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1 / 1)
季月棠闻言,眸中又露出一丝追忆,他收回手改而捂住了自己那根肋骨的位置,喃喃道:“这里曾经有一根肋骨,但是它现在不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顿了顿,他又自问自答:“尧光在战场上性命垂危,他需要活命,所以我把最靠近心脏的这根肋骨掰下来送给了他。”
季月棠的神色,既痛苦又欣慰。他看着孟七七,却似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眼眶慢慢泛红,而后掉下泪来。
他说:“可他最后用这根肋骨杀死了我。”
他哭着,又蓦地笑了笑,说:“他用肋骨杀死了我,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对他而言,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滴落在汤婆子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痛苦和愤怒逐渐压过了欣慰,并化作无形的压力,向孟七七压去。他被那样澎湃而饱满的情绪包裹着,不禁觉得呼吸困难,宛如一个溺水者,口鼻都充斥着水里的腥味。
孟七七不由攥紧了拳头反抗着,深吸一口气,噬人的目光紧盯着季月棠,身体微微前倾将那些压力返回去,问:“那我是谁?”
“我真的是尧光吗?”
孟七七的话语,一句比一句重。
季月棠止住了哭泣,却反问道:“你不是尧光,又是谁呢?你若不是尧光,凭什么参与到这场角逐中来?这天下,又与你何干?”
孟七七沉声:“我是天下人,天下自然与我有关。”
闻言,季月棠深深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他稚嫩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脸颊微红,看着真像一个可爱的少年郎。
但这却是孟七七有史以来碰到过的最难对付的对手。
两人无声地对峙,无招,胜有招。
良久,季月棠终于打破了沉默,道:“我方才便说过,你越来越像他了。如果是你和陈伯衍联手,或许还能做到尧光当年的一二。”
十之一二,真是少得可怜,但孟七七权当这是对他的赞美了,并说道:“你大约是没有真的了解过那位公主殿下,她或许比我更像他。”
“是吗。”季月棠不予置评。
“是啊,她肯舍,自然有得。”孟七七学着季月棠的样子笑了笑,说:“尧光为了天下人,能舍弃你。而我却不会为了旁人舍弃陈伯衍,哪怕这个旁人是万万亿人的相加,也不可能。这就是区别。”
“哦?可若是你们活下来了,天下人却都死光了呢。”
“那便一起死。”
孟七七语气轻松,好似这真的不是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
季月棠喜欢这个答案,事实上他从未吝啬对孟七七的欣赏,哪怕孟七七与其他人一样,都想要杀他。 “你放心,若有一天你死了,我会把陈伯衍杀了送给你的。”
孟七七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可不是一个会按常理出牌的。神京大牢里的衙役、仵作们都叫他怪物,贴切得很。
可孟七七仔细一想这个问题,却又觉得季月棠说得不一定没道理。若他独自死去,他是希望陈伯衍为他殉情呢?还是好好活着呢?
这真是个糟糕的问题。
更糟糕的是,孟七七竟然更倾向于前者。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有点坏掉了,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地走上了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路。
初心啊,初心难觅。
“你还记得当年的自己是什么样呢?”他问。
“何谓当年?我活了那么久,有无数个当年,你是指哪一个?”
“你还叫他尧光哥哥的那个当年。”
“你都看到了?”
“是啊。”
“我失忆了啊,忘了自己的身份,像个人类一样拥有了七情六欲。他是村子毁灭后出现的第一个人,或许当年我应该把他也一并吃掉的,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故事了。”
季月棠的语气有些惋惜,真心假意都被藏在眼底,叫人无法探寻。
孟七七却有些心惊,不,他应该早就想到的——那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被季月棠杀死的,或许正是用来填补他化形时所需要的能量。
他杀了所有人,却也因为仓促的化形倒在了那里,被尧光捡到了。
这个故事,确实不应该开始。
季月棠和尧光两个人,与其简单地用朋友或宿敌来概括他们,不如说是他们造就了彼此。
可孟七七却又感谢这个故事,因为如果没有他们,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他与陈伯衍。大夏或许不会存在,秘境也不会存在,属于孟七七的故事,便也没有了。
思及此,孟七七不由把手放到了秀剑的剑柄上,道:“我却是感谢你,造就了尧光。所以为了表达在下的感谢,不如我们切磋一场?你若不小心死了,我必以帝王的规格厚葬你。”
“你这表达感谢的方式,可真独特。”季月棠笑意不减,方才的眼泪已完全从他脸上消失了。
“哪里哪里。”孟七七微笑着,秀剑却倏然出鞘,毫无预兆地直刺季月棠。比剑更快的是他的神识,凝聚成锥,几乎是在他念头想起的刹那,便刺入季月棠的大脑。
可是倏然间,一股巨大的吸力向孟七七涌来。他的神识仿佛进入了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而后被拉扯着不断往下、往下。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中,孟七七发现自己又坠入了某个记忆的幻境中。
“为什么……为什么?!”季月棠沾满血污的涨红了的脸出现在孟七七的视线中,他无力地躺在无数的尸骸之上,胸口插着一根血淋淋的肋骨,而尧光,正压在季月棠身上,双手握着那根肋骨,牢牢地将他钉在那儿。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尸山血海堆积的场景让孟七七一下子有点无法适应,因为这里的尸体太多了。在这个巨大的天坑中,尸体叠着尸体,妖兽紧挨着人类,那流出来的血几乎顷刻间便沾湿了孟七七的鞋子。
但是最令他感到错愕的不是这些,而是尧光。
他分明是那么的痛苦,甚至在哭,脊背佝偻着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全然不似那个传说中气宇轩昂的千古一帝。
“尧光……哥哥……”季月棠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至死不能瞑目。
可是尧光依旧紧紧握着那根肋骨,仿佛只要松开它,他就会倒下。他是那么的痛苦,好像那一根肋骨是扎在了自己的心上。
他开始哀嚎,那一瞬间,孟七七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在那个村子里发现季月棠被妖兽杀死时的尧光。
现在,杀死季月棠的,是他自己了。
第246章 五峰岭
这次的记忆幻境, 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孟七七再次清醒时, 天宝阁的三楼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季月棠不见了,只剩下地毯中央一个小香炉证明他来过。
孟七七眸光微沉, 转身打开窗户望向守在院中的萧潇, 扬声问:“萧潇, 可曾有人从阁里出去?”
