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今日府中设宴,顾令月本意是请宗室之中宁王、与朝中王禅二人与自己一同品评文卷。
宁王在宗室之中素以雅好文采著称,王禅更是知名才子,有此二人担当评文之责,想来不会有人有意见。只是计划着实赶不上变化。王禅虽勉强前来,坐在席上听着李玄《侠客行》曲子,心中伤感,索性便离席遁走了。
宁王姬溶虽然一直留宴,但性子谨小慎微,见了姬泽到宴来,如何肯出头掠皇帝的风头,笑着拒道,“圣人在此,溶不敢献丑。这等事情还是算了吧?”
顾令月闻言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宁王表兄,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呀。”蹙了蹙清淡的笼烟眉,“圣人虽然答应了评文,可是他自然不可能全部看一遍。您如今摞了挑子,难道竟是要让我一个人来评所有文卷么?”
姬溶目光投向了阁中主座上的皇帝,微微一笑,“表妹过谦了,您师从名门,不过是品评一点试卷,难道还能难为到你么?”
顾令月闻言怔住。她虽因是宴会主人,不得已也参与评卷,却本打算将此等重任交给宁王和王禅,自己不过陪一遭罢了。如今听来,竟是要自己唱一场大戏?蹙眉道,“这文会于外头士子十分重要,我不过是闺中女儿,于诗词尚算有些造诣,于国事策论上着实粗陋,如何能担起这等重任?”
姬泽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阿顾这般着实自谦了。谁人不知您师从江梅妃,诗文之才亦是极佳,今日乃是郡主办的春宴,这文题又是郡主所出,由你主担评文之责正是理所当然。”又道,
“你若是怕误了这些个人前途,不如这般,待会儿文卷,你先替朕先择选一番,挑出十分文卷,朕再在这十分问卷中挑择前三甲,可好?”
顾令月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奈何,只得接下了这个职责,
一时之间,鲁定之已经是收拢了与会所有文士的文卷,送到水阁中来。“这儿便是今次宴会文士的卷子,共计一百一十七份,俱都命人重新誊抄过一遍,隐去身份姓名,装订完毕,都在这儿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辛苦鲁家丞了!”
顾令月知晓这些文士多年寒窗苦读,一份人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百十份问卷之中,心中极其慎重。仔细阅看文卷择出九张出色的,最后一张文卷,虽然通篇平实,但极为实在。犹豫片刻,到底觉此人可惜,将这张卷子也放在了遴选出来的十张文卷之中。抬头交给姬泽一人。精疲力竭道,“阿顾竭尽所能,择选这十份文卷,还请圣人指正。”
姬泽瞧着阿顾神色精疲力竭,接过文卷,不急着观看,却吩咐一旁下人奉上备好的汤羹,“阿顾辛苦。饮一盏雪莲羹,补补精气神。”
作者有话要说: 困!求评论。
第二十四章
顾令月饮了一盏淳淳的雪莲茶,果然觉得一股热意从心底泛起, 面上显出一点红晕, 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姬泽见着方微微一笑, 捧过了顾令月择的文卷,瞧了一眼,意有所指道, “若这十份文卷中有人才在今年春闱中得了名次, 阿顾也算是他们的一卷之师了!”
顾令月闻言不以为然,“圣人说笑了。”“便其中若当真有遗才, 也是主明臣贤,方有此相遇福分,于阿顾并无多少干系!”
漱玉斋流水环动, 叮咚有声, 顾令月坐在斋中, 瞧着姬泽评卷。
皇帝评卷的速度极快, 较诸顾令月起初一字一字仔细观看似乎更为随意,唇角轻凝颇为肃刻, , 然而目光锋锐, 微微一扫卷面, 似乎便对执笔之人思想了然于胸,片片文卷像雪花一样堆在地面。
顾令月凝视目光略延滞久,方缓缓收回目光。在斋中坐久了,索性起身略离开几步松泛松泛, 从更衣处出来,碧桐侯在外头,上前低低禀道,“郡主,永新娘子持此扇求见于您。可要见见?”
