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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茶都没喝一口,李令月派宫婢过来催促裴英娘,“公主在莲花汤等着您呢。”

裴英娘自己动手,匆匆梳了个家常小髻,穿一件墨绿地小团花对襟窄袖上襦,下面系一条隐花裙,外罩宝相花纹蜀锦半臂,肩挽缠枝牡丹花夹缬披帛,赶往莲花汤。

转过九曲回廊,前面豁然开朗。飞霞阁建在高台之上,临着一大片开阔的池水,岸边绿柳成荫,绿意盎然,池中荷花盛开,绿波起伏。

花红柳绿,亭台倒影,仿佛还在风光旖旎的春末夏初时节。

裴英娘想起李令月爱吃莲子,驻足看了一会儿,没看到多少莲蓬,忍冬摘了一捧靠近回廊的荷花,给她拿在手里赏玩。

几名头梳单髻、着圆领红黑窄袖襦的宫婢从廊檐下走过,领头的冯德看到裴英娘,隔着老远就点头哈腰。

走得近了,裴英娘发现宫婢手中端着一盆盆芍药、山茶,红、白、紫、绿,什么颜色都有,有的花苞小巧可爱,只有拳头大小,有的花瓣张开来有铜盆那么大,丝丝缕缕,华贵雍容。

裴英娘想到一种可能,心虚道:“阿兄送我的?”

李旦的心眼没有这么小吧?她只是随口夸薛绍知情识趣而已呀!

看来,李旦真的很不喜欢薛绍。

冯德嬉皮笑脸,“可不是,大王说楠竹院太清冷了,让仆送些鲜花给公主妆点庭院。”

他仔细觑看裴英娘的神色,看她有些为难,顿了一下,笑着道,“这些花虽娇气,但只要照顾得好,能一直开到落雪呢。大王怕公主不得闲,给您挑了个花奴照看。”

一个瘦小的宫婢越众而出,给裴英娘磕头。

“公主别看秋葵年纪小,她力气大着呢!”

冯德的话音刚落,秋葵站起身,走到廊檐下,搓搓手掌,扛起一只石凳,轻轻松松举过头顶。

路过的宫婢们围过来看热闹,廊檐下叽叽喳喳一片说笑声。

秋葵扛着石凳,在庭前走了几个来回,脸不红,气不喘,看样子还能再举几块。

宫婢们两眼放光,齐声叫好。

裴英娘啼笑皆非,养花和力气大有什么关系?

她扭头嘱咐忍冬:“带她去楠竹院吧。”

连花奴的名字都是照着忍冬和半夏取的,这个力气大的秋葵还真是非收下不可。

听说星辰汤是完全露天的,夜里在星辰汤泡汤,可以看到满天繁星倒映在泉水中,既壮观又绮丽。

莲花汤算不上露天,池子周围有重重屏障遮掩,只有头顶一小片天空没有任何遮挡。

日暮低垂,倦鸟归巢,霞光笼在泉水之上,水波荡漾,流金闪烁。

李令月倚着池壁,合眼假寐,昭善跪坐在地毯上,为她揉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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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池修筑成莲花的形状,每一瓣花瓣可以单独划出一片供人泡汤。李令月直接把整座汤池占下了,没人敢同她争抢,其他命妇女眷全去梅花汤了。

偌大的侧殿里,只有李令月和裴英娘两人懒洋洋泡在泉水中。

昭善斟了一杯菊花酒,送到李令月跟前,李令月接过玛瑙酒盅,啜饮一口,惬意地舒口气,“英娘,过来和我一起吃酒。”

裴英娘头一次泡温泉,稀罕得不得了,从花瓣这头游到另一头,笑嘻嘻道:“我不想吃酒,有茶食就好了。”

李令月轻笑一声,“那有何难?”

扭头用眼神示意昭善,昭善屈身退下,很快端着一只大托盘回来。

托盘外面镶了一层薄薄的金饰,里头不知是不是用木头制作的,能稳稳的漂浮在水面上,里头盛着四只高足葵口盘,醍醐饼、红绫馅饼、双拌方破饼、寒具、粉糍,各色茶食,应有尽有。还有一盘咸口的蟹黄毕罗、羊肉蒸饼。

姐妹俩坐在池中,一边泡着温暖的泉水,一边饮酒吃茶点,好不快活。

不觉到了酉时末,淡淡的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冷冷的幽光。裴英娘泡得骨酥筋软,眼皮沉重,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泉水里。

李令月笑着拉她起来,“不该让你吃那么多茶食的,别泡晕乎了。”

姐妹俩披衣起身,穿上宫婢烘干的衣裳。离宫的内殿铺设有暖道,利用泉水的蒸汽供暖,即使外面风雪交加、滴水成冰,殿内也温暖如春。

两人刚从汤池沐浴出来,不觉得冷,只着中衣,斜倚在槅窗下的坐榻上,长发铺散开来,在清幽冷寂的月色下晾头发。

月光从回纹槅窗漏进内殿,铺洒一地朦胧浅晕。

裴英娘的头发又厚又密,铺开来像上好的丝缎一样,细滑柔软,李令月的头发已经晾得差不多了,她的发丝还水润潮湿,忍冬和半夏一人拿一张帕子,细细为她绞干发丝。

宫婢取来金银平脱铜镜和妆匣,打开一只鎏金卷草纹小钵,顿时香气浮动,几个小宫婢一人拿一支小巧的毛刷子,蘸取兰脂,均匀涂抹在裴英娘和李令月半干的发丝上,每一根发丝都仔仔细细抹上,然后挽起长发,用轻纱松松缚起来,等半个时辰后再解开。

裴英娘慵懒地靠着隐囊打瞌睡,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枚香喷喷的透花糕。

李令月永远精力无限,梳好头发,伸手推她,不许她瞌睡,“宜春殿养了昙花,咱们去看昙花吧,你看过昙花盛开时的模样么?”

