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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怒目:“你个没用的,蔷儿你去, 我就不信今天‘请’不回来他了。”

贾蔷躬身道:“只怕侄孙去也没用, 若是方便, 您老人家写一道手令,侄孙带着去也好不辱使命。”

贾蓉顿时叫起来:“那为什么不给我写, 叫我白跑这么一趟。”

贾赦拒绝道:“不写,你爹把我撑得都动不了了, 我还给你写手令?立马滚着去,这是口谕。”

贾蔷劈手薅起贾蓉:“哥,走吧, 有难同当。”贾蓉拒绝的话被衣领勒在了嗓子眼儿里, 含泪再次上马。

贾敬一身道袍外裹着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 大踏步走进多年不曾涉足的祖宅,一路直奔自己曾经居住过的上房。彼时, 为了迎接贾赦大驾, 贾珍早已命尤氏将上房装点的金碧辉煌——袭地铺满红毡, 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 焚着松柏香、百合草。正面炕上铺的是崭新的猩红大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黑白分明的扎进人的眼里,一根杂毛都不掺。贾赦就窝在那上面哼哼着,贾珍殷勤捧着酸梅罐子站在一旁。

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烧的火炭热气腾腾的,却白白放着,根本没有人去坐,所有人有志一同把贾赦围的犹如众星捧月,贾敬见状,不屑的皱起眉,“啧”的一声,一拂尘抽过去,正正好好甩在贾珍脸上:“畜生,眼睛瞎了吗?”

贾珍撇了酸梅罐子去拜他爹,结果没等靠近,又是一拂尘抽过去:“一身世俗烟火气息,别脏了本真君的衣袍。”

贾赦气哼哼道:“元妙真君好大的架子,寡人请你还得三番四次的,怎么着,嫌弃寡人俗?就你清高,要是没有庸俗的寡人派太医去看你,你这会儿早登极乐了吧。”

贾敬老脸一红,吃错丹药险些丧命是他的痛脚,所有人都体贴的避开了只有贾赦日常挂在嘴边,这种对比越发显得太上皇那张多年不曾仔细端详过的美人脸可恶了——更可恶的是,十年不见,这张脸居然还是十年前的模样,甚至于剃掉了胡须之后,莫名的越发倒退了十年,给他一身凤冠霞帔,简直可以去冒充谁家的新娘子了。

又是一拂尘抽在贾珍脸上,老羞成怒的元妙真君低吼:“你非要把我找回来就是羞辱本道长的吗?”

贾赦老神在在的回道:“本来不是,但现在觉得还挺有趣的。”贾珍冷汗涔涔夹在两位重量级人物中间,非常想拔腿逃跑却不幸酒色过度,气虚体弱,腿脚无力。贾蓉和贾蔷早在贾敬进门之后就第一时间飞奔回自己的队伍之中,尽忠职守去了。

贾敬又想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再好的修养看到贾赦也会全部作废,暴躁的道长大人很想像多年前一样用戒尺敲贾赦的头,但是这不行,对方已经是太上皇了,这么做很容易被当场是行王刺驾,他是跳出红尘了,但是还有儿子孙子一家子人呢,他不能冲动,要冷静。

根本冷静不下来!

贾赦不知道自己尊贵的额头刚刚逃过一劫,还在那里努力刺激敬大道长:“你说说你,修道修了这么多年,修出个什么成果来?你是得道了?还是飞升了?什么都没成吧,最后还差点儿吃错药吧,还得我派人去救你吧,呵呵,趁早砸了炼丹炉回家抱曾孙算了。诶对了,你知道不,我有大胖孙子啦,哈哈,再也不用舔着脸管你借蓉儿抱,你还不肯给了……哦吼吼吼……”

贾敬额头青筋暴跳,两手不受控制的疯狂抽动,他是真的很想揍贾赦一顿啊啊啊啊啊!!

敏锐的发现了亲爹的异变,贾珍捂着被抽了好几拂尘的腮帮子小声劝慰:“爹,冷静!爹,控制!爹,那是太上皇,打不得啊……”看过太多次亲爹追着赦叔满园子跑着打的贾珍不觉肝颤——他赦叔怎么就恁地会作死呢?

