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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裴英娘和武皇后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她能够安安心心折腾,除了李治的扶持之外,亦离不开武皇后的默许。

北方世家林立,地方豪强根深叶茂,每逢战事,颠沛流离的老百姓们躲进豪强的庄园之中,为豪强充当仆役,以期躲过战争。豪强们只关心家族安危和家族财产,对朝廷的废立不大在乎,谁打下江山,他们就忠于谁。

长久以来,家族势力比官府的拳头更硬,朝廷官员费尽心思,也干涉不了地方事务。

裴英娘没有硬碰硬,她的人手基本在南方活动,彼时南方还未完全开发出来,经济落后,荒无人烟,被北方世家视为蛮荒之地,百里之内常常寻不到一处市镇。

有李治和武皇后保驾护航,又没有世家掣肘,裴英娘的计划很快铺展开来。

但世家们耳聪目明,消息灵通,很快嗅到隐藏在蛮荒背后的巨大利益,他们很快意识到南方不仅仅只有广州和扬州两处繁华地,积极奔走,上下钻营,想空手套白狼,攫取裴英娘的成果。

不是单纯的分一杯羹,而是彻底夺走所有商路。

如果没有武皇后在背后威慑群臣,裴英娘现在的生活哪能这么平静顺遂,光是商队打击山匪势力,和胡人、土人交易,就不知道触动了多少豪门世家和地方豪族的利益,二圣都站在她这边,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如果裴英娘还是裴家十七娘,她将举步维艰,才刚刚踏出第一步,就会招来别人的觊觎,果子还没成熟,很可能功劳就被人摘走了。

因为她是二圣养大的公主,是李治和武皇后扶持的养女,才能一帆风顺,按着谋划一步步开展事业,最终积攒下大笔财富。

裴英娘没有投身于争权夺利中,但她确确实实享受到了绝对权势保护下的安定顺遂。

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她更要尽己所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忍冬搀扶裴英娘上车。

锦缎忍冬纹镶嵌珍珠鞋履刚踩上脚凳,有人从宫门里飞驰出来,勒马停在牛车旁,“真师。”

裴英娘扭头,认出来人,摘下垂纱帷帽。

第87章

来人翻身下马,喘了会儿气, 仰起俊秀的面孔, 拱手轻声说:“真师,谢谢你。”

裴英娘叹口气, 薛绍还是知道了。

她不怕武皇后发出敕旨, 因为还有收回的机会, 唯独担心薛绍听到风声以后会耿耿于怀。

感情中一旦产生裂痕, 不管怎么挽救, 都于事无补。

“我不是为表兄筹谋,之所以为表兄的两位嫂子请封乡君, 完全是在为阿姊打算。”裴英娘直接道。

薛绍苦笑一声,眉宇之间难掩惆怅抑郁,“真师帮公主, 也就是在帮我,再者说, 我和公主成亲在即……我代公主谢你, 也是一样的。”

李令月不顾武皇后的反对, 坚决要嫁给薛绍, 让武皇后十分不满。

其实薛绍迎娶李令月, 也担负了巨大的压力, 不论是曾照拂过他的常乐大长公主等人,还是他的两位兄长,之前鼓励他和李令月亲近,现在都不乐意看到他尚主——因为武皇后已经完全大权在握了。

而且尚主的驸马中, 只有寥寥几位和公主举案齐眉,夫妻恩爱,剩下的大多只能忍气吞声,被公主呼来喝去、任意驱使不说,还要忍受其他贵族子弟的讥笑嘲弄。

薛绍的两位兄长疏离皇家,和反对武皇后的宗室走得很近,对薛绍迎娶李令月之事态度冷淡。他们没有胆子给李令月脸色看,私下里偷偷劝说薛绍,要求他疏远李令月。

薛绍彷徨了一段时期后,选择重新回到蓬莱宫任职。

他被倭国使臣重伤的那段日子,一直闭门不出,便是在和两位兄长僵持中。

裴英娘当时冷眼旁观,心中想着,如果薛绍扛不住压力,自此不再出现在李令月面前,那他配不上李令月的衷情。

如果这段感情只是李令月一头热,还不如就此分开,免得以后伤害更深。

让裴英娘欣慰的是,薛绍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他对李令月的感情,并不比李令月对他的少,只是性格内敛,从不外露罢了。

裴英娘忆及往事,正色道:“表兄,你既然下定决心迎娶阿姊,就得担负起责任,以后一心一意和阿姊过日子。你那两位兄长的事,你能避就避,实在避不了,早点为自己准备好退路。”

薛绍脸上浮起几丝尴尬之色,沉默半晌,点点头。

两人没有其他话可说,拱手作别。

裴英娘坐进卷棚车,壮牛抬起前蹄,拉动车辕,缓缓驰出宫门。

她撩起帘子,回头张望,看到薛绍拨转缰绳,回宫去了,背影寥落。

可惜这个时代同胞兄弟不能分家,不然可以让薛绍和薛家两位兄长分家。

太宗时,宠幸优渥的高阳公主下嫁房家,仗着太宗的宠爱,把房家搅得乌烟瘴气。在帮助丈夫房遗爱夺取爵位失败以后,她改而撺掇房遗爱和房遗直分家,还诬告大伯房遗直对她不规矩。

太宗将高阳公主训斥一通,自此对这个女儿冷淡了许多。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使是天子,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好恶强令臣子分家。有高阳公主的前车之鉴在先,薛绍不可能彻底脱离薛家。

这是一个家族血脉相连的时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牛车徐徐前行,驶过胜业坊时,裴英娘掀开车帘,吩咐紧跟在卷棚车旁边的蔡四郎,“去隆庆坊。”

