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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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三天后,在莫言时又一次来到客栈时,他瞧见一个一身彪悍之气、面目凶恶如同屠户的人,大大咧咧地闯进了晖云真人的屋子。

莫言时心中好奇不已,因这屠户怎么瞧都不像是好人,而晖云真人又身为正派,瞧起来正直得简直不近人情——这样的两个人,到底会在屋子里说些什么?

莫言时心中好奇之心大盛,悄悄靠近,想要听听这两个似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物的言谈,然而他到底不过一介凡人,因此他在房门前驻留了不到一小会儿,只在模糊中听到了些“主人”“确定身死”“谋定而后动”“魏婓”等词句,便被里头的屠户暴起,揪了出来。

当他被那屠户提在手上时,莫言时心惊胆战,向晖云真人投去求救的目光,结巴地说明自己的身份来意,而后,莫言时听到那屠户笑了一声,道:“原来还是你们神武峰高徒的亲人?”

在莫言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晖云真人冷漠道:“一个普通人而已,赶紧杀了,莫要耽误要事。”

莫言时怎么也想不到,决意杀他的,竟不是那个面目凶恶的屠户,而是出身名门正派的晖云真人!

那屠户一笑,浑然不在意手中的莫言时的小命,只是道:“那些狼妖,你准备如何?”

晖云真人刚要说话,却蓦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瞧着莫言时,笑道:“那些精怪向来与人族交恶,想来他们若在行路中瞧见人族中发生了什么惨事,定是不介意停下来瞧个热闹的。”

屠户恍然,晃了晃手中惊骇欲绝的莫言时,道:“你是要以他为饵?”

晖云真人哂笑:“不过区区一个小儿,怎能为饵?”

屠户:“那你的意思是?”

晖云真人道:“你觉得这个村庄如何?”

于是,这一天,熊熊火焰在庄乡中燃起,那些莫言时熟悉的、重要的一切人和事,都在这场大火中毁于一旦,但可笑的是,最靠近危险的、在大火一开始就被屠户随手掷于火中的他,却偏偏是这场大火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莫言时诉说着这一切,字字句句都透着深切的恨意与悲切。

殿中各人神色各异,或是叹息或是疑惑或是悲痛,而陆修泽却在听到“屠户模样的人”和“魏婓”两词时,便不由得露出了讶异之色,只不过他却按兵不动,沉下气来,等待后续。

于是大殿之中陷入了片刻的沉寂,而后,莫言东嘶哑中掺着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憾然的声音道:“若真是晖云真人动手……那么……”

莫言东顿了顿,道:“这件事上,的确是神武峰的失察,然而也只是失察之罪,灭门之祸却万不能怪罪在神武峰上。你可能不知道,晖云真人其实本就是魔门修士,只不过用手段瞒骗了神武峰的查探,这才——”

莫言时冷笑打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莫言东一愣:“什么?”

莫言时道:“我作为魔门弟子活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晖云真人是什么人吗?!”

莫言东心中一沉。

第173章 疑虑3

莫言东心中一沉, 却听莫言时继续道:“我曾经深恨晖云,我恨他为什么竟能将一整个村子全烧了, 就为了将它做饵, 引来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后来我也曾恨那些狼妖,我恨他们为何要从庄乡路过,为何会对人族的苦难抱着‘看热闹’的心, 但到了最后,我却痛恨着神武峰……”莫言时嘶哑的声音一顿,向莫言东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莫言东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背脊而起,叫他几乎要颤抖起来,让他忍不住想要奔上前去, 制止莫言时接下来的话。

可最后,他只是坐下来, 声音喑哑缓慢:“你说。”

在十八年前, 在莫言时耽于筑基、久久不能突破金丹时,在他辗转反侧地被恨意煎熬的时候,他心魔丛生,曾在一时意气下, 在谁都没有发觉的一晚,离开了皆非门, 去往神武峰。

他怀着满心的恨意与恶念想要将晖云真人置之死地, 但作为筑基期魔修的他却对有着“元婴以下第一人”的晖云真人无能为力,于是他不顾自己魔修的身份,想要向神武峰众人揭露晖云真人的真面目, 哪怕将自己赔上都在所不惜!

