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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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已经熟练掌握烤鹅的技巧,笑嘻嘻应了。

阿芒和随从在蔡四郎的带领下走进庭院的时候,看见内殿云雾缭绕,炭火烧得噼里啪啦响,不由肃然起敬。

几人在青条石铺设的甬道上站了好一会儿,手执拂尘的裴英娘才慢慢踱出门廊,淡然道:“使者有何事指教?”

“不敢不敢。”阿芒连连摇头,挥了挥手,两个随从抬着大箱子走上前,他掀开箱盖,顿时满院珠光宝气,箱子里金的、黄的、红的、绿的,堆满价值连城的珠玉宝石。

饶是裴英娘不缺钱,也不由得眼皮抽搐了两下,含笑问:“这是?”

阿芒道明来意。

原来那天碰过莲花的两个随从回到鸿胪寺馆后,上吐下泻,手脚绵软,大病一场,一碗碗汤药灌下去,丝毫没有好转,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转眼奄奄一息、一副将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阿芒又是伤心又是惊愕,细细回想,觉得可能是两位随从冒犯了裴英娘,才会受到天神惩罚,想求裴英娘谅解二人的冒犯之举。说不定裴英娘原谅他们之后,他们就能好了。

裴英娘听完阿芒的请求,沉默良久。

她知道那两个随从为什么会生病,洒在莲花莲叶上的药水带有很强烈的毒性,他们直接用手接触,当然会中毒啊!

阿芒看她半天不说话,惴惴道:“求真师大人大量,宽宥我的族人。”

裴英娘眉眼微弯,扫一眼箱子里的宝石,叹口气,“我再三警告过,不能接近水缸。使者族人不听劝阻,执意靠近,该有此祸。”

阿芒瞪大眼睛,哆嗦着道:“那,那还有救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救治……”裴英娘故意停顿半刻,等阿芒和其他人呼吸都窒住了,才接着道,“我这便开炉为使者族人炼丹,请使者稍等片刻。”

阿芒立刻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等多久都行!我就站在这里等,劳烦真师了!”

裴英娘回到正堂,“关门。”

半夏和忍冬合上门。

小童抹了把汗,一边擦手,一边道,“娘子,烤鹅还没好呢!”

“不急。”

裴英娘让小童烤鹅,只是不想浪费工匠精心设计出来的新式丹炉而已。

她走到侧间,往软榻上一倒,抱着隐囊,眯起眼睛假寐,“取几颗赤色药丸,在铁屑里滚九遍,再在绿豆粉里滚九遍,等会儿拿出去给阿芒。”

药水有毒,府中自然常备解药,赤色药丸就是两名随从所中之毒的解药。铁屑和绿豆粉一半是故弄玄虚,一半是针对药性,加一点能有助于解毒。

阿芒站在日头底下耐心等待,虽然初秋天气凉爽,但当头晒大半天,不免口干舌燥。

随从摘下水囊,毕恭毕敬递给他,他摇摇头,推开水囊。

槅窗支起半边,整座庭院一览无余。

裴英娘抬头间,看到几名随从注视阿芒的眼神越来越炙热,冷哼一声,想收买人心,什么法子不能用,竟然敢来利用她?

算了,看在一箱子珠宝的面子上,随他在下属们面前塑造仁厚宽和的君主形象吧。

阿芒求到丸药后,千恩万谢,离了永安观,直奔含光门,回到鸿胪寺馆,亲自喂两名随从服下丸药。

半刻钟后,两名随从呼吸趋于均匀,脸上一点点浮现出红润神采。

阿芒嘱咐左右侍从细心照料两名随从,回到自己的房间。

海兽莲花纹地砖上铺有波斯毡毯,他扯开衣襟,露出幽黑胸膛,随意盘腿坐在毡毯上,饶有兴趣地打量房中的布置。

如果不是此次出使亲眼见识到长安的繁华昌盛,他恐怕依然以为朝中内大相、内副相、副整事等人描述的唐国帝都只是一座人口众多的普通城邦而已。

他确实艳羡唐国惊人的财富和广袤的土地,但真正震撼他的,是中原灿烂的文化和唐廷包容开放的气象。

难怪当年禄东赞坚持劝谏波拉迎娶唐国公主……

阿芒浮想联翩之时,一名方脸汉子推门进房,“王上,丸药入水即溶,火烤即化,药师无法辨别丸药到底是用什么炼制的,请王上定夺。”

阿芒抬眸,表情由爽朗平静转为威严内敛,眼底的憨厚荡然无存,隐隐透出几分鹰视狼顾之相。

他笑了笑,摆摆手,“不必浪费工夫,她既然敢大咧咧以丸药相赠,定然不怕我们验查。”

汉子心思敏捷,皱眉道:“永安真师发现王上的身份了?”

“发现与否不重要。”阿芒眼前浮现出莲花倏然绽放时的盛景,沉默了短短一息,淡淡道,“此次我们来长安并非为了求娶唐国公主,别忘了正事。”

汉子恭敬道:“是。”

阿芒低头轻抚腰间的佩刀,“尚陵钦呢?”

汉子答道:“都护受鸿胪寺少卿邀请去宫中观看波罗球赛,走了大约两个时辰。”

“别掉以轻心。”阿芒眼中掠过一抹坚毅,“参加完太平公主的婚宴,立刻动手。”

汉子垂首应承。

醴泉坊,永安观。

裴英娘让半夏把阿芒所送的宝石一一登账造册,合眼欲睡,忽然闻到一股甜香。

两名小童抬着刻花高足盘走进侧间,盘中的烤鹅金黄油亮,色泽浓艳,光是看着,就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她立刻坐起身,“拿一壶甜糟酒来。”

吃烤鹅一定要佐酒,糟酒香醇,就着糟酒,她能吃光整只烤鹅!

