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1)
这个功夫,太子一行人也绕过花墙,走到女厅这面来,见地上一片狼藉,三个浑身酒气的人面如土色地跪地求饶,一青衫女子俏生生,水灵灵地立在那里,蛾眉笼烟,秋波涟滟,骨子里透着的那份恬静与淡然,就好像从泼墨山水里走出来的一般。
太子妃上前,将此间所发生的事情,低声与太子讲了。太子面罩寒霜,狠狠地瞪了一眼太子妃,不满地冷哼一声,颇为狠厉。
诺雅是自觉自动地将这笔账算在太子妃的头上的,早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如今见太子对太子妃这样嗔怒,想来他必然是毫不知情的,毕竟这样做,虽然看似打的是诺雅的脸面,实则是给了将军府难堪。纵然太子权势滔天,百里府也不是吃素的。太子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这样安稳,肯定也不会太愚蠢。
太子妃好像有点委屈,张口欲辩,见太子盛怒,就将辩解的话咽了下去。诺雅心里这才解气一些。
“你们是谁?哪个府上的?”太子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三个人,沉声问道。
噤若寒蝉的三个人只道二皇子是要命阎罗,就将所有希望放在了太子身上,老老实实道:“我父亲曾官拜江苏知府,姓江讳严,他们二人祖上也是地方官吏。”
这是害怕责罚,将自家老子的名头搬出来,希望能讨个人情了。不过小小的江苏知府,而且是过气的,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在太子府上撒野?果真是酒壮怂人胆。
太子冷冷一笑:“原来是被罢了官的江知府子孙,就凭借你这样胆大包天的德行,也知道当初在江苏任职时,是怎样的横行霸道,鱼肉乡里。这官罢得不冤。”
三人连声讨饶,异口同声:“我们平素都是安份守纪,从不敢趱越。不过今日输光了银两,被人逼债,走投无路的时候受了别人钱财,又听闻不过是个青楼小妾,无关紧要,只消出言讥讽两句,钱财来得容易,所以才兵行险招。”
太子略一沉吟,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审问起来难免束手束脚,也怕问出什么不堪的内情,损失颜面,因此命府里侍卫将三男子带至一旁会客室内审问,然后转过身来疑惑地将诺雅再三打量,骤然变了脸色,眼神如刀,满是凌厉的寒气。
☆、第八十二章 谁都看我眼熟
诺雅被他打量得极不舒服,忍不住向着百里九身后瑟缩一下。
“大哥?”太子身后的三皇子似乎有所觉察,轻声提醒。
“你就是小九新纳的侍妾?”太子沉声问道。
诺雅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只觉得对方气势霸道狠厉,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劲魄力。
太子敛了毕露锋芒,冲着她极和气地笑笑:“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诺雅摇头,极是无辜。
“怎么本太子见你眼熟地很?”太子继续逼问,虽然笑容满面,却是咄咄逼人。
诺雅心里叫苦不迭,近日为何每个人见了自己,都会重复这样一句问话,自己这是生了一张怎样的大众脸?那侍郎夫人看自己面善,百般试探,还不知什么缘由;适才三皇子妃也对自己出身颇感兴趣;几个市井流氓看自己眼熟,为的是揭自己老底儿,羞辱自己也就罢了;这太子又冷不丁地来这样一句,别有深意,可是为了什么?
自己究竟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来历这样好奇?
三皇子也上下打量诺雅,恍然大悟道:“大哥不说,小弟还真没有注意,这样仔细一看,她眉眼同手绘本里大唐薛元帅之妻樊梨花倒是有几分相似,飒爽英姿,不弱须眉。”
有了三皇子暗示,太子再端详,就觉得的确是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身上气度,不卑不亢,婷婷净直,毫不扭捏做作,就好像是逐渐打消了疑虑,眉峰渐展。
三皇子用胳膊肘偷偷捣捣太子,向着面沉如水的百里九努努嘴,低声嘀咕:“小九怕是小心眼了。”
但凡青楼从良的女子,最是忌讳的就是外人一句“看着眼熟”,太子也是喜欢匿名混迹那鱼龙混杂之处的,怎会不明白?怕是自己这样问话招惹了百里九多心。
他对着诺雅满是歉意道:“都怪我府上疏于防范,竟然放进来这样的三教九流,害得你受这样委屈。你且放心,我必然会审问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众妇人只奇怪太子竟然对一个侍妾这样客气,在座的男宾却都是心知肚明,百里九手握京中兵权,乃是太子一心拉拢的人,否则也就不会将秦宠儿费尽心思送进将军府做个侧夫人了。这侍妾虽然的确身份卑微,但是却得百里九另眼相待,太子自然要给百里九这个面子。
百里九一副摩拳擦掌气愤难消的架势:“我自然是要好生审问,看看究竟是谁这样胆大包天,在太子府撒野,还欺负到我九爷的人头上。”
他一马当先,一把拉起诺雅:“走,看爷不熟了他的皮子给你解气。”
一股呆愣的劲头,气势汹汹,那是混劲儿又上来了,也不顾忌尊卑,当先向着会客厅走过去。太子等人已是司空见惯,也不怪罪,跟在他身后,二皇子略一犹豫,也跟了进来。
三皇子主动留下,与太子妃一起,招呼众人继续饮酒,吩咐下人将狼藉处清理干净,重新再上一桌席面,暖房里又重新喧闹起来。
会客厅里,三个人全都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百里九一进门就上前给了三人一人一脚,踹得那叫一个解气,诺雅心里直叫好。待他发了威,才拽拽他的胳膊:“罢了,太子来了。”
太子与楚卿尘进屋后,就各自寻了位子坐好,劝百里九:“老九,消消火气,你就算是打死他们也没用。”
百里九忿忿地转身去坐:“这几人果真扫兴,好好的一顿酒给搅了。说吧,给你们银两的那个人生的什么样貌?”