裘世安虽然不知道太上皇曾经被敬道长追着狂揍,但眼下的气氛过于凝固且僵硬他还是体会得到的,出于直觉,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替主子表个功:“久仰元妙真君的盛名,奴才舔为宁寿宫总管,给您请安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在宫中时常提到过去与您的交情,甚是想念,故而今日特特出宫到府亲见,还备了厚礼于您,不知真君可愿意赐暇过目?”

贾敬把脸调整回高深莫测的状态,拱手道:“这位公公客气了,贫道也不过是与太上皇有过那么几面之缘,”还全是孽缘。“如今既然出家,便不问凡尘俗世,交情云云,以后也不必再提了。至于赏赐,方外之人,身无长物以为净,也就免了吧。”

贾赦又不乐意了:“敬大哥你这就过分了啊,我好心好意请你回家过年又给你送礼,你一推二推做做样子就得了,还真不给面子啊?你要知道,如今我的面子相当值钱,你再不给我面子,我回去叫珊儿剥了你们全家的里子你信不信?”

贾敬终于忍无可忍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自立自强,不靠人?”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起糨子了——你欺负我,我回家找祖父揍你;你不让着我,我回家找祖母骂你;你嫌弃我,我回家找绣姐哭诉……现在终于进展到了,你不给我面子,我回家找儿子告状——贾赦你真是越活越有“出息”了。

贾赦丝毫没有吃大户的羞愧感,反而诧异:“能靠人我为什么要自立?”贾敬吐血,红果果的三观不同,当年他到底是怎么跟贾赦愉快玩耍的?

不准备继续跟贾赦玩耍的贾敬打算回房间去静一静:“太上皇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珍儿你好生伺候着,贫道就不在这里扫兴了。”说着抬脚就要走,他得找个地方去静一静,不然迟早要揍贾赦。

贾赦叫道:“别走啊,别走。我出来挺久的,也该回宫了,你好歹陪我说会儿话。”

贾敬闭目屏气:“太上皇想听《道德经》、《法华经》还是《玉皇经》?”要聊天是吧,那就来聊经文吧!

贾赦摸着鼓出来的肚子,下意识接了一句:“有《大帝经》吗?”才刚听完《大闹天宫》,玉皇之后必须接大帝。

贾敬扔了拂尘,扭头,撸袖子,准备开揍!

这时候,贾蓉一头撞进来:“裘公公,车马轿子都备好了,太上皇几时起驾回宫?”贾敬收了手,拍拍袖子站回一边,既然要回宫了,他就再忍忍吧。

贾赦拍拍手,捂着肚子缓缓坐起,犹如怀胎八月:“寡人走不动,抬我上车。”顺便伸爪子一指贾敬:“把你爷爷也抬进去,随寡人回宫秉烛长谈。”贾蓉僵在原地,他爷爷会踹死他的。

贾赦的护卫都是前朝暗卫里转化过来的,按常理,他们这等见不得光的人,改朝换代之后唯一的结局就是陪葬先主。但是废帝太昏庸,他们觉得就这么死了不值,便大起胆子求陛下法外开恩,许他们回乡隐姓埋名了此残生。却不料宁珊大度表示,有愿意回家的只管回去,若还有心作为,不妨转暗为明君前效命。

能正大光明谁也不爱躲躲藏藏,于是,一半人转行做了御前侍卫,剩下的都分散到各处给皇族做贴身护卫了,贾赦作为太上皇,分到的最多,他为人懒散又好说话,跟着他的侍卫简直清闲到长毛,但月俸极高,导致这批人对太上皇的忠心度与日俱增,如今基本到了言出令随的程度。

于是,贾赦话音才落,贾敬已经被打包扛起塞进了龙辇,不等敬大道长回过神来,外头已然起轿,一摇一摆的朝皇城进发。

龙辇里除了贴身伺候的裘世安再没有旁人,忍耐力达到极限的敬道长扑上去,先是一脚把裘大公公踢出门,接着撸胳膊挽袖子就一跃而起,怒揍太上皇。贾蓉和贾蔷骑马陪在两侧,只看到厚实且隔音的轿子一阵剧烈颤动,裘公公像一颗真的球一样圆润的滚出来,随后传出隐隐约约变了调儿的哼唧声,都觉双股战栗,不敢猜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32章 元宵夜宴

太上皇的御驾进了宫门就直扑宁寿宫, 随即,邢夫人被赶出来,宁寿宫大门关闭,皇帝在凤仪宫小憩才醒就接到消息,说太上皇请了国师道长回来秉烛夜谈,让大家没事儿别去打扰。

