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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来有一次,宁檬实在忍不住说破了。
是副总做了件和邱俊霖差不多的事情——副总和项目被投资方谈了一个官方的投资价格,鹰石投资按数额把钱打过去后,被投资公司从这些钱里拿出八个点打给副总在外面找的一家投资顾问公司,以投资顾问费的名义。而那家投资顾问公司的法人虽然是陌生的,但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其实就是副总。说白了,那家投资顾问公司其实就是个通道,一个把钱从被投资公司转给副总的合法吃回扣的通道。
而石英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表现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宁檬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在石英来鸟巢这边取点东西顺便查房收租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提出了疑惑。
石英听后笑起来:“想不到你在资本圈待了好几年还这么单纯,看来陆总对你爱护有加啊,没让商场上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污染你。但你现在做项目了,不得不接触甚至熟练掌握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资本市场。”
石英语重心长地告诉宁檬:“做这一行,你不给下面人点得好处的机会,人家凭什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给你干活呢?你丁是丁卯是卯地做事,可外边别人不啊,他们默许这样的操作啊,那你说,现在的人都无利不起早,是在没油水捞的地方待着,还是选择去那些能赚得更多的地方?”
宁檬陷入了沉思。
带着钱味儿的现实总是这么不禁揭露。
石英还告诉宁檬:“小宁啊,我让你负责贴发票,就是告诉你你也可以趁机报些你的餐饮费车马费超市购物费什么的,不然现在你也没具体跟什么项目,你那点工资能够在北京生活吗?”
宁檬听得心里一阵发热。
石英最后说:“还有,你认真是对的,但不能死板,不然是干不了投资这行的。做这行,无论在思维上还是行为标准上,都得灵活。”
宁檬忽然想起陆既明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陆既明说她干不了这一行,就在她甩下辞职信不干那天。她当时把他说的话视为他对自己的轻视和羞辱。
宁檬现在客观回想,觉得陆既明当时应该不是在羞辱她,他想表达的应该就是石英现在对她所说的:别较真,较真干不了这一行。
但那个死老板病,就不能好好表达这个意思吗?!就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有人味儿点,她又不是高僧,光听他口是心非地喷她还悟不透这铜臭的人生。
宁檬觉得人的意念真是一个有点玄乎可怕的东西。她前一天刚电光火石地回忆到陆既明,第二天就接到了陆既明打来的电话。
陆既明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愤怒着和没什么人味儿。
他对宁檬恶狠狠地说:“你那封辞职信丢了,你的离职手续办不了,所以你现在还是既明资本的员工,赶紧回来接着上班!”
宁檬:“……”
宁檬觉得十万分的无语,她真怀疑陆既明总生气怕不是把他自己都气成了傻子吧。
她翻个白眼对着话筒,用最平板的公事公办语调说:“那我快递个新的辞职报告给您,成吗,陆总?”她把“您”和“陆总”咬得特别重,仿佛很谦恭的样子其实满满都是无语和无奈的反讽。
宁檬放下电话后就立刻快递了一份新的辞职报告到既明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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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过了两天陆既明又打来电话,说:“快递没收到,你赶紧给我回来上班!”
宁檬字正腔圆地回给他一声:“不!”
陆既明声音里的愤怒元素一下活跃起来:“我告诉你宁檬,办不了离职手续你可得陪公司违约金!”
宁檬呵呵一声笑:“我认赔,行吗?”
陆既明这回彻底怒了,那些愤怒元素沸腾地撞击他让他言不择词:“不是宁檬你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吗?你看不出来我这是在给你搬梯子让你下台阶吗?你这不是给……”
说到这,那道声音和声音里面的愤怒都一下顿住了。
宁檬脑子快,已经顺着语境反应过来。
“你想说给我脸我别不要脸是吗?”她语气清淡地问着,那声音的轻与缓就像以往她提醒着陆既明等下还有什么会要开时一样的例行公事一样的乖巧温柔。
她的例行公事和乖巧温柔勾起了陆既明对三年以来有宁檬辅佐的得心应手的回忆,也勾起了一丝今非昔比的内心苍凉,以及口不择言后的些微悔意。
以前他对别人多狠的话都骂过,但对宁檬还真的没有过。此时这一句被临时憋回去的话,算是最狠的了。他意识到了,及时卡主缩在了嘴里。可话能截住,它深远的语意却无可阻拦。那有点伤人的语意已经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宁檬的耳朵和心头。
宁檬也来了气,例行公事和乖巧温柔的武装出现了裂痕,这裂痕让她声音变得低沉和沙哑:“你给过我脸吗?就让我要脸?!”
