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齐老四深吸一口气,才将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他知道这个哥哥从来不会信口开河,既然这么说,就必然是知道了,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就算不承认也无济于事。
所以抵死不认没什么意义,对方既然来找他,而不是直接揭破,那就还有谈的余地。
于是他在齐老三对面坐下,嗤笑了一声,“一来就给了好大一个下马威,三哥到底想说什么?”
“我病了这一整年,身子是远比不得从前了。”齐老三这才慢慢道,“幸而敏敏和石头都是好孩子,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就是看着孩子们长大成家,然后就能闭眼了。我那里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四弟不会不晓得。小家小业,才刚安稳了些,实在受不住太多折腾。若真有人与我过不去,那我齐老三也必定要让他过不下去!”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说得掷地有声。同时他一双眼睛紧盯着齐老四,那目光直如针刺一般,让齐老四浑身不自在。
他是聪明人,立刻就知道齐老三是为什么走了这一遭。
他能顺藤摸瓜发现那些端倪,齐老四自然也有本事看破是他在背后捣鬼,这才坐不住了。
可笑明明对方找上门来,是处于弱势,但这会儿齐老四却根本不敢针锋相对也撂下一句狠话。
说实话,齐老四是有些打怵这个兄长的。
他从小就觉得自己聪明,要讨好谁没有失败过,要折腾谁也必定能得逞,但这只限外头。在家里,他却是不管怎么折腾,都从来动摇不了齐老三的地位。
他这个哥哥,不显山不露水,也不见多聪明伶俐,却就是稳稳的站在那里,怎么都动不得,有时候甚至能反过来让他吃个闷亏。
爹娘明明亲口承认他比齐老三讨喜,大事小情上也愿意多偏着他一些,但到了分家的时候,却一口咬定要跟着大儿子过,祖宅也要分给齐老三,他却是被直接打发出来。就连大伯公九叔公这样的长辈也更看好齐老三,甚至有意培养他做族老继承人。
齐老四对齐老三不满,连带着对父母也多了几分微词,这才在分家之后再不过问两老。结果就因为这样,两位老人过世时,齐老三便给他设了个陷阱。
当时他本来也要出一份子,齐老三却坚持不肯收,只说父母留下的话便是如此。转头却将此事透露出去,整个村子都在传他一分钱都没出,不孝父母,让他原本的好名声蒙上了几分阴影,直到如今还有人不时提起!
这一招实在太狠,连翻转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所以齐老四愤恨之余,对齐老三也怀了三分戒惧。
之前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在背后算计,齐老三如今病着,那家里都是妇人孩子,根本不抵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但现在看来,齐老四根本是扮猪吃老虎,故意把他家那个童养媳推出来,自己却躲在背后谋划!
这家伙还是那么可恨……
齐老四虽然不甘心,但最终还是咬着牙道,“三哥这话就是说笑了,谁敢跟你过不去,不用你说,我这个做弟弟的就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那最好。”齐老三点头,脸上神色仍是淡淡的。
等到起身告辞的时候,他走到了门口,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转过头来扫了齐老四一眼,语气平静的道,“阿光要回来了,你可知道?”
齐老四面色大变,险些直接站起来,但齐老三已经转回头,脚步沉稳的走出了门外,只留给他一个瘦长却停止的背影。
齐阿光就是齐老四那个姘头的丈夫。他跟任何一个万山村的人都不一样,常年在外头跑,做倒买倒卖的生意,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能在家几日。
但即便如此,万山村也没有任何人能忽略他,因为他是比齐老费更富有的财主,也是万山村第一个能干人,见多识广,人人信服,还带挈了好几个村里的年轻人跟着他出去挣钱。
既然是这样一个人,娶的媳妇自然也是当初远近闻名的美人,身材丰满,体格风骚,容貌美艳,当年不知道多少男人垂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妙人儿,齐阿光却是把人扔在老家不闻不问。村子里一直隐隐约约有风声说,他在外头置了好几房外宅,好不风流快活。
他家里那位娘子从小也是众人手心里捧着过来的,如何受得这样的气?齐阿光做初一,她就做十五,在村子里勾搭了不止一个男人,仍旧享受着与婚前一般众星拱月的生活。齐老四不过是其中之一,只是因为长相俊俏人又聪明,最得她的意。
要是齐阿光过年回来时这件事闹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
周敏虽然不知道齐老三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但看他每日里仍旧悠然自在,好像万事都不担忧,也只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而她也很快顾不上齐老四那一摊子烂事了。
因为周敏发现,自己种在木盆里的作物,已经开始发芽。