宁珊从善如流吩咐各宫都绕着宁寿宫走, 各宫均听命行事, 于是, 可怜的作死小能手太上皇陛下直到正月十五才再次出现在人前,略鼻青脸肿。

惜春听说亲爹入了宫, 还谨守礼仪想去请安,迎春拉住她道:“敬大伯和父皇多年不曾相见,必定有许多要紧话儿说, 你略等等,待敬大伯叫你了再过去方好。”惜春对这个亲爹没多少概念,想过去请安也不过是为了不被人挑理, 如今迎春既然不叫她去,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假装没这回事儿了。

过了初八, 宝琴回宫复命, 换宝钗出宫还家。

黛玉见众姐妹都有父母亲长,可以共叙天伦, 唯有自己孑然一身, 不免又暗自垂泪一回, 大冬日里头伤春悲秋的可耗精神, 娇弱的康平郡主毫不意外的又倒下了,太医们不得不放弃过年,轮流入宫值守。

将将到了十五,贾赦的脸也能见人了,黛玉也能坐起身来了,便连璎华和小公主都结实些了,宁珊早起宴过群臣之后来了兴致,命人在暖阁里摆酒,算是回了贾赦大年初一摆家宴的礼。

贾敬不肯过来,自称方外之人,素不茹酒,不好入席,其实是因为跟贾赦对打的头角峥嵘不好见人——毕竟他打贾赦还算有分寸的避开了脸,但贾赦还手就是一顿王八拳乱抡,根本不管打的是哪里。

贾赦的脸看着倒是还好,可是一坐椅子就嚷嚷屁股疼,迎春连着给他换了三四回座垫都不管用,最后只得命人抬了一张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摆上果盘,贾赦就在榻上歪着看戏,裘世安忽左忽右的围着伺候,很是主仆相得。

过了一会儿,又叫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过来,让坐在榻上,拿美人拳捶腿。小太监不敢坐,跪在塌边,宁珊一看眼皮就直跳,这两人的姿势合在一块活像死了老爹的孝子在守灵堂。然而贾赦丝毫不觉,还自得其乐的很,宁珊也就不发表意见了,扭头去看台上的小戏,眼不见心不烦。

畅音阁上正卖力表演的戏班子乃是京中名角倍出的一个当红班子,工部左侍郎提议的,他过去跟贾赦关系不错,知道贾赦爱听戏,特地听遍了京中的班子才选出最好的一个推荐给贾赦。这还是皇宫建成以来头一个入宫表演的平民戏班,前朝有升平署专管宫廷戏曲排练、演出等活动,主要由太监艺人承差,最多的时候里面养了近千名太监伶人。

不过宁珊登基以后就把升平署解散了,那些太监除了自愿留在宫中伺候的,其余的也都赐金还家了。但是他疏忽了宫廷宴饮需要舞乐助兴,初一的宫廷鼓乐都是经由内务府提醒临时召集起来的。如今家宴不需要那么盛大的场面,想找个小戏班听戏都没有,只得去外面叫一个。这个班子初次被叫到宫中来表演,既兴奋又恐慌,唯恐被嫌不卖力气,一概唱念做打无不花十二分的精力。宁珊其实不怎么看得懂戏的,不过大年下的又没有其他玩乐,也只能听戏了。

贾赦倒是听得摇头晃脑,还不时跟着打拍子和曲子,一脸兴致盎然。璎华也是听不懂戏的,跟邢夫人两个坐在一边低声聊天。迎春和惜春也有一眼没一眼的随意看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凑在一处悄声说话,黛玉一脸落寞的看着角落,不知道又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宁珊左右看看,觉得气氛不佳简直要赶超贾赦的家宴了,顿时叹了一口气:“这个年是怎么过的呢,怎么人人都没多大兴致,早知如此,不如不改规矩,照旧歇五天就上朝算了。”

贾赦急忙半坐起来:“别啊,金口玉言,哪能才改的规矩立马又改回来?再说,多放几天假满朝文武都感激你不是?”

宁珊指着一桌子心不在焉的人道:“你瞧瞧这气氛,有什么意思?”