顾令月接过水晶杏花扇,微微转动,瞧着扇面水晶之上绘制的华美杏花,目光悠远,神熙六年曲江园春宴。众女齐聚行酒令抽花签。其后玉真公主命人制作一套十二柄花扇,分被赠给当日抽了花签的女客。杜永新当时得的是一柄水晶杏花扇。
如今这柄水晶杏花扇就在自己的手中。
顾令月一时为这柄花扇牵动心绪,神态柔和,吩咐道“将她带进来吧。”
杜永新迈步入内,眸中闪过一丝毅然之色,跪在地上,闻言苦笑抬头,“奴婢拜见郡主,”深深跪在地上,“经此一事,永新心已经灰了,余生不想在教坊之中,恳求郡主瞧在与永新过去的情分,帮助永新脱籍求去。”
顾令月讶然,“你虽然失了歌喉,但舞技亦是卓绝。日后在教坊依旧有一席之地,大可不必如此,可是下定决心了?”
杜永新凄然一笑,声音坚定,“妾身早如今看透了红尘,只想寻一个清淡地方了此残生。再也不愿入这十丈软红了!”
顾令月心中慨叹,叹道,“既是如此,我帮你这个忙就是了。”
杜永新面上露出欢喜之色,目光却辛酸流下眼泪,“妾身多谢郡主恩德,”虔诚叩头,“愿郡主良辰美景,顺心如意。”
顾令月命杜永新出去,在廊下立了一会儿,重回漱玉斋。斋中灯火明亮,姬泽阅卷,见了其中一份文卷,文名写着《论兴亡》三字,字迹稳重,其中论见颇为深刻,不由轻咦了一声。
“瞧着这张卷子,倒有几分意思。”
顾令月听闻此语眸光微微闪烁,“如何?”
姬泽含笑道,“瞧着一份文卷,文辞虽朴实,论见却颇为扎实,某些观点虽然激进,某些观点却颇新奇,似可观之一用。此子若日后入仕,可为循官。”
顾令月见姬泽手中文卷自己中正,正是自己最后一刻放入十张文卷中的一张。含笑道,“恭喜圣人,圣人眼光高,此文能得你看重,想来作者确实良才美玉。阿顾恭喜圣人得此良才。”
姬泽淡淡一笑,“若当真如此,此子亦该感谢昭国郡主。若非郡主初选选中此文,也到不得朕面前。”
将品评完毕的三卷文卷递了出去,吩咐梁七变,“将这三卷文卷张挂出去,便说乃是此次斗文魁首,各自厚赏。”又道,“昭国郡主此前挑择的另外七份文卷一并张挂出去。”
梁七变躬身应道,“是。”
春宴如火如荼,府中下人将圣人和昭国郡主点评过的十份文卷张挂在外。
一众文士瞧着文榜登时疯狂起来。
达尔信《论兴亡》一文高高挂在其上,后面附着皇帝龙飞凤舞的评点,“可为循官。”
达尔信瞧着圣人龙凤凤舞的批复,泪水连连,握着好友的手欣喜若狂道,“信之,我的文卷被圣人点评了!”。
夏侯宇瞧着好友这般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中为好友欢喜只余,也颇不是滋味。
大周科举素来有行卷之风。参举士子将自己的诗文时卷集结成册,投递到各权贵大臣府上。如能得到青眼,交到主考官手中,则录取几率便会大大增加。
近年北地大战,科考已经停滞两年。今年北地初定,圣人定会加办恩科。有了圣人这一句的评卷之语,接下来半个月后的春闱中,达尔信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必然是会被录中的。
今日昭国郡主的春宴达尔信本是进不来的,是自己多得了一张帖子,觉得二人平日处的不错,方邀了他一道赴宴。没成想,自己竭尽全力写的文卷名落孙山,连昭国郡主遴选的十名都没有进。倒是达尔信鲤鱼跃龙门,一朝尽是得了圣人评卷之语,自此之后平步青云,竟是一生大道可期了!