萧潇一听,立刻明白了孟七七的意思, 心中一凛。他仔细问过四周负责看守的禁军军士, 得到了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
“没有。”
这就耐人寻味了,季月棠一个大活人从天宝阁离开, 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可见其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神通广大。
孟七七随即下了楼来,吩咐道:“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把这里的书全部翻阅一遍,尤其是那些记录尧光生平的,全部罗列下来给我过目。”
“是。”萧潇点头, 又忍不住问:“师父, 刚才真的有人从这里出去?”
孟七七倒没想瞒他, 吐出三个字——“季月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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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潇微怔,没想到他们遍寻不到的季月棠竟然就藏在天宝阁内。看来,最危险的地方果然就是最安全的。
孟七七却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季月棠身边那个老仆呢?”
萧潇蹙眉:“不见了。他跟季月棠一同被关进大牢,起初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季月棠身上,可谁知季月棠没跑, 他却跑了。我怀疑是季月棠把他放出去的。”
“找,一定要把他找到。还有屈平,他分明比我们更早从清平郡离开,却到现在还没有音信,同样要找。”
一日不把他们找到,孟七七便一日不安心。
随即他又马不停蹄地跟萧潇去见赵海平,商议一件他已经想了许久的事情。
“以攻代守?”赵海平为孟七七的大胆而惊讶。
“没错。如今大部分妖兽都被我剑阁弟子拦在五峰岭,后面还有重重关卡,神京暂时是安全的。但是五峰岭与神京之间亦游荡着无数妖兽,若是白面具在这儿动手脚,神京亦有危险,而五峰岭的人也可能腹背受敌。更何况,我们剑阁的弟子在前面厮杀,难道神京就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继续等下去?”
闻言,赵海平露出深思,沉声道:“恐怕朝中不会答应这样做。不瞒你说,到现在位置还有官员认为神京不可能被攻破,因此有恃无恐。”
“愚蠢。”孟七七道。
“这样的人确实愚蠢,但你不可否认他们确实存在。神京给了他们太多盲目的信心。”
孟七七却勾起嘴角,道:“恐怕不是太过自信,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把我们修士当作同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正好,让我们与妖兽杀个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这不是最惯常的伎俩么?”
赵海平语塞,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位好贤侄,便干脆把这个话题放下,道:“其实我也早有出兵的念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只是这非我一人能决定的。”
“赵叔叔不必担心,只要您能带这个兵,其他的问题自有小侄为您办妥。”
“你想怎么做?”赵海平心中一凛,蓦然从孟七七的笑容里感觉到一丝危险。
孟七七神色平静,“不听话的人,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可事实的发展并没有如孟七七预想的那般顺利,翌日,当朝堂上的消息传入吉祥客栈时,孟七七恨不得拿蔡东家剁肉的那把大刀去把某些官员给剁成肉酱喂妖兽。
因为竟然有人提议要招降季月棠!
招降!
妖兽!
先不说绝大部分妖兽能不能听懂人类的意思,就说两族之间已经筑下了如此大的血海深仇、五峰岭还在血战,和解都不可能,竟然还有人想着要招降!
“师父你冷静!冷静!”小玉儿抱住了孟七七的腰,生怕他真的拿着把大菜刀出去剁人。他看得出来,师父这次是真的气疯了。
蔡东家听见动静也急忙赶来,看到孟七七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叠声地喊他,“怎么了呀这是,快快快先坐下!喝口茶消消气!”
孟七七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但仍觉怒意难忍,于是迅速唤来萧潇,冷声道:“今日但凡在朝堂上发声的那些蠢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抓起来也好、杀了也罢,总之让他们全部给我闭嘴!”
萧潇却有些犹豫,“师父,此事牵连甚广,一旦做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必定无法全部把自己摘干净。届时,朝廷与仙门恐怕……”
小玉儿也大约听懂一些,紧紧抓着孟七七的胳膊说:“对啊对啊,他们都会怪师父的!”
孟七七摸摸小玉儿的头,心里终于找到些安慰,可是他的眸光却极度坚决,“做个恶人,也比被他们坑死的好。纵使天下人骂我又如何,我只要我在乎的人活。”
末了,他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嗤笑道:“朝廷?若这朝廷屁用没有,我要它何用!”
与此同时,五峰岭。
“轰——”暴虐的飞剑如陨星般砸下,掀起土块飞溅,更杀得妖兽们四散惊逃,发出震天的哀吼声。
徒有穷拉着一位散修小兄弟的手狂奔在生死线上,“快快快!注意脚下!跟着我跑!”
两人顶着刀光剑影快速跑下五峰岭,徒有穷一边跑还一边抬手掐诀,企图唤回自己方才为了保命掷出去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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