她把电话挂了,顺手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第15章 曾经与曾经
被陡然中断的电磁声波另一端,是从气呆到气炸转换的陆既明。
意识到自己被人挂了电话,他简直气到懵逼。这是他陆大老板整条人生链中第一次被一个小秘书如此凶残不给脸地挂断电话。
他咽不下这口气,决定无论如何要再打过去一次。这一次不为别的,哪怕不说话,也要由他先挂电话扳回这一局。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较劲多幼稚,且这并不符合他堂堂多金帅气牛逼大老板的人设。
此时此刻,一切“漠视是对敌人最大的鄙视”这类的鸡汤信条通通被他抛之脑后,他心中唯一所想血脉中唯一所流的信念只有一个:老子挂死你丫的!
陆既明似乎用尽必生的仇恨值和羞辱力去拨宁檬的电话号码。结果返回的却是一次次的忙音。终于当他意识到,宁檬这是把他拉黑了,他气到差点脑溢血。那些仇恨值和羞辱力被一道拉黑设置反弹回来,全力反扑在他自己身上,让他受了一种不流血却无比扎心的内伤。
陆既明这会气到想跳楼。
他扒着窗户向长安街上瞭望,心里不受控制地倒腾着一些犯罪念头。
把她卖到穷山沟里去给一村人做老婆,妈的!
——算了她长得又不好看,干巴巴瘦,生不出孩子得被打死。要打死她还是我自己动手来的爽。
那就把她送到传销组织里去,让她身陷魔窟,妈的!
——算了传销组织里多的是被洗脑的王八蛋,她个傻白酸,掉进去非得被人扒皮拆骨。要扒她的皮还是我亲自动手解气。
对了把她绑到酒楼他吃着让她看着,不信馋不死她个蠢吃货!
陆既明摩拳擦掌,觉得找到了有效虐待宁檬的解气良方,整个人一点都不想跳楼了。
门口传来谨慎到战战兢兢的敲门声,那凌乱毫无节奏的敲门声彰显着敲门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地担惊受怕……
陆既明被怒气刷过的声音又冲又粗砺:“进来!”
刘一天小心翼翼推开门:“陆总,有位苏先生找您,说提前和您约了,现在正在小会议室等您……”
陆既明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哪天和哪个苏先生约了这么一发会谈。
他扯起西装外套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那股气莫名地又上来了。
妈的要是宁檬在还用得着他什么事都自己来想这么半天?不行,说什么他也要把她弄回来!
下午下班前,石英把宁檬叫到了办公室。她递给宁檬一沓资料,说:“这是我投行一个老朋友推荐过来的项目,公司是做金制品的,打算在上市前融一轮preipo。公司给的估值很高,你拿回去研究一下这轮我们值不值得投。”
宁檬接过资料的一瞬间,心里涌起多股复杂情绪。有点吃惊,有点感激,也有点忐忑——石英这么快就把她自己的项目拿出来让她接触。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涌出宁檬嘴巴的时候化作了一句有点傻气的口号式回答:“石总您放心,我一定认真研究不辜负您的期望!”
石英被她逗笑了:“宁檬,你资质很好,虽然之前没具体接触过什么项目,但只要带带你,我相信你很快能上手的,不要这么紧张!”
宁檬捧着一颗感恩的心和这沓资料脚步轻快仿佛踩在通往未来的一片鹏程万里的光明大道上,很身心愉悦地回了家。白天上班时被前任老板电话骚扰的坏心情被一扫而空。
回到家,草草吃过晚饭,宁檬捧着资料看了一遍,又上网搜了下这家公司的公开信息。这是家生产销售金制品及珠宝制品的公司,官方介绍里主营业务写的是“黄金及珠宝饰品的加工与销售”,号称是珠宝首饰及有关物品的制造行业排头兵企业。
宁檬翻着资料,觉得这公司的资质看起来的确不错,难怪他们给出的估值会高。
估值高就意味着入股的成本价高,那么公司ipo上市以后过了锁定期,投资人抛售股票所获利润相对就少。
宁檬按照公司的财务情况估算着按照不同估值所能得到的投资回报率,算得晕头转向连一加一得几都快不知道的时候,手机偏偏又添乱地鬼叫起来。
宁檬脑子里捆绑着算数的那根弦“锃”地一声,断了。
好了,她彻底懵逼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了。
叹口气,她向鸣叫不止的陌生号码屈服。如果这是个推销广告的,也够不容易的,大晚上还这么兢兢业业骚人不断,也是要凭着莫大的勇气的。她决定说点狠话做这个人今晚骚扰人的终结者。
宁檬把电话接通。话筒里立刻传来各种乌七八糟的噪音,那是种专属于夜场的喝酒狎笑摇骰子划拳的乌烟瘴气的噪音。在这哄哄杂杂的噪音里,一个男声一枝独秀的尖锐的响了起来。
宁檬这个时候很想拜托上帝伯伯把世上一些纨绔人民弄成哑巴算了,他们只知道用那副嗓子喝酒吹牛,简直是对人生的浪费。
“歪?宁檬嘛?我是你们陆总的好哥们呀,咱以前见过,你还送我回过家呐!”