黄脸男子战战兢兢地道:“那人生得平常,还真没有什么显著特征,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头上戴着一个宽斗笠,遮了半张脸。看起来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畏。”
“还有呢?”百里九咬牙切齿地问,满脸狠意。
“一身灰布短襟,半个脸膛黑红,颌下有须,腰间系着......系着太子府腰牌。”那人吞吞吐吐道。
“放屁!”太子忍不住雷霆大怒,“腾”地起身要打。
“太子爷饶命,若非见他腰间系着太子府腰牌,就算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儿,我们也不敢上太子府闹事啊!”
“太子,稍安勿躁。”一旁一直沉吟不语的楚卿尘赶紧好言劝阻,扭头问那人道:“既然你们与她素未相识,并不曾谋面,怎知坐在门首位置的就是她呢?”
三人望了太子一眼,有些支支吾吾,好像挺为难。
百里九按捺不住火气,上去又是一脚:“若是不肯从实招来,就果真将你们的腿骨敲碎了。”
那黄脸男子方才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已经胡乱揉成一团:“这是适才开席,有个仆从上酒时偷偷塞进我手里的。”
太子接在手里,打开来看,正是简单描摹的诺雅小像,下面临时用炭条潦草添了几个小字:门首屏风后。
屋子里气氛明显就是一滞,百里九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向着太子望过去。若是按照这人所言,那幕后指使之人,不明显就是太子府的人吗?
“这给你纸条之人与指使你的灰衣男子可是一人?”百里九追问。
他摇摇头:“那仆从递给我纸条以后,转身就走,并未看清容貌,看背影的话要略微高大一些。”
太子不动声色地将那张诺雅小像收拢进了袖口,向着身后的下人一挥手:“将适才负责上菜的所有仆从全部召集起来,一个都不许落,让他一一指认。”
楚卿尘一抬手:“皇兄,那人只怕是装扮了浑水摸鱼混进来的,事发以后哪里还会老老实实地留在那里等着指认?这样兴师动众的也不过徒添笑话。”
太子气恼道:“我太子府的人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我必须盘查清楚,以证清白,免得小九误会。”
诺雅心里一声冷哼:贼喊捉贼,却敢怒不敢言。
“太子大哥多虑了,”百里九一本正经道:“小九可从来没有敢怀疑你,这明显就是有人钻了空子,故意嫁祸,调拨你我关系。”
太子欣慰颔首道:“小九够意思。这三人我就交给你处置,纵然是要了他们的狗命,也有我给你顶着。”
三人大骇,抖如筛糠,连连告饶。
百里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只是妇人间的腌臜技俩,不至于小题大做。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消了,就看我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吧?”
太子这样也算是给足了颜面,诺雅若是继续追查下去,难免有些得理不饶人,她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仍旧摇摇头:“罢了,给他们些教训,放了就是。”
地上三人连连磕头,对着诺雅感恩戴德。
发生了这样的插曲,是有些扫兴,太子处置了几人,命侍卫强行拖拉下去,一人打上三十板子以儆效尤,尔后吩咐下人在会客厅里单独另开一席面,说是要给诺雅压惊。
两人推让再三,只道神疲力乏,改日再做叨饶,就作别众人,吩咐下人去暖房将秦、安二人唤了,一起打道回府。
三皇子与三皇子妃闻讯也赶过来相送,执意要代太子将四人送至府门口。尤其是三皇子妃,拉着诺雅的手,连呼相见恨晚,更是依依不舍。
诺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吃了安若兮那笑面虎的亏,就对这些热情过度的人心里有了芥蒂,再加上老夫人提前叮嘱,因此对着三皇子妃不冷不热,低头不语,不做回应。
三皇子妃的手有点凉,还有一点颤抖,好像是按捺不住激动。
安若兮一路上同太子妃相互恭维,再三感谢盛情款待。百里九也同三皇子插科打诨,聊得火热。
三皇子妃见左右无人注意自己,不动声色地拉着诺雅放慢脚步,离前面几人两丈有余,方才压低声音问诺雅道:“妹妹近来过得还好吗?”
