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1)
张问之三人一动,陆修泽也动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陆修泽攻向的方向,却并不是张问之三人逃离的方向,而是匪镜真人——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匪镜真人手中拎着的魏谌!
匪镜真人吓了一跳,万没想到陆修泽会蓦然发疯。但面对这样的陆修泽,匪镜真人依然在关键时刻及时躲了开去,脸色微变,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修泽感到自己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力量——事实上,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拥有决定万万人生死的力量。
陆修泽知道,这是修行中急功近利,出了岔子的体现。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白得的,他连破两境,还能拥有如此力量,想来岔子不小。他此时能动用多大的力量,之后就会遭到多重的反噬……但这又如何?
陆修泽心念一动,黑火如潮水向匪镜真人涌去,同时五指成爪,向着魏谌击去。他感到心中有什么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但又源源不断地从空洞中流逝出去,最后只有一片死寂和虚无在他心中飘浮,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不甘,没有憎恨……这样的感觉,叫陆修泽竟从中感受到了轻微的愉悦。
于是陆修泽笑了起来,轻快又漫不经心,道:“做什么?当然是杀了他,让他去陪贯日真君。贯日真君既然为他做了那么多,那他定然是喜欢看中三师弟的,既然如此,三师弟便去陪师父,可好?”
陆修泽说着,一边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越发开心,那样的脸在这样狂烈的火焰中,比火焰都更为灼眼,但匪镜真人却看到了陆修泽深藏在笑容下的疯魔。
“你疯了吗?!”匪镜真人纵使已经十分小心了,但还是有几次没能从陆修泽手下护住魏谌。匪镜真人脸色难看,喝道,“你师父费尽心思要保护的人,你却想要杀了?你是想要让你师父死都不得安宁吗?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我答应过贯日真君,要镇压地火。”陆修泽脸上奇异的笑容一点点拉大,化作癫狂,“但我从来没答应过他要保护这里的人——既然他那么看重这些人,我就让这些人都下去陪他,一时杀不完,那我就多杀一会儿,一天杀不完,我就杀一月,若一月还是不行,那就杀一年……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贯日真君看重的人,一个个下去陪他,你瞧,这多好啊!”像是见到了那美妙的场景,陆修泽脸上的笑越发大了。
“你!”匪镜真人被陆修泽一梗,气得险些没喘上气来,“你这个疯子!”
陆修泽大笑道:“没错!我就是疯子!!那又如何?!你看不惯我吗?你想要阻止我吗?”陆修泽声音逐渐上扬,最后化作狂笑,“你想要救他们吗?你想要杀了我吗?!那就来吧!”
“杀了我!或者让贯日真君来告诉我!”
“让他从地底爬起来,让他来告诉我要如何做一个人!”
“我从来都不是人!为何我要有人心?为何我要有人性?为何我要有同情?为何我要有悲悯?为何我要有公正?为何我要有正义?”
“若我真的能做一个人、真的能有人心、真的能有人性,那他为何又要抛下我?!为何要离开我?!”
“你告诉我,为什么?!”
陆修泽狂笑着,声音却凄厉如悲号,但只是三个呼吸的时间,陆修泽的声音便蓦然一敛,后又温柔一笑,道:“我想要你们死。”
陆修泽一顿,又如凶兽般咆哮道:“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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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火焰越发张狂起来,匪镜真人虽然有所隐藏,修为并不像他表现得那样不堪,但在元婴期的陆修泽面前,依然不能够敌,没有避让几下,就被陆修泽夺走了魏谌。
陆修泽身上黑火熊熊,如地狱恶鬼,临风而立,长发飞扬时,如灭世魔头!
他手中用劲,就想要当场掐死魏谌,匪镜真人心惊肉跳,在最后一刻厉声喝道:“你还记得那个养育你四年的白狼吗?!”
陆修泽手中一顿,蓦然望去,眼中煞气满溢。
匪镜真人毫不退缩,喝道:“你既然视她为母亲,那你若在这里杀了魏谌,你又如何对得住你的母亲?!”匪镜真人唯恐陆修泽不信,声嘶力竭,喝道,“魏谌的母亲,就是那个白狼!你忘了吗?在你最初的那四年,你视如母亲的白狼,你忘了她了吗?!”
