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1 / 1)
李旦眼底一沉。
随行的小吏清点好数目,按着李旦这些时日拟定的名单,前去附近州县分发棉衣。
牛车一辆辆驶离山谷,车轮轧过积雪,留下一道道蜿蜒曲折的辙痕。
李旦吩咐随从将剩下的两车棉衣送到温泉宫去,“什么时候人最多,什么时候向圣人禀报。”
最好是趁着飞霜殿正堂有歌舞表演时进去,那时候最热闹。
随从应承一声。
安排停当,李旦似乎不急着回去,牵着爱驹,往山谷的另一头去了,随行的护卫只带了杨知恩一个人。
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不是李治交待了什么特别的差事让他去办。
李旦不主动提,裴英娘便不问,忙完自己的事,坐在草棚下翻看账册,等他回来。
既然是一块下山的,当然得一块上山。
火塘里燃了堆柴火,木柴噼里啪啦烧得欢天喜地的,红彤彤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熏得她昏昏欲睡。
忍冬跪在火塘旁,把她的长靴、外袍摊在火塘旁的木架上烘烤。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霍然闪过几道雪亮的光柱,隐隐有雷声传来。
不一会儿,忽然阴云密布,下起倾盆大雨。
裴英娘放下账册,走到门前,看着悬在草檐前的雨帘,眉头微蹙,“朝霞不出门,今早出门时漫天云霞,果然变天了。”
她回头吩咐阿福,“八王应该快回来了,带上斗笠、蓑衣,去西边迎一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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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树梢上已经隐隐冒出些微绿意,没有人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李旦走的时候轻袍皂靴,连斗篷都没穿,也没带防雨的雨具。
阿福走了没一会儿,远处隐隐约约有几道人影靠近,隔着稠密的雨帘,看不清那些人的形貌。
裴英娘踮起脚:李旦回来了?
豆大的雨珠顺着棚顶的苇草杆子,砸进雪地里,一转眼钻出一口口窄深的孔洞,连成线的雨珠落入雪洞,滴滴答答响。
那些人走近了些,有男有女,有骑马的,有步行的,后面跟着几辆装饰豪华的卷棚车。
能驾驶牛车、宝马冒雪在山中游玩的,非富即贵,又出现在温泉宫脚下,多半是王公贵族。
裴英娘饶有兴致地打量那几个骑马的女子,她们的装束有些奇怪,既不是男装胡服,也不是襦裙袖衫,帷帽下似乎还戴了玉冠——只有男人能够戴冠,戴冠的女子实在罕见。
阿禄蹑手蹑脚走进草棚,“贵主,来了一伙女真道人,想借地避雨。仆没有透露贵主的身份。”
裴英娘没吭声,原来是女真,怪不得能戴冠。
忍冬小声道:“听说常乐大长公主最近时常将一位女真人请到山上论道。”
武皇后因为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之事惩罚常乐大长公主,下令不许她的轿辇进宫。如今一年的禁足期早就过了,常乐大长公主是和淮南大长公主一起搬进温泉宫的。
有淮南大长公主和李显代为说情,武皇后没有为难常乐大长公主。
阿禄听见忍冬的话,道:“仆仔细问过了,那位女真人确实是常乐大长公主的座上宾。”
护卫仔细辨别过那行人的身份,确定他们住在温泉宫,才会放他们靠近茅屋。
裴英娘往火塘里扔了根枯树枝,“既然是女真人,不能怠慢,空出一间房屋给他们避雨。”
出家修道的女真大多是皇亲贵戚之女,没什么好忌讳的。
阿禄答应一声,出去传话。
须臾,女真人的家奴捧着一只鎏金折枝牡丹纹六曲银盒,在阿禄的带领下走进草棚,向裴英娘转达女真人的谢意。
裴英娘漫不经心地扫一眼银盒里艳红的樱桃,山下雨雪交加,山上百花盛开,有樱桃也不奇怪。
一道好奇的视线不小心撞进她眼里,她眼风淡扫,回望过去。
梳圆髻的小童脸上立即涨得通红,连忙低下头。
忍冬皱眉,暂时隐忍不发,打发走小童后,冷笑一声,“公主好心借地方给他们避雨,他们家的主人不亲自过来致谢也就罢了,随随便便送一盘樱桃来,是什么意思?方才那家奴竟然还敢窥看公主!”