一时之间,水台之上诸多赴宴文士,有人因着得了圣人赏识放声欢笑,也有人因着名落孙山黯淡痛哭,人生百世相。也有些人,虽然没有得到圣人头三甲青睐评语,但也进了昭国郡主遴选前十名之中,虽略有所憾,但也觉收获不菲。
仔细查看昭国郡主遴选的另外七张文卷,字迹秀美,品评不乏精到之语,显见得这位郡主秀外慧中,有识人选才之能。
二月初二春宴后,仿佛整个春光在长久的噤言后猛然爆发出来,整个长安绽放出繁盛春光。
昭国郡主顾氏在长安声名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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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长安城中血罗裙风尚蔚然成风。
那一日,昭国郡主款款坐在水台之上,色清而媚,唇红而朱,犹如神仙中人。红裙颜色太过鲜正,裙褶之中抖落的梅花太过清灵,仿佛灼烫进了无数闺中少女的春梦之中。
一夜过后,无数贵女便涌进百岁春,要求花重金定做一条血罗裙,并且指明要和昭国郡主春宴上着的那条裙子布料剪裁一样。百岁春手忙脚乱,忙的单子都接不过来。
待到再过了大半个月,这股罗裙风便刮到了民间。便是街头一月只挣的三四贯银钱的小户人家,也会自裁了红布,仿造着长安时兴样式,做一条血罗裙。这样的罗裙,裙身亦是一样的修长飘逸,只是那颜色暗沉驳杂,远没有百岁春正宗的罗裙色泽周正鲜亮。
昭国郡主春宴结束后,整个长安恢复了热闹,其余权贵人家也陆续举办了一些春宴,文士交梭如织,行卷投文,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着最后的拼搏。
三月,天子春闱依照往日时序举行。
当日昭国郡主春宴之上评卷文士,圣人圈点三名文士俱都点选中了进士。其中,赵申中了探花,另外二人,达尔信高中进士榜第三十六名。
十名中另外七名文士,亦有五位中举。
消息传出,长安城中一时哗然。
长安城中,每年春闱邻近时分,无数权贵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时有文士奔波在各家权贵的春宴行卷投文,收效甚微。昭国郡主的那场春宴,竟有如此大的能量。与会不过两百余名文士,最终考入进士的十名,其中评选出来的十名人士,竟有八名高中进士。
一时之间,长安众人相顾咋舌,尽皆对昭国郡主的盛宠再度刷新认识,心中高高尊重起来。
一众长安文士心中,昭国郡主举办的这场春宴成为一场传说。
众人无不盯着郡主府,盼望郡主府在举行一次宴会。
只是昭国郡主府门帘深闭,昭国郡主素来低调,不同于其姨母玉真公主,除每年例行举办一次春宴外,很少召开宴会。众人无不深深遗憾,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明年郡主再次举办春宴,便是抢破头也要抢到一张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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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盘旋犹如天堑,丝丝夜雨打在巴山之上。望着窗下小池,因着淋淋夜雨而渐渐涨高。
巴山驿馆后院正房之中,玉真公主一身华美的大红通袖大袖衫当窗卧榻,额间点了一朵大红花钿,风姿雍容华贵。听闻侍女禀报长安辗转轶事,面上泛起欣慰笑意,“咱们的小阿顾终于平安归来了!”
窗外夜雨叮咚。
一名玄衣男子散发躺在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头后,旷达之感。条达道,“长夜漫漫,公主不好生歇息,是在想什么呢?”