陆修泽浑身一震,脸上笑容尽失。
匪镜真人步步逼近,厉声道:“那白狼非是天生狼形,而是被人逼迫,不得不化作狼形脱逃!她的真名乃是魏明月,是你师父的妹妹,更是你三师弟魏谌的母亲!当年魏明月带着魏谌从魔界逃脱,来到人间后被狼妖抢去幼儿。她本来想要去寻找魏谌,但是因为遇上了你,放心不下你,所以才滞留楚国,养育你四年。后她不幸身死,却也没有进入轮回投胎,而是放心不下你,这才以孤魂之体潜行万里,来到择日宗托梦于你师父,求你师父去楚国找到你、照顾你、养育你、救你!因为你,魏明月不但以狼身身死、将自己的幼儿置入险境,甚至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这世上谁都能恨魏谌,谁都能杀魏谌,但独独你不能!你若杀了他,杀了魏明月的独子、最后的血脉,你怎么对得起魏明月?!怎么对得起贯日真君?!”
此话一出,便如石破天惊!
陆修泽五指一松,魏谌便跌落在地。
魏谌今夜听到了太多,也看到了太多,以至于他无论听到了什么,都已经不会再意外了——是的,魏谌原本是这样想的。但在听到匪镜真人的话后,魏谌却依然忍不住惊骇,以至于跌落在地后的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瞧陆修泽。
陆修泽的面容模糊在了黑色的火焰中,魏谌看不清楚。
但魏谌能看到陆修泽颤抖的手,和他颤抖的肩膀——他是在哭吗?哭他所有的痛恨爱悔都不得不和他魏谌扯上关系?
然而陆修泽没有哭。
他在笑。
陆修泽笑了起来,由轻笑到大笑,由大笑到狂笑。
“我恨你们……”
他最看重的人,最看重的不是他。
“我不会原谅你们……”
他最爱的人,最爱的不是他。
“我……呵呵……”
他认为与他最亲密的人,最亲密的不是他。
“哈哈哈哈……”
——不是他……不是他,永远都不是他。
“可笑……”
陆修泽捂脸笑着,一边摇头,一边踉跄着后退。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陆修泽大笑着,又像是在大哭着,状如疯魔。匪镜真人不敢耽搁,将魏谌从陆修泽脚下抢来,掉头就走,陆修泽像是没有看到,没有察觉,只是不断摇头,不断后退,直到这坍塌的观日峰上已经再无他人,直到他退到了悬崖上最后一步,退无可退之时,他终于停下了。
“不……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答案,他还没有听到。
·
闻景来得太晚了。
闻景已经十分努力地赶往择日宗了,但他还是来得太晚了。
当闻景来到择日宗时,山峰崩塌,大地撕裂,刺鼻气息蔓延,触目所及之处,遍地焦土,枯木残枝,殿宇化作废墟。
看到自己的宗门变成这般模样,竟是比当初的丹玄宗还要残破,闻景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奔向最近的一位同门,将他扶起,还没说话,衣袖就被那位同门攥紧。
“小景……”那位同门师兄又是害怕,又是哽咽,道,“大师兄……他……”
闻景心中一跳:“大师兄?大师兄怎么了?”
同门师兄颤声道:“大师兄他杀了贯日真君,将整个择日宗都烧了!”
闻景脑中嗡地一响,眼前一黑,一头栽下。
一旁的叶灵书一惊,连忙伸手扶住。闻景全然没有察觉身旁的叶灵书,甚至没有感受到叶灵书扶住他肩膀的手。他回过神来,死死地盯着这位师兄,眼睛发红,面色发白,厉声道:“你怎么能这样污蔑大师兄?!大师兄怎么会——”
怎么会杀害贯日真君?!怎么会烧了整个择日宗?!!
“我没有污蔑大师兄!”那位同门师兄面红脖子粗地争论,声音还带着余悸,道,“我亲眼看到的——我从观日峰上飞过,亲眼看到大师兄……不,我亲眼看到陆修泽把贯日真君烧成了黑灰,就用他那恐怖的黑色的火!不信你看——”
同门师兄向着观日峰一指,闻景望了过去,这才瞧见那盘踞了整座观日峰的黑色火焰。
那黑色火焰张狂地烧着,黑色的火舌与黑夜融为一体,又隐隐脱离,竟像是想要将整个黑夜都一口吞下的恶鬼!
