森渊已经起身,又重新坐下,不肯走了。
元娘疑惑地看他一眼,但他一回看,她就立刻扭过脸,躲开他的打量。
她不肯让他看到她的正脸。
盛森渊认真思索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担心我以后会对你不好?因为你的脸?元娘,我从来都不是因为你这张脸才喜欢你,于我心中,你与旁人是不同的。你仔细想想,我待你和待别人可是一样?”他言辞恳切,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蛊惑感,正因为如此,元娘才一次次将他的话视为至理名言,从小到大,他就是她的天。
但现在不是从前了。
如果她没听过那些话……
如果她真的没听过那些话,该多好。可元娘唯独不会自欺欺人,她可以忍耐,却不能骗自己。也许在他心中,她果真是与旁人不同的。是,宠物与仆人怎会是一回事?
见她不答,盛森渊道:“我不怕你现在的脸,我永远不会嫌弃你。”
元娘立刻扭过脸来看他。
盛森渊眨了眨眼,本能地向后仰了一寸。
元娘笑了。
她轻轻扯动嘴角,以她的伤势,微笑就是她现在能有的最大幅度的表情。
从前粲然的笑容,配合着如今这张惨不忍睹的脸,毫无魅力,如同恶鬼附身,无比恐怖。
元娘轻声说:“我知道。”
——她也可以说我相信,但如今,她还不会说谎。
盛森渊恢复冷静,紧紧交握着双手,安慰道:“你别多心,暂时别出门,我让人给你送饭。”
“嗯。”
“等晚上,我来看你。”
“嗯。”
元娘的话很少,但她有伤在身,盛森渊不觉得奇怪,再三叮咛后才离去。
卧房的门大开,院子里总有扫地丫鬟的笑声传到这里,悦耳又悠扬。
她在门口驻足听了片刻,才退后一步,慢慢将门合拢。
……
清凉院中发生的事,悄悄地传了出去。
偌大一个盛家,只有盛夫人一个女主人,她又日日牵挂着离家远行的丈夫,只要底下没有大乱子,其余小事她从来不管。可底下的仆人又不能轻易离开府中,关在一座大监牢里还能干嘛呢?不就是八卦?
何况这次是元娘倒霉。
这位目中无人的一等侍女,先是传出脑筋有问题的风波,又据称被毁了容,为这两个消息幸灾乐祸的人,着实不少。盛森渊生得俊秀,很难有适龄的丫鬟会不生出些别样的心思,可是上头有个傲慢又受宠的元娘,将所有少女怀春的美梦都捏得粉碎。
没想到,四个月间,风云变幻。
她突然脑子不好了,连美貌也没了,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倒下,哪个自封是元娘情敌的女仆,能不高兴呢?要不是不能轻易出门,她们简直想就地插三根香向不知何时曾经路过的神仙还愿了。诅咒成真,可不就该还愿酬神吗?
盛森渊也听到了一点消息,将古列叫来,问了一通。
古列很清楚盛森渊对元娘的看重,不敢隐瞒。
他是盛森渊的近仆,每一天都要陪着盛森渊早中晚各去探望元娘一次,比见盛夫人还勤快。看着她吃药,帮她更换敷在脸上的药膏。更换的意思是,先把旧药膏铲去,再涂上新的。每次换药时,古列都不得不陪着盛森渊看一次元娘的烂脸,他已经看过后很多次了!但看几次都会被吓一跳。可是盛森渊却不在乎,换药都是亲自来,动作小心翼翼,一点不耐烦也没有。
倒是元娘奇怪,总不说话,也不看他。
不过,脸都烂成这样了,再高傲的天鹅也会低头,古列猜她是自卑了。
“这种混账话总该有个源头,你去查查,源头在哪。”盛森渊道,“查出来,就……”
“咚咚。”
有人敲门,打断了盛森渊的话。
“处理后将结果告诉我。”盛森渊朝门口努努嘴,“开门。”
古列知道他心情很差,连忙冲去将门打开,不敢有丝毫拖延。
自从元娘受伤,她的脾气就越来越古怪。不知道是否从她那里受到影响,盛森渊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强硬。伺候病人,本来就是折磨人的事,不是折磨人的身,而是折磨人的心。盛森渊舍不得对元娘发火,对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却不会心软——即便这群小人落井下石的计划,可能仅在谋划中。
古列拉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元娘,松了口气。
“你快进来,外面有风,别着凉了。”古列殷勤地让开路,等元娘进来,立马关门。
不过,是把他自己关到门外。
古列走了。
元娘走到盛森渊对面坐下。
“今天风很大,你怎么出来了?”
