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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失!”秦岩穿过人群,挤到执失云渐和王浮身边,神情有点尴尬,搓搓手,笑嘻嘻道,“今天我阿耶也跑来凑热闹,妄想让我尚主,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啊!”

他虽说不是什么品行高洁的名士,但绝对重义气,不会在明知道执失云渐仰慕永安公主的前提下,跑来和兄弟抢媳妇!

执失云渐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抬脚走开。

秦岩张大嘴巴,呆了一会儿,沮丧道:“执失生气了?连句客气话都不屑和我说,这是要和我割袍断义?”

他真的毫不知情啊!

王浮翻个白眼,拍拍秦岩,指指大殿的方向,“秦校尉,别自言自语啦,该进殿了。”

原来宦者在殿前唱名,常参官们正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进殿,执失云渐听到宦者叫到他的名字,才走开的。

宦者领着执失云渐从回廊另一边走了。

列队等着接受召见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王浮浅笑着道:“圣人单独召见执失,裴相公和袁相公的脸色都不好看呐……”

秦岩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只要执失不是一怒之下想和他绝交就好!

他心有余悸,“我得赶紧娶妻,不然下一次不晓得阿耶会看上谁家小娘子。”

万一阿耶看准的小娘子又是哪个兄弟的心上人,他以后还怎么理直气壮去兄弟们家蹭吃蹭喝啊?

第75章

执失云渐跟随宦者走进侧间棋室的时候, 李治和武皇后都在。

帝后二人沉默不语,专心对弈。

房里没有架设冰山盆景降暑, 但仍然凉爽舒适,水晶帘下一炉花萼香, 烟气清芬淡雅。

一只狸花猫悄无声息地窜上软榻, 软垫踩着绿地卷草纹绸缎隐囊, 一跃而起, 趴在棋盘上不肯动了,蓬松的尾巴轻轻一扫, 黑白棋子纷纷掉落。

棋局被打乱了。

武皇后看着散乱一地的棋子,挑挑眉。

李治笑而不语, 往后一靠, 斜倚着隐囊,端起茶盅吃茶。

宫婢们吓了一跳,纷纷放下手中的罗扇, 上前帮忙收拾残局。

狸花猫眯缝着淡绿色的眼睛,低头舔爪子,任宫婢们怎么诱哄,都不挪窝。

宫婢们急得直跺脚。

这时,水晶帘后响起一阵明朗的笑声,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撩起珠帘,帘幕轻启处,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蛾眉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顾盼生辉,巧笑嫣然,“阿奴又调皮了!”

她走到软榻前,俯身抱起狸花猫,狸花猫似乎和她很亲近,仰着脑袋蹭蹭她,嘴里发出娇嫩的喵叫声。

“十七断定我会输?”李治呷一口茶,淡笑道,“阿奴不突然跳出来的话,我说不定已经赢了。”

武皇后笑睨李治一眼,道:“陛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英娘看陛下快输了,放出阿奴帮陛下解围,陛下不夸她就算了,还埋怨她,我都替英娘委屈。”

裴英娘含笑道:“还是母亲最公道。”

侍立的宫婢们都笑了。

宦者瞅准时机,领着执失云渐走进棋室,躬身道:“大家,执失将军来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扭头看一眼执失云渐,又飞快移开目光。

“英娘跟我来。”

武皇后作势要起来,裴英娘连忙把狸花猫交给宫婢,上前搀扶。

宫婢簇拥着两人离开。

裴英娘从执失云渐身边经过时,目不斜视,淡赭色裙裾扫过摩羯纹金砖,簌簌响。

执失云渐脊背挺直,面无表情。

李治叹了口气,“大郎,你看到了,十七另有打算。”

裴英娘根本不怕吐蕃的求亲。

一来,吐蕃求娶的是李令月。二来,她确信李治和武皇后不会把她嫁给吐蕃赞普。三来,李治和武皇后真同意了,她也能想办法让帝后收回成命。

所以朝中文武正摩拳擦掌想要尚主时,她优哉游哉躲在东阁消暑纳凉,即使她得知吐蕃使臣一行再过几天就要抵达长安,也没有要选驸马嫁人的意思。

“实在不行,我可以出家做女冠。”裴英娘对忧心忡忡的李令月说,“吐蕃使臣总不能硬逼着我还俗吧?”

女道士生活富足,自由自在,不想嫁人的时候,可以用女冠的身份搪塞别人,想嫁人的时候,随时能还俗出嫁。

用出家修道来掩人耳目,李家人可谓是驾轻就熟,经验丰富。

历史上,李治和武皇后就是用太平公主正式出家修道来回绝吐蕃的求亲。

几十年后,李隆基也效仿祖父母,用了这一招。杨玉环原本是寿王妃,和寿王成婚多年,感情融洽。荣宠多年的武惠妃病死后,李隆基感到生活寂寞苦闷,逐渐移情到儿媳妇杨玉环身上,为了达到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目的,一封诏书,送杨玉环出家修道为长辈祈福。然后暗度陈仓,将杨玉环接入宫中册为后妃。

当年李治即位时,坐视武皇后被送入感业寺削发为尼,一方面是因为他根基不稳,受制于长孙无忌。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李治顾忌到武皇后的身份太过敏感,故意迂回。出了家就是世俗之外的人,太宗后宫旧人的身份自然而然会慢慢被人淡忘,此时再接武皇后回宫,阻力肯定会小一些。

总之,作为李治言传身教的学生,裴英娘知道该怎么选择对自己更有利,她不怕朝中大臣风言风语,更不怕吐蕃使臣以势压人。

李令月听完裴英娘的打算,立刻催促她,“那你快去和阿父、阿娘说呀,早点定下来,我好安心。”

裴英娘浑不在意,笑嘻嘻道:“等我戴上黄冠的时候,阿姊把太平观送给我好了!”