诺雅一愣,不解其意,只觉得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有些唐突,仍旧恭谨道:“谢三皇子妃惦念,很好。”
三皇子妃凉腻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诺雅的手,像是不经意间将诺雅的袖口向上撩起一点,露出她手腕上的伤疤,指尖颤抖得愈加厉害。诺雅抬头看,她的眼圈竟然都红润起来。几次张口语言,好像有难言之隐一般,又咽下去。
她自知失态,慌忙低头掩了情绪,却将诺雅的手抓得死紧,悄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难道妹妹不记得姐姐了吗?”
诺雅只觉莫名其妙,满腹疑惑。
“我这些时日日夜熬煎,好不凄惶,今日见你仍旧尚在人世,别来无恙,又得其所,也就安心了。”
说完眼睛一红,竟然“噼里啪啦”落下泪来。慌忙低下头,用袖子擦拭了。
“三皇子妃以前识得诺雅?”诺雅疑惑地问道。
三皇子妃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一般,重重点头。
诺雅只感到浑身的热血全都沸腾起来,按捺不住地叫嚣,心也“砰砰”地跳得激烈。好像,面前谜一样的面纱,自己已经触手可及了,只需要,抬起指尖,轻轻一碰,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过往。
☆、第八十三章 杀人灭口
三皇子妃竟然认识自己,这是不是说,一直困扰自己的身世之谜就可以解开了?
诺雅停下脚步,一把反手握住三皇子妃的手,压抑不住的激动,浑身冒出细密的汗:“我是谁?”
她一时激动,声音忍不住有些高,走在前面的百里九转过身来,笑着调侃:“她们二人倒是投缘。”
三皇子笑道:“你大婚那日,她碰巧身子不适,没能去喝成你的喜酒,一直耿耿于怀,说回头一定跟几位新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说道是不怕的,就怕三嫂在背地里给我穿小鞋,将她当初对付三哥那一套教坏了她。”百里九嬉笑着玩笑。
三皇子妃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嗔怪道:“不过是拉着她说两句体己话而已,九弟竟然也这样疑神疑鬼,我还打算过两日住进你将军府,跟几位妹妹好生亲热亲热呢。如今一看,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吧,免得被你直接用扫帚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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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伶牙俐齿,也就老三能对付得了,小九你还是安生些吧。”走在前面的太子妃也凑个热闹,扭头插言。
几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太子府门口,秦、安二人拜谢太子妃招待,便催促着诺雅上车回府。
诺雅仍旧有些不甘心,眼巴巴地望着三皇子妃,仍旧心如擂鼓。
三皇子妃佯作给她整理头发,踮起足尖,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千万保密,改日我再想办法见你。”
诺雅一直对于自己的身世之谜耿耿于怀,如今好不容易遇到曾经“故人”,顿时犹如抓心挠肺一般急切,恨不能将她拖至一旁,立刻问个清楚明白。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三皇子妃在暖房里面第一眼见到自己,会那样难以克制的激动,停驻下脚步,对着自己再三打听,约好一起吃酒,甚至一度失态。
她又想起适才太子打量自己时的眼光和疑惑,还有三皇子适时的解围,难不成太子也确实是识得自己的?而三皇子是不愿他认出自己,所以故意转移了话题?
自己究竟是什么什么身份?为什么会识得三皇子妃?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对自己的身世感兴趣?又为什么会是个机密,不能为外人知道?
林诺雅在回府的路上,一直魂不守舍,翻来覆去地想,就连秦、安二人一唱一和地讥讽自己都浑然未觉。
百里九并未乘车,依旧是骑马,一路之上沉默不语,一脸凝重,好像有点不高兴。
回府以后,秦、安二人就被老夫人单独叫去海棠湾训话。后来听纪婆子学舌,随行的婆子回来在老夫人跟前告了秦、安二人一状,就是因为二人将诺雅晾在一旁,不管不顾,人人耻笑,失了将军府的颜面。
老夫人训斥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过节,闭了这将军府的大门,哪怕争个你死我活也无可厚非。但是在外面,你们三人都是我将军府的人,代表的是我百里府的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姨娘被人鄙夷非议,那也是在打你们的脸,你们非但不助她,反而落井下石,被人看了热闹。若是当时能够关照她一二,还会有今日发生的事情吗?”
若是换做以往。老夫人竟然说出这样公平公正,没有任何偏颇的话来,诺雅是会怕案叫绝的,不过今日,她没有任何心情。
老夫人曾经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并且先入为主地在诺雅的心里生了根,她不想招惹太子妃或者是三皇子妃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最初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是现在,问题来了,三皇子妃说了半截的话,就像是垂在自己跟前的一枚鱼饵,明明那只蚯蚓透明的身体里清晰可见一枚弯曲的鱼钩,明明那蚯蚓就在那里痛苦挣扎,警告着她自己不过是别人引诱她的陷阱,她还是徘徊不去,抵制不住其中的诱惑,想一口吞噬下去。
如今,那枚鱼钩横梗在诺雅的喉间不去,她一直在失魂落魄地揣摩三皇子妃每句话里的含义,并且衍生出无尽的想象。
百里九静悄悄地进来,解下披风,诺雅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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