玉真公主含笑,“我在想我的外甥女。”
“阿顾是我胞姐丹阳公主之女,论来,皇室血脉甚多,论起来唤我一声小姨的有不少人,但我唯独真心心疼的,便是这一个。待到回到长安,我自然会于你介绍。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李玄眸色深深浅浅,“公主的外甥女,想来定是和公主一般聪慧美丽,定然是值得喜欢的!”说完不待公主会话,扬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玉真公主嫣然而笑,二手执手共赴芙蓉帐。
一时之间巴山夜雨叮咚,打的芭蕉殷殷折腰,却掩不住馆中翻滚红浪。红浪滚滚掩饰住长安王禅的优雅失意,也是李玄和玉真公主的得意欢畅,如同烈火正正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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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春日荼蘼,北地之劫中,顾令月逃亡出来,身边旧日从人风流云散,回到长安,朱姑姑在庄子中培养多年的家生子中择选了两个齐整懂事的丫头,一个十六岁,叫蜜香,另一个十五岁,叫鹅蕊,送到顾令月身边,与砚秋、碧桐一同在顾令月身边伺候。
顾令月心疼无辜悲凉自尽的银钿,特意命人寻了银钿的妹妹,名唤钗儿的到身边伺候,贴补家用。
朱姑姑听闻吩咐怔忡片刻,笑着应了,“郡主心善。”
顾令月沉默片刻,淡淡道,“银钿跟了我一场,我能为她做的,总要尽一尽心。”
因着钗儿年方十一岁,年纪太小,不好近身伺候,便暂时充作小丫头,日后若能得用再提拔到身边来。
这一日,春光明媚,阳光普照大地。
鹅蕊端着铜盆,掀起帘子进来伺候,笑道,“如今门外每天都会投递进来无数个帖子,前儿个鲁家丞还说,要专门置一个人,查看这个帖子呢。”
顾令月淡淡一笑,不以为意,“这不过是春闱余波,待到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削缓下去。”
说话间,下人前来禀道,“郡主外间车马准备好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知道了!”
前些日子春宴过后,顾令月便唤来教坊使卢允,过问杜永新脱籍之事。
教坊脱籍乃是一件难事.但如今长安城中炙手可热的昭国郡主出面又是另一回事。教坊使卢允含着谄媚的笑意应承下来,不过小半个月时间就办好了此事。
杜永新捧着自己的脱籍文书,激动的泪流满面。决意离开长安,前往先帝神宗皇帝泰陵安居,自此之后,清淡了此残生。
三月初六是她离开长安的日子,顾令月前往渭水河为她送行。
朱轮华盖车停在府邸门前,此行乃是私人之行,不欲引人注目,所以备下的是一般的朱轮华盖车,而非金光煊亮的七宝香车。顾令月登上华盖车,车轮碌碌转动的时候,时辰还早,忽然想起当日春宴上姚慧女所说的玉真公主风流轶事,不知怎的,又记挂起王禅起来。吩咐道,“取道醴泉坊。”
御人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吁”了一声,驾着车向着醴泉坊玉真公主府邸而去。
惜园依旧风景明媚,檐角飞翘,只是热爱热闹的主人玉真公主暂时不在长安,失了些许往日的鲜亮,略显得几分寂寥之意。顾令月命人停在惜园门前一角,掀开帘角,瞧着惜园高高的墙壁中露出的一点□□,荔枝眸中露出微微怀想之色。
醴泉坊坊门行人来来往往,一个背影在公主府外缓缓行步,不由驻足,玉立身长,背影透露出落寞之色。
砚秋眼角余光四处张望,瞧见此人身影,悄声禀道,“郡主,那是王拾遗。”
顾令月发出轻轻微“噫”声,打起帘子,朝着砚秋指的方向望过去。
天光光微微明亮,一身白衣的王禅立在坊门角落,远远眺望惜园方向,静默片刻侧过头来,侧脸神情有几丝忧郁。
公主府侍卫静静守着府邸安全,许是因着与这位王禅实意相熟,放任自流,并未上前盘问。
王禅便驻足此处,似乎在怀想昔日与玉真公主一处甜蜜的时光。
忽的自失一笑、佳人如今已经找到了新的情人,自己不过是他旧日时光里的一道美好回忆,不会再翻起,只有自己依旧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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