裴英娘心里惦记着李旦,没心思理会其他人,看到忍冬生气的样子,反而笑了,“理他们做什么,记下名姓,回宫以后再理论。”
果然她和常乐大长公主犯冲。
另一头,头扎圆髻的小童一路跑得飞快,踩着脏乎乎的雪泥,窜进茅屋,拦住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妇,“阿婆,我看到十七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叙述幼稚简单,金手指随意,大家看看就好~
关于波斯的内容,后面会模糊化或者和历史不一样,说起来很复杂,简而言之,历史上的他们是被阿拉伯帝国灭掉的,当时王室曾一路东逃到长安寻求庇护。
波斯灭亡,标志着中亚、西亚的古典文明时代结束,进入中世纪,开始qing真化。
梅子说的波斯,全部特指的是萨珊王朝波斯哈~隋朝和初唐的宫廷审美,服饰,器物,文化等等,受萨珊王朝的影响非常大。
李世民在位的时候,中亚、西域的情况比较复杂,波斯曾找唐朝求助,李世民没有理会。
到李治登基的时候,李治粑粑表面上看起来是只小绵羊,其实野心很大,他身体好的时候,全力经略西域,分置州县,建都督府,只要人家愿意当小弟,来者不拒,归附的西域诸国,几乎全部收、收、收。那时候中亚的城邦,大部分都倒向李治粑粑治下的唐朝了。
第56章
老妪脸色大变,一把捂住小童的嘴巴, “休得在人前提起十七娘!仔细娘子听见, 又得罚你!”
小童支支吾吾,扑腾着胳膊去抓老妪的手。
两人闹成一团, 动静一直传到里间,一个二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的使女掀开帘子,清喝一声:“闹什么呢?莫要扰了娘子休息。”
老妪勉强笑了一下, 拖着小童离开。
“娘子……”使女喝退小童和老妪,回到里间, 轻声道, “奴认得那几个护卫,他们是八王相王的人。相王深居简出, 性格孤僻, 只和两位公主略为亲近。太平公主今天没有下山,留我们在茅屋里避雨的小娘子, 肯定是永安公主。”
窗外大雨滂沱, 草屋里光线昏暗。一名头戴黄冠、身穿道袍的女冠盘腿坐在软榻上, 听了使女的话,鸳鸯眉微微拧起,“还不是时候。”
使女疑惑道:“娘子应常乐大长公主之情前来讲道, 不就是为了找机会见一见十七娘么?”
女冠合上双目,脸上淡然无波,“十几年没见过,不必急于一时。”
“温泉宫人多口杂, 十七娘现在是永安公主,日日要陪伴圣人左右,回了温泉宫,娘子想要单独见十七娘,只怕难呀!”使女拿着铁钳拨弄铜盆里的炭火,絮絮叨叨道,“哪像现在,除了十七娘,再没有旁的外人,相王也下山去了,这可是天赐良机!”
女冠合目假寐,任她啰啰嗦嗦一通,岿然不动。
使女看女冠主意已定,欲言又止,低头思索片刻,默默退下。
当年是使女亲自把襁褓中的十七娘送回裴家的。那时候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奴,十七娘更小,只有一个月大,像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小猫咪一样,又小又软,哭起来的时候都细声细气的。
她放下十七娘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狠心无情的大恶人,忍不住大哭了一场,躲在裴家门前的巷曲间,亲眼看到裴家家仆抱起襁褓,才偷偷离开。
一晃眼,十七娘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了。
使女是个身份卑微的家奴,没有生养过,不懂得为人母是怎样的感觉,只知道母亲是世上最疼爱儿女的人。她实在想不明白,娘子是十七娘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能够狠心十几年不见自己的亲女儿?