半夏去灶房取甜糟酒,使女进来安放食案、碗碟,忍冬洗净手,跪坐在食案旁为裴英娘撕鹅肉。

裴英娘袖子高挽,眼巴巴盯着忍冬白皙的手——撕下来的鹅肉。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道影子当头笼下来,遮住日光。

裴英娘抬起头。

穿一身绯红圆领锦袍的男子背光而立,静静看着她,清俊面庞半明半暗,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目光灼灼。

“阿兄?”裴英娘起身相迎。

李旦的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坐吧。”

声音低沉。

他扫视左右一圈,使女们对望一眼,默默退下。

忍冬看一眼裴英娘,裴英娘朝她点点头,她放下烤鹅,也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两人独对,裴英娘拢着袖子,把一碟撕好的鹅肉推到李旦面前,“阿兄来得正好,刚出炉的烤鹅,我一口没吃呢,便宜你了。”

李旦瞥一眼撕成丝状的鹅肉,嘴角微微一勾,轻笑一声。

他拿出一只鎏金葡萄纹银葫芦,放在食案上,“这是乾和酒。”

裴英娘把葫芦拿起来端详一阵,拔开塞子,轻嗅几口,“河东乾和酒,据说是不掺水的酒?”

“掺没掺水我不知道。”李旦淡笑着道,“这是冀州的酒。”

他说话的时候,裴英娘已经斟了两碗乾和酒,小口啜饮,喉间顿觉辛辣。

乾和酒口感醇厚,浓度比烧春、翠涛酒要高。

她再饮几口,细细回味,“这是葡萄酒?”

李旦嗯一声,手指微曲,轻轻敲打食案边沿翘起的金饰,“英娘,等令月出阁,我会上书请旨,离开长安。”

裴英娘手腕抖了两下,差点没握住酒碗,猛然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怔愣半晌,喃喃道:“阿兄要去哪儿?”

“冀州。”李旦平静道。

裴英娘恍惚想起,这好像是李旦第二次提起要去冀州的话。她一时心乱如麻,惊讶、错愕、慌乱、无措……各种情绪杂糅在一块,不知怎么,竟生出一股强烈的烦恼和焦躁。

她推开酒碗,负气道:“为什么要走?阿父身体不好……你舍得走吗?”

李旦看着她,神情温和,但语气淡漠冷静,“我已经决定了。”

刚喝下的酒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裴英娘浑身发热,眼前有片刻的眩晕。

她扶住食案,咬了咬嘴唇,“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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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月十五。”李旦端起酒碗,轻轻摇晃,琥珀色酒液微微晃荡。

裴英娘垂眸看着酒碗里粼粼的乾和酒,心里暗暗道:烤鹅放了这么久,肯定不好吃了……

心里翻腾着乱七八糟的鸡毛蒜皮,就是不肯去想李旦即将要走这件事。

李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下酒碗,身体突然前倾,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的手臂上,“英娘,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鸠摩罗什大家都知道,他是真的,但是关于他的真迹、珠串什么的,是胡诌的……

还有文里写胡人建立的政权都想抢他,不是因为他美得倾国倾城,是因为当时胡人普遍信佛啊。

第98章

李旦起身间, 袍袖扫过食案,银葫芦翻倒在地, 酒水汩汩而出,洒了一地。

裴英娘晕晕乎乎中听到滴答的水声, 心道, 忍冬昨天才刚刚给这屋子换上新的波斯氍毹啊,十两金子一张的胭脂色百花细织锦绣氍毹,颜色娇艳, 被酒水污了, 多可惜!

她想转身去扶酒葫芦,挣了两下, 没挣动。李旦坚实有力的臂膀牢牢桎梏住她, 不许她逃避。

脸颊边传来粗糙的触感, 带着薄茧的手托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

裴英娘看到一双幽深的眸子。

李旦眼眸微垂, 眉宇间势如沉渊,天潢贵胄的傲慢威严显露无疑,像是从云端俯瞰着她一般,等着她回答。

他的视线带着灼人的温度, 落在哪里,哪里就热腾腾烧起来。裴英娘定定神,蹙眉道,“阿兄晓得的……我不会走,我要陪着阿父。”

当年从李治手上接过敕造银牌、踏进东宫的那一刻起, 她就做了选择。

眼下蓬莱宫内外风平浪静,岁月平稳,仿佛妥协的双方很愿意一直这么维持下去,其实只是假象而已。尚药局奉御几乎是常驻在太子寝宫中,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六王李贤,而向来谨慎、不愿看到兄弟相争的李治竟然对此不闻不问——李治没有放弃太子,但是太子已然时日无多。

一旦东宫响起丧钟,局势又将变得波云诡谲。

裴英娘眼光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李旦。她知道李旦是为她好,他察觉到山雨欲来的刀光剑影,想带她躲开剧变动荡,可是她没办法抛下苍老病弱的李治……她无力更改太子的命运,至少可以陪在李治身边,伴他度过锥心刺骨的丧子之痛。

而且她也舍不得李令月。

她心烦意乱,不知是该指着李旦痛骂一顿,还是揪住他的衣袖挽留他。

头顶响起清淡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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