最先发芽的,不出意外是用泉水泡过,又放在家里的那一盆,毕竟屋子里更暖和。但让她意外的是,第二个发芽的,却是泡了泉水,种在院子里的那一盆。须知这会儿可是隆冬腊月!虽然那苗才长出来,一寸高,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雪被冻死了,但也足够让周敏惊喜。
至于那两盆没泡过泉水的,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显然并不打算反季节生长。
但周敏也没有把屋里的盆挪出去,打算多观察一阵。
发芽的苗能不能长起来?过了冬天另一盆又能不能发芽?这都是值得研究的地方。
到了腊月二十,周敏便决定去一次镇上。一来采买一些生活必须品,二来则是去卖东西。家里养的三只小母鸡自从开始下蛋之后,每天都有蛋可收。虽然石头说要拿来吃,但谁舍得?也就是偶尔做一两个,剩下的都攒了起来。另外那几只公鸡也长大了,趁着过年也能卖个好价钱。
齐老三的身体虽说好多了,但最好还是少出门,所以这一次仍旧只有周敏带着石头去。好在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要去镇上置办东西,所以村里的牛车驴车也全部出动,到时候即便不能坐车,至少东西可以放在上面。
这天周敏仍是一大早起身。
冬天天亮得早,这会儿外头还是黑黢黢的。
入冬之后,她就鲜少起得这样早了,但镇上太远,来回路上就要费许多功夫,自然必须早起,以免赶不回来。
周敏在黑夜之中穿好衣服,梳好头发,然后出得门来,熟练的点燃了松木条照明,去叫了石头起来,然后又引火烧水洗脸。弄完之后,背着昨晚准备好的背篓,便出门了。至于石头,则是提着篮子。
这篮子还是石头自己编的,用片得细细的竹条细细密密的编成,与农家常用的那种粗枝大叶的长形提篮不同,这篮子整体呈圆形,开口大概一尺宽,底和口稍微往里收,造型则有些像广口坛子,看起来十分舒服。用周敏的话说,就是具备一种工艺品的美感。
所以安氏做主,这篮子就被用来装整个家里最贵重的鸡蛋了。
两人才出门,冬婶也从隔壁过来了。他们家这一回却是一家子都去,照冬婶的说法,要过年了,去街上看看热闹也好。
从家里走到村口,一路走过去遇到了不少人都是要去镇上的,大家呼朋引伴,十分热闹,没一会儿到了村口,便见牛车在那里等着。有人举着火把照明,十分亮堂,几家主人则守着车招呼,车上只能坐孩子和放东西,大人都要走路。
周敏连忙将石头推过去坐车。这一路走过去十分辛苦,有车坐,哪怕是蹦蹦车,也总比没有好不是?
但石头见她不去,便也不肯去。但周敏哪好意思去跟小孩子一起蹭车?
石头便只在她跟前站着,也不说话。
两人年纪相差三岁,但个头却是差不多高,周敏见他如此,也没了脾气,“好,你愿意走就走吧。”
至于走不动了再上车,石头是肯定不会答应的。这孩子身上有股倔性,上回进山去换东西,走得更远,他也不曾抱怨过。
结果两人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过来招呼,问他们怎么不去坐车。最后周敏只好任人把自己也塞到车上,占了个位置。
好在今日被带去镇上的孩子毕竟是少数,倒也没出现坐不开的情况。周敏见状,便安下心来。
一转头就见坐在自己身边的石头眼睛亮亮的,显然心情极好,周敏心下不由无奈。这性子,不管怎么说都说不动,将来可怎么办呢?
一样是坐蹦蹦车,但大抵是因为人多热闹,车也走得慢,又或者是周敏已经彻底习惯了这里的客观环境,竟也不觉得像头一回坐车时那么难受了。一群人一边走一边闲话,不觉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镇上。
——当然,也有可能是周敏坐着牛车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甚至还嫌弃车上坐久了腿脚都被冻麻了。
显然像万山村的村民们这样想着过年前来一趟的人不在少数,大石镇上非常热闹,人来人往,总算有了一点城镇气象。周敏跟在众人身后进入镇子,又找了个空地将自己的东西摆出来,但等了好一阵,她和石头就着买来的热汤吃完了从家里带来的饼,却还是一个上来问的人都没有。
村子里能养的东西有限,只要稍有余力,十家倒有八家都养着鸡,也都想着送到镇上卖,哪里卖得出去这许多?
好在周敏带的东西也不多,鸡蛋只有二十个,公鸡只有两只,实在卖不出去也就是重新带回去罢了。
两人坐着守了一会儿,石头忍不住低声问,“阿姐,我们怎么不像上次那样去敲门问人要不要?”
咦?这孩子心思挺灵活的嘛!估计是上次尝到了甜头,所以也没什么顾虑,才会这么想。周敏耐心的解释道,“上回本来是去碰运气,谁知道运气好才卖出去了。但羊桃是山货,也就是吃个新鲜,自然有人肯买。但这鸡和鸡蛋,不说人家或许自己养了,你瞧瞧这镇上有多少人在卖?”
石头有些不服气的道,“那再去试试运气也好,不成就再回来。”
他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周敏没想到他居然对这件事那么有信心,想了想,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就是人家不要,也不亏什么。于是便站起来,提着背篓道,“那就走吧。”
想必像他们那么大胆去推销的人应该没几个,或许真能卖出去呢?
大抵人人都知道邱家住在这里,所以也没人过来打扰,周敏和石头从镇子里出来,人流和喧嚣立刻被抛在了身后。在那样嘈杂的环境里待得久了,周敏也有些不适应,出来之后,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走到邱家门口,这里同样是大门紧闭。周敏上前敲了门,片刻后门被打开,露出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显然还是那个门房。他倒也还认得周敏,瞪大了眼睛道,“怎么是你们?”