她只是送十七娘回裴家,就惦记了十七娘许多年,每到大雪纷飞时节,她便会想起那个气息微弱的小女娃,担心她在裴家过得不如意。
娘子是贵人,难道贵人们的母女之情,和她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么?
雨一直落个不停,茅草搭建的屋顶承受不住瓢泼大雨,渐渐开始漏雨,一开始只是滴滴答答滴几滴雨珠,不一会儿,狂风骤雨,刮起屋顶的茅草,雨水顺着缝隙哗啦啦淌进里屋,火塘里烧得噼里啪啦响的柴堆都被浇灭了。
阿禄披着蓑衣,四处探查一番,将坐在草棚前欣赏雨景的裴英娘请到山民家中避雨,“雨势太大了,草棚底下不安全。”
山民家和草屋相距两三里路,得乘坐卷棚车过去。
到了山民家中,裴英娘踩着脚凳走下卷棚车,抬头一看,也不过是几间稍微结实一点的茅屋罢了。
护卫们已经提前打点好,山民一家不知回避到何处去了。裴英娘站在窗前,探头往外看。
天色几乎黑透了,四野潮湿一片,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忍冬和阿禄愁眉苦脸,“这鬼天气!看来得冒雨上山了。”
山下什么都没有,不适宜留宿。
不知是不是天公听到忍冬和阿禄的抱怨,半个时辰后,雨势忽然转小,风停雨歇,乌云散去,重新现出瓦蓝碧空,山谷西边隐隐有晕色光华流转。
雨声隐去,谷中响起阵阵马蹄,李旦披着一身璀璨霞光,一人一骑,踩着泥泞的雪泥,从山下疾驰而过。
裴英娘眼睛一亮,急急忙忙套上烘干的长靴,正想出去迎接李旦,忽然听到山谷中响起奔雷之声。
李旦身后远远缀着数十骑人马,个个都着一身窄袖胡服,披蓑衣,佩横刀,满脸凶煞之气。
看样子,他们似乎听命于李旦。
阿禄和忍冬本来想拦住李旦,看到那帮威风凛凛的亲卫,迟疑了一下,“公主,要不要叫住八王?”
裴英娘摇摇头,李旦以为她还在茅屋等候,才会领着亲卫大摇大摆经过,既然他不想让她看见这帮亲卫,还是不要拦住他为好。
亲卫们目不斜视,几十骑人影犹如狂风一般,迅疾远去。
雨后轻寒,裴英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忍冬立刻回屋,翻找半天,抖开一件蛮毡斗篷,披在她的锦袍外面。
斗篷的料子是西域出的一种细毡,本是为遮挡风雪用的,厚实宽大,盖在身上,肩头仿佛压了好几斤重。
裴英娘压得喘不过气,刚想解开斗篷,听得屋外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李旦掀开芦草布帘,眼睛四下里一扫,带着凛冽的风雪气,“上山。”
雨后的雪地不是一般的难走,牛马慢腾腾往前挪动,车轮轧过雪地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山谷中。
凉风习习,树枝轻轻摇曳,偶尔淅淅沥沥,在众人头顶洒下一蓬绵绵雨滴。
裴英娘牵着缰绳,和李旦并辔徐行,“阿兄,出什么事了?”
李旦嘴角微微一扯,拍拍她的头,“没事,过几天王兄会率领群臣来温泉宫迎接阿父和阿娘回长安。”
裴英娘蹙眉,心里叹息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但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还没到山上,远远有几十骑人影迎面飞驰而来,领头的护卫看到李旦和裴英娘,勒紧缰绳,滚鞍下马,欠身向两人行礼。
山上并没有落雨,但能听到半山腰雷声阵阵。李治担心兄妹俩被雷雨阻在山间,特意派人下山接他们回宫。
裴英娘心中微暖,暂且抛下李弘要来温泉宫的事,问来人,“飞霜殿的歌舞散了?”
护卫躬身答道:“陛下看到公主进献的棉衣等物,十分高兴,提早散宴,召集群臣在正殿议事。”
裴英娘扬眉,回头看向李旦,她是准备献上棉衣没错,可她的人手脚没这么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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