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1 / 1)
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冯俏这边一动,章年卿立即赶到冷风丝丝钻进来。章年卿赤着上身,只着裘裤,一把将冯俏拉回来。冯俏眸子中的疑问还未透出来,章年卿无奈道:“四下钻风,冷。”
说罢,臂膀紧了紧。
冯俏感到他身上的确是冰的,闷闷几声,没在动弹。
章年卿想了良久,叹气道:“外公会原谅我们的。”他们夫妻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生死,朝局变动,一时情不自禁罢了。
冯俏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恩’了声,不再说话。两人静静抱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良久,冯俏问:“新帝登基,这两日朝堂上会很忙吧。要帮你准备些衣服吗?”她记得章年卿刚调到礼部时,忙的脚不沾地,一日三餐都是在宫里吃的。
章年卿不知想到什么,含糊道:“还好。”冯俏听出话音,“我怎么听你话里有话?”章年卿斟酌片刻道:“新帝放我三日假,说礼部需归整。待整理好,再请我回去主持大局。”
“谢睿这是什么意思?”冯俏皱眉道。
章年卿枕着胳膊道:“大约是我那份欺瞒过他的圣旨,让他起了疑心。大概又怕我在文字上动什么手脚,索性将我摘出来,落得清净。”
冯俏抿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章年卿可以正反读的圣旨,她也很好奇。
章年卿是怎么做到一旨两意,还能瞒过谢睿眼皮子。据说当时礼部尚书晁淑年也在场,不管晁淑年为人为官如何,他的学问是扎扎实实的。他都看没看出来章年卿刷的小心机,实着让人惊奇。
章年卿看她一眼,主动解惑道:“年轻时在笔杆子上吃过大亏,我一直耿耿于怀。其实也算不得难事,比起九转曲回,玲珑心肠的璇玑辞。一道拟旨算的了什么。”
冯俏想起章年卿殿试答卷上的那个污点,莞尔笑道:“一副笔墨,三道圣旨。章大人何尝不是玲珑心肠。”
章年卿被‘章大人’三字喊得的尾椎骨一酥,转身面对着冯俏,摸着她背,笑道:“起初我想的是直接将我要的圣旨埋进反面。思来想去,还怕开泰帝发现端倪,再者,我也有些词穷,写不出一篇好文。 ”
“行啦。”好笑的推他一下,冯俏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章年卿摸摸鼻尖,没说什么。
开泰帝停棺在太极殿,谢睿一边忙于登基事宜,一边要处理皇叔葬礼,以及,和章青鸾的婚事。忙的脚不沾地。
皇家没有守孝几年的说法,何况开泰帝和谢睿中间还隔着一层。
谢睿责令礼部全权安排婚事,每一项都要递上来让他检查。礼部上下明知事态紧急却迟迟未动。晁淑年正头大无比的帮新帝处理登基的琐碎事宜,忙里偷闲来礼部看一眼。免得皇上想起来,问他却一问三不知。
礼部官员偷偷把晁淑年拉到一边,小声道:“尚书大人,这章大人何时归位?”
晁淑年脑子一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日紫来殿之事,外边人未必知晓。可能混到这个位子的,哪个不是人精。新帝一继位,便要迎娶章青鸾。俨然是为了安抚西北那位。兹事重大,又是新帝登基后,让礼部办的第一件大事,礼部能不兢兢战战。
见晁淑年不说话,礼部官员拉着晁淑年的袖子,苦苦哀求:“尚书大人,您就给小的一句话。这侍郎大人,何时才能回来。章大人才德兼备,又是未来皇后娘娘的兄长。这大婚之事,由他来领头再合适不过。”
说罢,觑着晁淑年神色道:“您看,晁大人你操劳着登基大事,带着底下人干的如火如荼。我们这,连个拿事的人都没有。岂不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这么下去,耽搁的可是皇差啊。”
晁淑年冷笑一声,“合着你们离了章大人就干不成事了。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踏踏实实办差,办好办坏都在皇上面前露脸不是。总想着拉个人给你们顶锅,也不看看,那章年卿是个背黑锅的主吗?得着人家脸黑,就任你们欺负了。”
“尚书大人这话说的诛心!如今谁敢欺负侍郎大人,供着他还来不及呢。”
晁淑年似笑非笑,“知道就好。”
章年卿如今算半个三朝元老,实打实算起来,当是两朝。可世人爱奉承他,常说章年卿三元及第,夺首魁,如今更是新贵第一人。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一地,才得此以杰灵。
先帝爷都说过,纨绔少伟男。可章年卿偏生是个例外,学问是一等一的,家世是一等一的,岳家明着是冯大儒的冯家,半个姻亲沾故的可是衍圣公。
章年卿的夫人,更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大家羡慕的直流口水,纷纷感叹。章年卿上辈子莫不是文曲星下凡,今生才托生的这样好。事事好,样样都好。
男人们嫉妒章年卿,女人们羡艳冯俏。说来可笑,冯俏在闺阁中尚且有人记得她的才名,出嫁后她的身家性命,却全绑在了章年卿一个人身上。
章年卿初初还是个小解元的时候,大家都说冯俏低嫁了。一个个的,替冯俏不值。
章家最凄惨的那段日子,章芮樊携全家回河南,章年卿前途不明。刚一中状元,和景帝就驾崩。前途凄凄惨惨。冯俏连赏花宴也不敢参加,走到哪,别人看她都是同情的眼神。嘴里说的都说:“福兮祸兮,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只是可怜了冯俏妹妹。”
万幸,话没说多久,章年卿在翰林院混开了。还以稚龄去修撰《新魏史》。大家又开始羡艳起冯俏。
如今一晃数年,明稚都九岁了。冯俏又被顶上风口浪尖,说冯俏命好,嫁得好。
冯俏只觉可笑,不能一起吃苦的,算什么夫妻。总是‘命好’‘命好’,冯俏甚至想问,你觉得什么样的命才叫不好。
说句大不敬的,新帝贵为正宫嫡子,却在冷宫长大。又在宫外流浪数年,才辗转回宫。如今眼见称帝,他命好吗?