盛森渊完全不管自己说的什么胡话,元娘从卧房走到书房只不过十几步路,被他说得像是跨越雪山一般艰难的事。
“我不冷。”元娘把抱在怀里的汤婆子露出来给他看一眼。
“那也得小心,幸好是秋天。”盛森渊道。
元娘现在不能见风,不能冻着,也不能热着。她抱着的汤婆子,是放凉一段时间的开水,带着余温,并不烫手。她的伤势比林大夫预想的更严重,他调配的药膏只能缓解她脸上的疼痛,却无法改善她的伤情。元娘的脸依旧红肿未消,像个涂了油的发面馒头,脸上还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红痕——全都是她就着眼泪在脸上胡乱涂抹,活生生灼出来的。
她现在没忘记戴面纱,把整张脸从上到下挡得严严实实。
但是,坐得近也还能看清,盛森渊不怕,倒是越看越心酸,越看越心塞。
“这可怎么办……”他忧虑地说。
“林大夫来过,跟我说,可能很难痊愈。”元娘道。
她说这话时,并非哀怨自怜,只是平静地转述林大夫的看法。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盛森渊面色一变,“他告诉我他还有点把握!”
“……”
“也对,他跟你说很难痊愈,跟有点把握也差不多……原来是跟我玩抠字眼。”盛森渊道。
“治不好也没关系。”元娘道。
“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林大夫。”盛森渊摇摇头,“他不行,我去找更好的。”
元娘道:“您当面明明说他医术高明,是丰城最厉害的大夫。”
“棠国又不是只有一座丰城,再说,当着人家的面,总要奉承一番,不然他怎么肯精心替你治脸?林大夫也是有脾气的。”盛森渊笑道。
“当面和背面说的话,可以不一样吗?”元娘喃喃自语,面色黯然。
☆、套路
聊完,元娘没有继续在书房久坐,向盛森渊告辞了一句就起身走人。
离开时精神恍惚,起身把汤婆子往桌上一搁就忘了,扭头就走。
她推开门,走出书房,用手挡住从右边吹来的冷风,朝卧房走,回到卧房前,有个穿着侍女服的女人正站在那。元娘从下往上看,隔着面纱努力辨认这人的脸,“你是,芙蓉?”
在元娘认脸时,芙蓉已经将嫌恶的神情从面上隐去,“今天是我给你送饭,你去书房了?”
“谢谢你。”
元娘伸手想接托盘。
芙蓉犹豫了一下,闪开她伸过来的手,“我帮你端进去。”
“好。”元娘迅速撤手,帮她推开门,等芙蓉先进去,自己再随后跟上。
芙蓉将托盘里的碗碟移到桌上,却没走,她扭头问道:“你刚才去书房了?”
“嗯。”
“真羡慕你,你和少爷的关系真好。”
这次元娘没再搭话,她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吃饭。
芙蓉居高临下,盯着元娘的背影,心情复杂。元娘的身形没有变化,依旧窈窕,和从前一样。从背后看去,谁都能幻想到她的正脸该有多美丽。可现在元娘一旦转身,只会吓死一片人,想到这,芙蓉是有点开心的,但这段时间里盛森渊对元娘的呵护备至,却又令她无法太高兴。
原来,没有这张脸,元娘也依旧是清凉院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少爷依旧关心她,会为她出气,芙蓉和桃花依旧只能排在元娘后面。
哪怕没有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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