蔡四郎点点头,也不问缘由,当即示意护卫改道往东边走。

忍冬愣了一下,犹豫着说:“娘子,日落时关坊门,等咱们回去的时候,坊门可能关闭了。”

相王府在隆庆坊,贵主和相王感情亲厚,特意去相王府拜访,不可能说几句话就走,稍微耽搁一会儿,天就黑了。

裴英娘从车厢角落里拽出一只鎏金钿螺卷草纹书匣,打开盒盖,低头翻看,指尖划过一本本装订精美的古籍,笑着道:“关了就关了,在相王那儿蹭顿饭吃,夜里回去,找他讨几盏灯,星夜回府,别有意趣。”

忍冬想起来永安观并不在坊卒的管辖范围之内,贵主品阶仍在,可以自由出入里坊,这才没接着劝阻。

卷棚车驶入隆庆坊后,刚走了没几步,在一处拥挤的巷曲前停了下来。

前面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蔡四郎翻身下马,在车窗外小声道:“贵主不必惊慌,我去前面看看。”

裴英娘放下书本,掀帘往外看,路口被堵起来了,她只能看到摩肩接踵的围观人群。

不一会儿,蔡四郎折返回来,眉头轻皱,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出什么事了?”裴英娘问他。

蔡四郎罕见的有点疑惑,清秀的脸此时才露出几分少年郎应该有的稚气,慢吞吞道:“听巡逻的武侯说,千金大长公主的孙女——郑家六娘子,上门抢亲……”

“抢亲?”

裴英娘一阵错愕,继而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去看热闹,抢亲这么好玩的事儿,她还从来没见识过呢。

而且还是郑六娘抢亲!熟人呐!

裴英娘不等忍冬过来搀扶,一把撩起帘子,“六娘想把谁家郎君抢回郑家去?”

蔡四郎伸出手,准备扶她下车。

身后忽然有陌生凛冽的气息袭来,斜刺里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直接越过蔡四郎,一手握在裴英娘欺霜赛雪的腕上,另一只手轻轻一勾,揽住她的腰肢。

滚烫的手停在腰间,温度透过重重道袍内衫,触感分明。

裴英娘怔住。

蔡四郎瞪大眼睛,手腕一翻,手刀直直往那双手砍下去!

那双手的主人纹丝不动,眼帘微抬,淡淡瞥他一眼,目光沉静,仍旧扭头去看裴英娘。

蔡四郎来不及收手,一只蒲扇似的大手摁住他的脖子,捉住他的手,往后一翻,把他拖开,“你想干什么?”

蔡四郎猛然回头,挣扎了两下,没挣开。

他冷笑一声,另一只空着的左手伸到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拔出一把匕首,剑尖寒气闪动。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裴英娘反应过来时,蔡四郎已经和杨知恩过了好几招。

一个人高马大,招式熟练,一个清瘦单薄,但气势凶悍,勉强打成了平手。

裴英娘哭笑不得,推推突然出现的李旦,“阿兄,还不让你的人停手?”

李旦没说话,侧头瞥杨知恩一眼。

杨知恩会意,点点头,松开手。

蔡四郎脸色阴沉。

杨知恩拍拍他的肩膀,“小郎看着一把子骨头,反应倒是挺快的,几岁了?”

蔡四郎抿抿唇,眼神幽暗,看也不看他一眼,牢牢盯着远处的裴英娘,缓缓收起匕首。

裴英娘在李旦的搀扶中踩着脚凳下车,发现李旦还拉着她的手不放,抬起胳膊,摇了两下,示意他放开,“阿兄怎么在这儿?”

李旦可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闲逛看热闹的人。

“你来隆庆坊做什么?”李旦不答反问,松开她,视线在她头顶的黄冠上停留了一会儿,他送的玉饰镶嵌在冠上,很好看。

裴英娘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李旦没有因为她穿道装而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果然只有阿兄最善解人意了!

“我来隆庆坊,当然是为了找你啊。”

如此自然而然的语气,一点不加考虑。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笑了一下,“我跟着你好一会儿了。”

他今天有事外出,回府时听扈从禀报说裴英娘仓促进宫,准备跟过去看看状况,走到永兴坊的时候,远远看到蔡四郎护送着卷棚车迎面走来,认出是裴英娘的车驾,知道她从宫里出来了,便放下心,打马跟在他们身后。

他今天被李显拉去平康坊,吃了几坛烧春酒,在太阳底下骑马走了半天,神色微醺,不想让裴英娘看到他的醉态,打算默默送她回醴泉坊再回来,如果不是看到她忽然改方向往隆庆坊走,他不会在她面前现身。

裴英娘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眉头轻蹙,这种香味很奇怪,不是李旦身上平时熏香的味道。

这股香味太甜腻了。

她抬头看李旦,发现他眼圈微红,眼波潋滟,神态和平时迥异,眼角眉梢有若有若无的春情,抓起他的袖子,轻嗅几口,几乎闻不到熟悉的墨香味。

“阿兄,你吃酒了?”

李旦看她一眼,微微颔首。

裴英娘恍然大悟,难怪他刚才扶她下车的动作有点轻佻,而且双手烫得吓人,敢情是吃醉了撒酒疯呢。

她觉得有点好玩,喝醉的李旦,原来是这样子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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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旦垂眸盯着她看,眼底黑沉。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他此刻醉意朦胧。

裴英娘笑了笑,猛然想起一种可能,眉尖紧蹙,“阿兄……你不会是刚从平康坊回来的吧?”

从隆庆坊下曲出来,走两坊之地就是遍地秦楼楚馆的平康坊,长安富贵公子天天流连其中,为坊中的花娘头牌争风吃醋,挥金如土。

李旦还没娶亲,怎么抵挡得住平康坊的旖旎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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