闻景认出了这样的黑色火焰,因这火正是陆修泽潜入丹玄宗时,杀害玄清道人的黑色火焰!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这样的火焰会在他视为家的择日宗内烧起!
闻景心中如同遭受重击,痛不可言,但他依然怀有希望,不住摇头,提高了音调,大声道:“我不信!”
闻景不信!他怎么能够相信?
这十年来,闻景看得清清楚楚。大师兄只会在贯日真君面前露出任性来,而贯日真君分明也十分关爱大师兄。两人相处像是师徒,更像是父子,大师兄怎么会杀了贯日真君?
再者说,他也明明早就跟大师兄约定好的,明明大师兄已经答应过他不再胡乱杀人,明明大师兄的本性也不是滥杀的人,那大师兄又有什么理由会做下这样的事?
闻景不信。
闻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我去见大师兄!”
那黑火既然还烧着,那么大师兄必然也没有远去。于是闻景不管不顾,闷头就要向那大火冲去。
叶灵书吓了一跳,手下用力,抓紧了闻景,厉声道:“你做什么?!你这是想去找死吗?!万一陆——”
“没有万一!”闻景用叶灵书从未听过的严厉呵斥了他,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没·有·万·一!”
闻景甩开叶灵书的手,哑声道:“我去见大师兄,你……不要跟来。”
叶灵书几乎要被闻景气死,见他这样一意孤行,于是也赌气放手,任闻景独自上了观日峰。
观日峰上,曾经的青石长道消失不见,郁郁葱葱的树木变成焦土,甚至那原本秀美的山峰,都变成了崎岖险峻的险崖。而在这样的险恶山崖上,黑色火焰无处不在,将一切生命存在过的痕迹,都吞噬殆尽,只余一片刺鼻腥臭的气息,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当闻景远远地望着的时候,这火焰只有一片纯粹的黑色,但在他靠近后,却又望到了火焰中跳动的红色……还有火焰中的那个人。
闻景站在悬崖之下,抬头望去,黑红的火焰将天与山烧成一色,而在这样模糊又震撼的颜色里,他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侧对他站着,发冠掉落,长发披散,而后,热浪吹开了那人额前的长发,露出了下头熟悉的侧脸,和并不熟悉的笑容。
大师兄……
闻景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但那人却像是听见了他没有开口的话,转过身来,向他露出一个笑,凝视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凝视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那人没有说话,但闻景却像是听到他说:来。
——来到我的身旁。
第43章 答案(下)
——来到我的身旁。
闻景听到那个声音这样说着, 于是,闻景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懵懵懂懂地登上了这座险峰。
遍布整座山峰的黑色火焰在他脚下分开退去, 如同恭迎,在他走过之后,又会将他的路途覆盖, 不肯给他半点后悔后退的机会。
而闻景也并未察觉到这一点,就这样一步步来到陆修泽的身前。
陆修泽含笑看他,声音温柔,就好像他依然还是那个高洁出尘的大师兄。
“你来了。”陆修泽温声道,“我等你很久了。”
闻景恍然想起, 在丹玄宗的深渊下分别时,他们约好在择日宗再见……但闻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同这次再见, 竟是以这种方式到来。
闻景心潮涌动,上前两步,毫不畏惧陆修泽身上的黑色火焰,伸手抓住陆修泽的衣袖, 而那黑色火焰也没有伤到闻景分毫,任由闻景抓住了陆修泽。
闻景充满希望地望着陆修泽, 道:“大师兄, 他们说是你毁了择日宗,这是真的吗?!”
陆修泽依然笑着,但笑容里深藏着不屑, 道:“自然不是。”
陆修泽他的确是想要毁了择日宗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这样做,择日宗就已经被喷涌的地火摧残成了这副模样——这样的择日宗,显然不值得他再多做些什么。
但这样的答案却为闻景注入了无尽的勇气和信心,于是他又问道:“那师父呢?他们说是大师兄你杀了师父,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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