冯俏摆摆手,听厌了这些市井话,让宜诗宜佳管教好下面的丫鬟婆子。几番棒打威吓之下,颇见成效,章府上下的奴仆行事举止总算不那么轻浮了。
一切安顿下来,清点皇城时。谢睿才发现许多齐地忠臣已经跑了,先前办砸河南求和的小齐王,被开泰帝安排再去弥补自己的错误,至今未归。想来,以后也不会归了。
开泰帝突然的死,京城上下不是没有非议的。还好之前开泰帝‘遇刺’过一次,谢睿好有个借口将他的死安排的顺理成章。
先皇后,哦不,齐王妃仍在宫内。谢睿将人迁出宫内,安排到齐王府,和小齐王妃徐科君一起看管着。齐王府之外重兵把守,等闲之人不得靠近十米之内。衣食用品,都由禁卫军派人亲自带进去,不敢疏忽分毫。
只是,小齐王世子却不知为何,不见踪影。
谢睿将此事交给章年卿的心腹,许淮去调查。许淮接旨后,忧心忡忡的来问章年卿:“小姨夫,皇上这是不是想把你身边的人都调开?”
章年卿笑了笑,“不必多心。如今大局已定,这又不是前朝二宗当权,你我如蝼蚁般任人摆布。再过三个月,青鸾便要大婚了。西北有我外公,朝中有我,宫内有青鸾。皇上单单支开你有何用。”意味深长的拍拍许淮肩膀,“安心吧。皇上是真心想用你。”
许淮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酒,酒到兴头。他忍不住问,“新帝登基后,会直接点小姨夫为首辅吗?”
章年卿沉默片刻道:“难说。”呵笑一声,摇头道:“别忘了比我们更早站队的刘俞仁。”说完,章年卿自己都笑了。
真是冤家,他和刘俞仁在先帝在时就开始争首辅,还没分出个胜负。朝局变了,如今眼看新帝继位,朝堂洗牌。结果还是他们二人在争首辅。
这是什么孽缘……
许淮也有些哑然,嘀咕道:“刘俞仁脑子什么时候这么灵光了,竟早早站好了山头。”
章年卿道:“谁知道呢,许是刘宗光给他托梦。”
两人说说笑笑,都没有在意。酒过三巡,许淮有些喝大了,章年卿只好亲自把人送回去。新帝才刚点了他的差,闹出什么事就不好了。许淮喝大后有点六亲不认的意思,耍起酒疯来,章年卿怕别人治不住他。索性自己跟上。
浙江,某地。
小齐王风尘仆仆的赶去,远远的见一人提着小木桶,在给小菜地浇水。小齐王下马解披风,恭恭敬敬的拱手,唤道:“谭老。”
谭宗贤愣了好久,迟疑着抬头,惊呼:“齐王殿下!”望着四周青山环绕,周边荒野无人,谭宗贤问,“齐王殿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小齐王两眼含泪,悲怆道:“我父皇告诉我的。谭老,皇上薨了。”
谭宗贤一个踉跄,跪在泥潭里,“皇上,皇上。”谭宗贤双手捂脸,呜呜大哭,泪水从指缝溢出来,嚎啕道:“皇上你怎么说走就走,你是病重了,伤了身子骨了?闯林早劝你不要迎着冷风看折子,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说到痛心处,哭天抢地的问:“您为什么不传召闯林,为什么连闯林最后一面都不见。”
见状小齐王带来的人都抹起眼泪,青山回荡着男人们悲切的哭声。小齐王咬牙切齿道:“我父皇是被谢睿和章年卿逼宫致死的!!”
第209章
“怎么会这样。”谭宗贤有些受不住打击问:“谁继位了?”