周敏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背篓,笑着道,“我们到镇上来卖东西,想问问你们加需不需要这些?”
那门房看了一眼,有些踌躇的道,“家主人怕是不爱吃这些……”
周敏记得上次那位大姑娘所言,那位长辈住在这里是养病的,不喜欢吃荤腥也在理。早有预料的事,她也不算失望,便道,“那是我们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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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想了想,又道,“不过家主人就要回城里去过年,或许要捎带些山珍野味回去……要不,我进去通禀一声,问问需不需要?”
“那就再好不过了!”峰回路转,周敏立刻道,“多谢小哥帮忙,劳烦你跑一趟了。”
“不妨事,你们在这里稍待吧。”那门房道。
等他走了,石头忍不住小声道,“怎么态度与上回大不相同?”
周敏想了想,的确如此,上次虽说这门房也不曾摆什么脸色,但语气表情神态莫不透露着高高在上,这一回却完全不同了,居然还肯主动通传。莫不是因为上回的灵芝?如果有效的话,主人家身体好了,下人们想来也能知道一些,对他们客气几分也就可以理解了。
等了一会儿,门房便回来了,道,“家主人请二位进去说话。”
周敏不由意外,上次买灵芝都是那位大小姐出面,怎么这回却要见人了?
不过顾客是上帝,这一点要求她自然是能够满足的。当下朝石头示意,再次提起背篓,跟了上去。
在周敏的想象中,邱大姑娘那位住在这里养病的长辈,应该是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者,而且她直觉应该是男性。然而此刻,跟在门房身后,走进上次邱大姑娘见他们的花厅时,周敏一抬眼便瞧见了坐在上首的人。
却是个年轻男子。
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着青衫,头发挽起,除了一根木簪之外,却是浑身素净,半分配饰都没有。再细看长相,却是眉如远山,目如点漆,琼鼻朱唇,肌肤赛雪,若在古人的小说里,这种长相有个词叫做“貌若好女”,即所谓男生女相。
这第一眼的印象太过夺目,须得再认真去看,才能从对方的形容之中看出几分消瘦清癯的病弱之态。但这病弱之色非但不减其颜色,反倒多添三分风流。让人不由自主想起《红楼梦》里宝玉调侃黛玉的词: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第30章 吃席
这会儿, 那人亦是抬起头,一双仿佛含情的眸子朝周敏看来。
周敏的视线跟他一碰,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那门房把人带进花厅, 这才介绍道,“这是家主人, 你们称呼五爷便是。”
周敏就唤了一声“五爷”, 便听得头顶传来一道柔和悦耳的声音, “齐姑娘不必客气。上回托了贵姐弟的福, 购得上好的野山芝, 我这身体才调理得好些,也能出来走动了。”
果然如此,难怪这一回过来, 上下都表现得如此客气。周敏略一踌躇,便道,“五爷客气了, 这也是您洪福齐天, 兼贵府大姑娘心地善良,才有此福报。至于我们, 不过钱货两讫的生意, 不敢当五爷这话。”
邱五爷闻言笑了一声, 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问道, “你们这一回要卖的是家养的鸡和鸡蛋?我平素不喜食这些, 不过此次回城, 少不得搜罗些山珍野味,便留下也相宜。齐姑娘开个价吧。”
“比照市价即可。”周敏连忙道。
这年头家家户户养鸡都是一样的方法,谈不上什么饲料鸡和农家鸡的分别,周敏当然不会得寸进尺。
别看邱五爷客客气气,若真以为人家是傻多速,吃亏的是谁还不知道呢!再说,她就这点儿东西,够干什么的?不见红楼中连刘姥姥送礼都是一车一车的,邱五爷说是带回去做礼物,也不过是客气一句。
邱五爷点点头,转头往后示意道,“瑞声,付钱。”
周敏这才发现,他身后竟还站了一个人。但也不知道这人太没有存在感,还是邱五爷美颜盛世,完全把人给压下去了。
这人便上前几步,却是个身量中等,样貌亦平平的中年人,就是那等放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的类型。他走到周敏面前,解开钱袋,取出一串红绳编好的铜板来,“齐姑娘是痛快人,就不上秤了,两只鸡作三斤,三十文一斤,鸡子一文钱两枚,这里正好是一百文钱,姑娘点点数。”
周敏伸手接过来,却并不数,而是看向上首,“我自然是信得过贵府的。这价钱已经算是我们占便宜了,多谢五爷照拂。”顿了顿,她扫了一眼面前的背篓和提篮,还是开口道,“还请这位大哥将东西腾出来。”
虽然不值什么钱,但都是平时用得着的东西,也不能就这么送出去。再说,那提篮还是石头亲手编的,用了不少心思。
瑞声闻言,不由转头看了邱五爷一眼,显然没想到这个情况。
他们给的价钱十分厚道,论理这装东西的器具留下也是应该。虽说邱家也不缺这个,但周敏这等计较,却令瑞声不喜。
邱五爷这才往地上扫了一眼,而后道,“这提篮倒是做得精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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