然而最后他却失败了:并非是在去往神武峰的路上被人发觉、并非是没能见到神武峰中说得上话的长老,甚至并非是被神武峰的人质疑话语中的真实性,而是因一个他从未想到过,更绝不会理解的理由!

那位长老的那番话,莫言时至今依然记得——

“晖云长老乃是我神武峰中要员,怎能因你区区一面之词而受到惩处?再者说,即便晖云长老所作所为属实,那又如何?我神武峰的千年威仪不容有失,若叫旁人知晓了这些事,我神武峰又该如何自处?”

莫言时即便做好了身死的准备,也绝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质问道:“即便他可能是魔道中人,你们神武峰也要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吗?!”

那长老断然说道:“我神武峰自千年前,便是正魔两道的关隘与门户,所以我们神武峰绝不会有魔修,绝不能有魔修!”

“但——”

“关于晖云长老如何,那是我们的事,没有你这魔门之辈置喙的余地!我瞧你家破人亡,也算是不幸,便也放你一条生路,你还是趁着此刻快快离去,否则我改了主意,你这小命也就没了!”

“八年前,我就已经随着庄乡的那些人死了,如今你觉得我还会怕死?!”莫言时厉声道,“但你们——你们神武峰,枉为名门正派,对门下弟子所造就的惨事,却不闻不问,甚至重重包庇,只为了所谓的面子,这样的你们,也好意思自称正道?!”

那长老瞧了莫言时一眼,神色莫名,叫莫言时心中慌乱,但不等他想更多,便见那长老突然哂笑,道:“你是魔修,自然不明白我们正道的处事方式。”

“我——”

那长老断然打断,道:“你若不信,那我们便打个赌:我这边去寻一个弟子来,将一些关隘处抹去,再叫他来评评理,看他究竟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你。若他认同我的处置,那么从今以后,你再不许向任何提及此事,再不许登上我神武峰来,如何?”

莫言时冷笑道:“为何我要认下这个赌约?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两人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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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微微笑道:“你会相信的,因为只有他,是绝不会串通好的人。”

——只有这个人,是绝不会串通好的。

说到这里,焚天宫殿中的莫言时向莫言东蓦然一笑,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早在莫言时提及那长老时,莫言东的脸上便露出了难以遏制的诧异之色,而莫言时每说一句,那熟悉的话便叫莫言东的神色惨败一分,而待到莫言时向他问及那“评理”的弟子的身份时,莫言东这才终于露出了颓然之色,闭上了眼。

莫言东:“是我。”

莫言时:“是你。”

那一天,年轻气盛的莫言东,被召至长老殿中,问及一件事——若有一天,门派中一位地位举足轻重的人,被一个魔修指认为残害了无数人性命的恶徒,你当如何?

莫言东不以为然,道:“魔修乃是奸恶宵小之辈,他的话语哪里能信?”

长老满意一笑,又道:“但若那人证据充足,你是信还是不信?”

莫言东皱眉,道:“终究是一面之词,还需自己探明真相才可。”

长老又道:“但若最后你查明那魔修说的是真的,你又是否要在所有人面前揭发这恶徒的所作所为?”

莫言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头,谨慎道:“还应徐徐图之。”

那一天,莫言东对一个自认为永远不会遇上的问题,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也正是那一天,莫言时对自己一母同出的兄长生出了入骨的恨意。

然而真要说起来,莫言东与莫言时兄弟二人,谁又是对?谁又是错?

谁都没对,谁都没错,无论是怨怼还是爱恨,一切都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莫言东闭上了眼睛,此刻已经不过一具傀儡的他,除了心中无法言说的煎熬之外,已经再也无法对苦痛做出身为人的反应。

而莫言时却在事隔多年后,对着自己深恨的人吐露实情,心中深埋的一切积怨愤恨都在这时得到纾解,一时间竟忍不住放声大笑,后又放声大哭。

“莫言东……”莫言时分明是在笑着,但声音却哽咽,如同困兽,“你为什么不死?”