小齐王道:“谢睿。”
谭宗贤没有言语,请大家进去,拿出粗茶碗给诸人倒茶。谭宗贤的小屋太狭窄,仅容三五人,便有些施展不开。最后又出去了些人,这才略微宽敞。
谭宗贤问,“谢睿逼死叔叔,还能如此平顺的继位?未免也太轻巧了些。”
小齐王道:“自然是有隐情。明着父皇是死于上次‘遇刺’,暗地里,大家都说,皇上是死于章年卿的三华章。”
“什么三华章?”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章年卿笔下生花,一笔三意,逼宫那日。字字如灵,口目皆全,张嘴便是之乎者也。父皇是被章年卿笔下的生灵逼死的。”小齐王眉头紧皱,可笑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谭宗贤怒斥道:“一派胡言!章年卿我又不是没见过,说的他好像有什么神仙法宝似的。”
小齐王顺着他道:“可不是吗。”
谭宗贤咬着后槽牙,道:“不过,我看这传言也未必是假。古有言官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生生将活人说死。笔为言口,章年卿凭着一只笔杆子,未必不能将皇上劝死。”
小齐王哑然良久,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便没有接话。
谭宗贤道:“齐王殿下莫担心。皇上临危之前,能让齐王殿下到臣这来。臣豁出性命,也要护殿下安稳。”想了想道:“依我之见,齐王殿下应即刻动身回齐地。趁谢睿还无暇顾及你我时,早日安全脱身。”
小齐王一急,想说什么。谭宗贤打断他,声音严厉道:“齐王殿下!如今大局已定,你我一无兵、二无权,想要回去重新当储君,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先护的殿下性命,再一点一点将我们的东西讨回来。”
小齐王有些不甘心,忿忿道:“父皇令我千里迢迢来找谭老。谭老便只有这么几句话要说么?也太让人心寒了。”
谭宗贤道:“齐王殿下想要如何,臣化身刺客,进宫行刺谢睿?”冷笑一声,“只怕我行刺成功,乐的也是陶家。”
小齐王大骇,才惊觉谭宗贤句句属实,泄气道:“谭老。”声音软化下来。
谭宗贤没有儿女,见小齐王这个样子有些心软。温声道:“殿下放心,有臣在,齐王殿下永远是齐王殿下。齐王当年有什么,殿下也会有什么。只多不少。”
三月时光一晃而过,谢睿登基,改国号为承治。开泰帝延续了二十一年的旁系王朝,终归正统。谁也没想到,这位曾风光代侄继位的帝王,最后会以悬梁自尽于紫来殿告终。
紫来殿的大门落上重重重锁,曾经封禁多时的圣乾殿和凤仪宫,重新绽放昔日华彩。章年卿携工部,和暂领工部的刘俞仁一起收拾未来皇后的住所。韦九孝重归内礼监。
不知为何,刘俞仁很是看不惯韦九孝。韦九孝待章、刘二位有些殷勤讨好的意思。章年卿表面应付着,刘俞仁却不加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韦九孝几次闹的没脸,想让章年卿帮忙圆圆场子,章年卿都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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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刘俞仁终于憋不住,对章年卿道:“你怎么还能跟他客气的起来。当年衍圣公之死,韦九孝可没少从中作梗。”
瞬间,章年卿血从脚底冲上头,气的两眼血红。原来根源在这!!!
章年卿知道没多久,韦九孝不知从哪听到风声,从那以后,开始躲着章年卿走。韦九孝日夜在谢睿身边伺候着,吹刘俞仁的耳边风容易。和章年卿,他不敢。
眼看新皇后就要入宫,背后还杵着偌大个陶家,皇后不像是个会失宠的主儿。韦九孝不敢造次。
韦九孝开始感到日子有些难过。
章青鸾穿着凤冠霞帔从河南出嫁,这是她最后一次离开河南了。
宫廷画舫大若龙舟,章青鸾在渡口前,一一和父母亲告别。走到陶金海身边时,还未张口,眼泪先落下来。平日总说不哭不哭的陶金海,今天却没拦着青鸾。陶金海铁硬的热泪砸在青鸾手背上,他咧嘴一笑,像个傻兮兮的土财主,高兴道:“我的囡囡出嫁了。”
章青鸾吸吸鼻子,拼命点头。陶孟新走上来,安慰两人道:“哭一哭就行了。小心哭狠了伤身子。”陶金海哈哈大笑,宽厚的臂膀一张,“囡囡,来让外公再抱抱。”
“外公!!”章青鸾乳燕投林般,扑进陶金海怀里。
天高云阔,万里无云,白云悠悠送船去。
望着嫁船渐行渐远。陶茹茹偷偷和章芮樊咬耳朵,“我现在总算知道,当年我和你一起离京赴任,爹是个什么滋味了。”
章芮樊瞥她一眼,淡淡道:“我们这不回来了。”
陶茹茹嘟囔道:“……说的好听,当年我们是怎么回来的,我还不清楚。”
章芮樊笑笑,没有解释。
当年章芮樊离京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回河南是他自己挑的。当时他对张恪的解释是,这是内子的娘家,他在河南发的家,所以要回来。
可河南是那么好呆的吗,他若不是献出了华安新政的硕果,能在河南呆的如此有稳定.
嗤,他又不是上门女婿。哪能让人看他吃软饭。
京城,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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