话筒那一头,那道一枝独秀的高调噪音呜哩哇啦地说着话。宁檬心头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内什么呀,你们陆总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借酒消愁喝多了呀!他打你电话说你老占线,都打没电了,只能我帮他接着打了。嘿还真巧了,我一打还就通了你说咱俩这是不是有缘分哈哈哈!哎话说你刚才跟谁一直聊天呐?嘿,真能聊!内什么,你赶紧过来一趟吧,把你老板整家切!”
宁檬:“……”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宁檬一边觉得这通电话接得很丧,一边觉得陆既明的纨绔哥们话可真特么够密的。
她握着手机,尽量不让自己因为厌恶失了礼貌教养:“抱歉,我已经不是他的员工了,你找别人吧。”
对面那一枝独秀的声音在诸多噪音里把声调拔高得更出众了:“别啊小宁檬!你就当帮熟人个忙你也得来啊!不能因为你现在不在他那干了就抹杀了你们曾经相濡以沫好几年的情分呀,那你要这么做人的话,得是个多无情冷酷无理取闹的人啊!”
宁檬:“……”
他妈的。这段话槽太多了,简直让她长一百张嘴都吐不过来!
宁檬极度怀疑这哥们的成语修辞是跟外国人学的。还什么相濡以沫……呸!
她不为所动:“你可以打电话找他女朋友。”许思恬难道吃干饭的?不会找她去接吗!
一枝独秀不松懈不退却:“问题是找他哪个女朋友啊?他有哪些女朋友我们不知道啊,我们就知道你!再说我们不知道他那大洁癖愿意让哪个女朋友去他家啊?就他那副狗脾气,找错人了回头再喷死我们!哎哟卧槽陆既明你踢我干什么我说错啥了,你看你坐都坐不住还踢人,滚地上了吧……”
宁檬翻着大白眼翻得自己差点吐出白沫子。这都是一群什么人?还能不能给自己留点面子了!
手机里一枝独秀继续发起聒噪:“妹妹,说实话吧,你们陆总今天喝多了全是因为你!你手机拨一次占线,他就喝一大杯酒你知道吗!好妹妹,你就当帮哥哥们一把,把他整回他家去吧,成不?”
宁檬很想回他:
谁是你妹妹?
活该他喝多!
凭什么帮你整?!
不过她在这位话密的纨绔哥们那完全插不进去话。
“妹妹呦,你是不知道啊,你们陆总这洁癖大奇葩他不让人去他家,所以我们想送他也没法送不是!讲真你要是不来接他,那我们只能报警了!宁檬妹妹,你就当帮哥哥们一把,成不?”
宁檬算是见识到京城二代油嘴滑舌会糊弄小姑娘这一套了。这样的一张嘴要去夸哪个小姑娘,真是能把意志薄弱的小妞夸到心甘情愿脱衣服。
宁檬想想共事的三年时光,想想今天下午把陆既明拉黑的壮举,想想那次自己生病时陆既明用他那双天生自带挑逗的眼睛看着她的样子,心一软,叹口气。
那是她给他做秘书快一年的时候。有天半夜,陆既明给她打电话问事情。那会她正因为吃错了东西胃肠绞痛,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直打滚。
陆既明听出了她声音的异样,从她哼唧的隐忍和说话的颤音中分析出她的症状有点严重。
于是他说:“我正好在你住的这片跟人吃饭,马上能到你家楼下,你赶紧收拾一下滚下来,疼成这样了不去医院搁家磨叽什么呢!”
他这话一出口,宁檬简直受宠若惊。那么难伺候的一个大老板,居然张口要过来送她去医院。且他只来她这取过一次急需要用的资料,急到来不及装逼让她送,他自己亲自开车过来拿了。可这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真不敢奢想他还记得她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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