良久,莫言东道:“你忘了吗?我已经死了。”

·

持续了二十六年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天暂时告一段落。

在这一天之后,莫言东披着那件并不太合身的黑色斗篷,不发一言地离开了爻城。

在他站在爻城门口时,一个声音向他问道:“你就这样走了?你弟弟要怎么办?”

有些恍惚的莫言东这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小闻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爻城外的矮墙上,踢着小短腿,面色忧虑地瞧着他。

莫言东忍不住又是一阵恍惚,冷不丁道:“你很像一个人。”

莫言东至今也不知道小闻景究竟叫什么,但他却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与闻道宗的闻景闻宗主,怕是纠葛颇深。他也曾猜想过,这个孩子究竟与闻景是什么关系,然而无论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莫言东都很难将这个孩子仅仅只当作孩子来看待。

……就像是现在。

小闻景摇摇头,没有任由莫言东将话题扯到远处,只是道:“你要去找那个长老吗?”

早在听闻莫言时的话时,小闻景就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被莫言时找上的长老的古怪应对。

按照常理来说,哪个正道门派的长老,面对莫言时这个魔修,会有那么冷静却又离奇的应对?即便不对魔修喊打喊杀,也应该像当年莫言东的想法一样,认为这个魔修是在说谎,怎么会有那个正常人,不但默认了魔修对晖云的指控,更是将莫言东叫到跟前,将莫言东兄弟二人摆了一道,更将晖云真人的事掩了下去?

答案唯有一个——这长老,虽名为神武峰的长老,实则却也是魔门中人!

莫言东自然也发现了这件事,然而对于莫言东兄弟二人来说,那长老的真正身份,于他们二人的关系缓解并没有半点益处,也不是莫言东为自己辩解的理由,于是莫言东这才会沉默离开。

然而离开后呢?

“你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就算去找那个长老,又能怎么样?”小闻景忧虑叹息。

而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也正是莫言东很难将他视作孩子的理由。

莫言东想要叹笑,然而最后只有叹息从口中逸出。

“我总会去找他的。”莫言东自然会去找那个长老,“然而并非是现在。”

小闻景道:“那在这段时间理,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的身份,正魔两道都难以容下,只有我师兄才能保护你……我师兄他虽然身处魔道,但是人可好啦,一定不会介意保护你的!”

莫言东沉默半晌,摇摇头道:“我要离开,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

小闻景急道:“那是因为什么?”

莫言东沉默良久:“大概是因为……我是个难以面对现实的懦夫吧。”

小闻景似懂非懂,但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再挽留这个人了。

于是,在地底永恒的微光下,小闻景看着这个男人穿着不合身的黑色斗篷,一步步消失在了远方。

小闻景恍恍惚惚地瞧着,总觉得世上许多难以对外人言的苦难痛楚、许多无法挽回之事、许多无法面对之人,都融在这个背影里,叫他甚至觉得,自己应当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身影。

“不懂吗?”不知道什么时候,陆修泽站在了小闻景的身边。

小闻景抬头瞧着陆修泽,懵懂摇头道:“不懂。”

“他的离开,是因为无法面对。”陆修泽道。

小闻景依然不懂,道:“无法面对什么?他明明很冷静,明明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啊!”

陆修泽道:“并不是事,而是人。”

本应是最亲最爱的人,但做下了自己最痛最恨的事。

对莫言时来说是这样,对莫言东来说也是这样。莫言时绝不会原谅当年莫言东的那番话,尽管莫言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而莫言东也绝不会原谅莫言时屠戮生灵的手段,尽管莫言时有千般理由万般苦衷。

他们本应是世上最亲的人,但同时却又是世上最恨对方的人。

这样的亲密无法否认,这样的恨意无法化解,于是只能离开,再不相见。

“其实这未尝也不是一个好的结局。”陆修泽笑道,“阿景不明白也好……而以后,阿景也不用明白这样的事。”

小闻景不服气,想要说些什么,但陆修泽却及时转移话题,道:“而且比起这件事,有些事却更重要。”

小闻景怔了怔,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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