裴英娘迷迷糊糊点点头,又摇摇头,脸颊浮上两坨浅浅的红晕,双眼迷离,实在困倦极了,硬撑着和李令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

李令月就爱看她迷糊时乖巧懵懂的样子,平时的小十七冷静从容,根本不需要依靠她这个姐姐,她只能趁这个时候欺负妹妹啦!

她揪揪裴英娘的脸蛋,越揪越觉得好玩,“小十七,楠竹院太远了,跟姐姐一起住吧!”

“住?”裴英娘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眼皮越来越沉,下一刻,又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住哪儿?”

“住沉香殿呀……”李令月继续诱哄,忽然听到东边传来吵嚷之声,眉头微蹙,侧耳细听片刻,扭头吩咐昭善,“去看看。”

昭善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一个梳双鬟的宫婢急匆匆回到阁子里,附耳道:“公主,是七王妃,八王……”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话,李令月慢慢收起笑容,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双唇紧抿,差点打翻梅花小几上供着的花瓶。

裴英娘隐隐约约听到李旦的名字,清醒了一点儿,坐起身,揉揉眼睛,“阿兄怎么了?”

李令月面色阴沉,双眉紧皱,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儿,英娘不是困了么?你先睡会儿,我过去看看。”

她随意穿上一件海棠红圆领袍衫,绾好发髻,带着那个梳双鬟的宫婢匆匆走了。

裴英娘打了个哈欠,没有李令月在耳边絮絮叨叨说话,她反而不困了。

忍冬捧来热水服侍她洗脸润面。

半夏蹑手蹑脚钻进阁子。

裴英娘盘腿坐着吃茶,抬眼问她:“出什么事了?”

半夏小声说:“七王妃走错路,不小心闯进八王的浴池去了。”

“哐当”一声,裴英娘手上的茶盅翻倒在地,“谁?”

半夏重复一遍:“八王。”

“我过去看看。”裴英娘懒得换衣裳,直接在中衣外面罩一件月白无纹素罗袍子,打散头发,松松挽一个垂髻,脚踏漆绘木屐,“阿姊往哪个方向走的?”

宫婢领着裴英娘赶到翠霞亭,亭子前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李旦站在台阶前,身姿如松,袍袖被晚风吹起,猎猎作响,金线织绣的纹路在月色中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让他的身影显得孤独寂寥。

李令月挡在赵观音面前,厉声质问着什么。

赵观音紧咬着樱唇,一言不发,神情倔强。

一个十五六岁、穿姜黄色襦裙的小娘子站在她身旁,嘤嘤泣泣,满脸是泪。

裴英娘越过李旦,直接走到李令月身后,扯扯她的衣袖,悄声道:“阿姊,不管七王妃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走岔道了,这事不宜闹大。”

李令月猛然回过神,刚才传话的宫婢,好像是燕容?

她眼底黑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阿嫂,我让人送你回去,免得王兄担心你。”

赵观音脸色煞白,强撑着不肯低头,“不劳你费心!”

转身便走。

“赵姐姐!”穿黄色襦裙的小娘子左看看,右看看,被李令月盛怒的样子吓得直打颤,“公主,赵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宜春殿的回廊四通八达,我头一次来,不认识路,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就转到这里来了,赵姐姐是为了找我才进来的……”

李令月没理会她。

小娘子嗫嚅两声,委委屈屈地啜泣几声,带着两泡眼泪去追赵观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脑补一个场景:

太平: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呢?

小十七磨刀霍霍,阿姊,别拦着我!

第52章

月光明亮, 照在李令月光洁圆润的脸庞上, 细长的眉眼间镀了一层幽冷的寒意, 像终南山云遮雾绕的雪峰。

她留下燕容在身边服侍,是为了查清背后怂恿燕容进谗言的人是谁,如今看来,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从小到大, 赵观音一直喜欢和李令月争风头。

李令月从不会仗着身份欺负别人, 生气归生气,其实不怎么讨厌赵观音, 因为赵观音至少没有恶意, 不会面上装着和气,背地里使心机害她。

簪缨世家的富贵小娘子,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个个娇宠着长大, 随便拎出一个, 都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谁也不肯服谁,口角纷争是常有的事,不必斤斤计较, 一直挂在心头。等彼此年纪大了,懂事了,自然会忘记小时候的任性别扭。

可赵观音现在人大心大,连她身边当了十年差使的使女都被收买了!

裴英娘温言细语, 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气呼呼的李令月劝回沉香殿。

等李令月睡下,她披着月色走出正殿,刚跨出门槛,看到李旦立在回廊前,摇曳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阿兄。”裴英娘走近几步,“六王走了?”

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赵观音都不可能闯进李旦的浴池,不然李旦不会表现得这么平静。他虽然内敛低调,但绝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而且杨知恩和冯德都跟着他一起来了离宫,哪会轻易放人进去。

更重要的是,大咧咧站在一旁任李令月帮他出头,实在不是李旦的处事风格。

浴池里的人不是李旦。

他身上穿的是白天的衣裳,圆领衣襟里面的中衣仍是那件荼色交领的,头上依然束着紫金冠,发丝干爽,连脚下的罗皮靴都没换,根本不像是泡汤之后的样子。

裴英娘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和在山谷骑马时一模一样的气息。

赵观音看到的应该是六王李贤,如果是李显的话,夫妻间完全不必忌讳。

幸好李旦为李贤遮掩,不然今晚的事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难怪赵观音面对李令月的诘问时哑口无言,想必是自知理亏,怕她看出端倪,不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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