李令月早在八岁的时候就出家为女道士了。武皇后为她选定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园子修建太平观,因为李令月当时不算正式出家,太平观便一直空置着。

李令月挥挥手,“送你,你想要什么,随便拿!”

只要英娘能留在长安,别说是一座太平观,公主府她也愿意让出去!

今天早些时候,裴英娘赶在上朝之前,把出家修道的事和李治说了。

李治没有立即答应。

武皇后倒是对裴英娘的主意很感兴趣,笑说要亲自为她赐号。

李治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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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十七嫁给执失云渐,两全其美。但是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谋算,强迫十七顺从他的心意。

刚入宫的十七谨小慎微,对他和皇后言听计从,现在的十七真的把他视作父亲,才会明明白白吐露她自己的想法。

他不能让十七失望。

常朝不像大朝那么严谨,大臣们入殿后围坐一团,低声交谈。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透过薄薄的琉璃座屏,传入侧间棋室。

大臣们等候多时了。

宫婢们撤走棋盘,李治缓缓站起身,说了裴英娘即将戴冠修行的事,道:“大郎,除了十七以外,你可有其他属意的人选?”

裴英娘宁肯做女冠也不愿仓促嫁人,执失云渐不觉得意外。如果她会因为恐惧吐蕃求亲就自乱阵脚的话,当初就不会坚定拒绝他了。

圣人这是想补偿他?

他微微一哂,背光下刀刻似的脸庞依然英挺俊俏,五官分明,“没有其他人。”

李治皱眉,拍拍执失云渐的肩膀,沉声问:“想清楚了?”

执失云渐点点头。

不是想清楚了,而是从来没有想过其他可能。对他来说,七情六欲出自天然,喜欢就是喜欢,不必去费心想为什么喜欢,怎么喜欢,只要喜欢就够了。

狸花猫出了棋室,在宫婢怀里扭来扭去,闹腾着要下地。

宫婢怕抓伤太平公主的宝贝狸猫,不敢用力捉它,眼睁睁看着狸花猫三两下蹿到廊前的紫薇花树上,钻进蓊郁的枝叶里,不见了。

宫婢神色忐忑,手心冒汗。听说这只猫是驸马送给太平公主的,再过几日公主出降,肯定要带这只猫去公主府,万一它跑远了找不回来,该怎么是好!

裴英娘笑道:“不管它,等它饿了,自己会循着香味回来。”

宫婢松口气,感激地朝裴英娘行了个肃礼。

武皇后扭头看着裴英娘,眼眉带笑,“我记得你的生辰是在春天?”

裴英娘看到武皇后脸上异乎寻常的笑容,不由心惊肉跳,“回禀母亲,英娘的生辰确实在春天,刚好是花朝节的头几天,二月初七。”

武皇后抿嘴一笑,望向远方,目光似乎透过满院繁花绿树,投向悠远的过去,“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踮起脚也够不到旦儿的胳膊,一转眼,你已经这么大了。我记得你比令月小两岁。”

有时候她看着裴英娘,不免会想起自己刚进宫的时候。野心勃勃的并州小娘子,想靠容色跃上枝头当凤凰,最终却只得意了短短数月,恍如昙花一现,风光过后,慢慢凋零,人生中最青春美好的年华,蹉跎在冷冷清清的宫闱之中。

没有李治,她不可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比丘尼,一步步走进权力中心,最终成为大权在握的天后。

除此之外,聪明,隐忍,运气和手段,缺一不可。

裴英娘不是她,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她。

武皇后和李治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彼此都对对方的性情了如指掌。

李治知道她不甘心退守后宫,她同样知道李治培养裴英娘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得到李治如此的信任和重视,武皇后肯定会心生警惕,横加阻挠,但是这个人是裴英娘……

武皇后一点都不担心。

她想起李旦的那个建议。

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细细一想,其实对谁都好。

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挑一个既让李治喜欢,也让她觉得顺眼的。

“令月要出阁了。”武皇后嘴角微微勾起,“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一团孩子气,如果阿耶没有早逝的话,我不会离开母亲的身边……”

裴英娘默默听着武皇后感慨,不敢插话,心里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武皇后性情刚毅,不苟言笑,这会子怎么忽然触景伤情,回忆起往事来了?

她尽量不开口,微笑着把武皇后送到偏殿前。

二圣临朝听政,已是惯例。

房瑶光和上官璎珞一左一右,候在偏殿回廊两侧。两人手上抱着空白的书卷和笔墨,方便随时随地记下武皇后的指示,等散朝后撰写成具体的谏书。

武皇后入殿前,回头盯着裴英娘看了许久。

盯得裴英娘头皮发麻,冷汗涔涔。

“姑母。”

一个身材高大,戴幞头,穿小团花绫罗圆领袍的男人匆匆迎出来,看到裴英娘,目光闪烁了两下,“姑母召侄儿来,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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