贾赦急忙一拍桌子:“都说什么小话儿呢?看戏!”众人急忙坐直,开始鼓掌:“好戏,赏!”下面守着的小太监们不知究竟,听楼上一叠声的喊赏,早已每人手下抄起一个簸箩,跑上去向桌上的散钱堆舀一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太上皇和皇帝皇后宣赏。”说着,七手八脚向台上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

这动静把众人的精力都拉回来了,接下来各人点戏,均十分用心,因着贾赦喜欢热闹戏文,以邢夫人为首,下到王熙凤、迎春、黛玉,全点了谑笑科诨的戏,其中少不了《西游记》和《水浒传》,凤姐儿还点了《刘二当衣》,越发热闹。倒是贾赦点了一出《将军令》,一看就是巴结大儿子的,众人都笑笑,不说话。

轮到宁珊点戏,他随手指了一出《西厢记》,众人都暗暗称奇,璎华本来推了戏折子说不点的,见宁珊都点了,便也接过来,细细翻看一回,点了一套《灯月圆》,正合佳节时令。这一下,气氛算是活跃开了。

黛玉见状,难得起了兴致,主动提议要做灯谜来猜,宁珊笑允,黛玉当即便做了一首绝佳的五言诗,众人都猜不到,唯有宁珊想了一会儿说出答案来,黛玉笑着给他敬了一杯酒,更难得的是自己还陪了一杯。

贾赦也凑热闹,做了一首打油诗,人人一听就知道谜底,但为了维护他的面子都假装猜错,让贾赦好一番得意,最后还是不懂委婉的惜春见哥哥姐姐们连这么简单的谜面都猜不对,急的跺脚插口说了才终结了贾赦的莫名自豪。期间,宁珊对自己钦点的戏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半揽着璎华给她讲解《西厢记》的内容,贾琏认真旁听,都婉转避开了贾赦的得瑟。

随后众人一一作了谜面,多是些符合节气时令或者吉祥如意的东西,有的好猜,有的颇费脑筋,一晚上算下来,贾赦和黛玉猜的最多,竟然齐平,宁珊偷偷对璎华道:“幸亏咱们没去掺合,不然为了让傻爹跟玉儿并驾齐驱,不知道要费多少脑子呢。”一个不留神,把对贾赦的“爱称”秃噜出来,璎华暗自发笑,急忙假装用帕子擦嘴,憋回去了。

黛玉才高是尽人皆知的,贾赦胡抢了一晚上发言权,不料竟然和黛玉平齐,顿时高兴的忘乎所以,迎春拉着他衣袖催道:“父皇,你没给妹妹赏呢。”贾赦随口道:“我也是状元,谁给我了?”宁珊扭头假装没听见,这个“状元”水分太大,真赏了他绝对会对不起恩科选拔的三鼎甲。

独孤皇朝初建,大赦天下和大开恩科是两项必备的活动,去年秋天前该赦的人都赦了,该考试的也都进了考房了,如今过完年,也该准备春闱和殿试了。

殿试的题目宁珊早已想好了,就以秋天那场战争为引子,视察各地学子的看法,他希望能找出一个或者几个和自己有相同观念——即开放两地贸易,削弱蛮族侵犯念想——的学子,然后以此为开端,实现自己“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理想。不过春闱该怎么考,他就全权推给三师并吏部去决定了。

一般春闱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们主管,吏部还是第一次插手科举,各个都很与有荣焉,无比卖力。考题很快就拟好呈了上来,三套试卷恭请陛下阅览,宁珊看完后略有些失望,他授意吏部出题是希望他们可以把官员审查制度进一步完善,并以此为基础,开发适当的官员选举标准,但是吏部初次接手科举,小心谨慎太过,只是生硬的模仿了过去翰林院的做法,出的题也没超出八股的范畴,更有若干颂圣之意,偶有别出心裁的也不过是以文武地位高下为题,但在宁珊看来,这除了能引发口舌之争并没有多大实际意义。

最后,春闱的试题是贾赦决定的,那晚猜灯谜夺魁以后贾赦就一直闹着让宁珊给他发奖,宁珊被闹得头昏脑涨,索性把自己没瞧中的三套试题都扔给他,让他去选一个,然后把这届学子奖励给太上皇做大天子门生——皇帝亲自监考的殿试,被取中者叫天子门生,那太上皇择题考中的自然就该是太上皇的门生了,贾赦觉得老天子很难听,上字又容易引发骚乱,故而选了一个大天子的称号,宁珊表示懒得跟他计较。

第233章 上皇巡考

春闱,又叫会试, 共九天, 分别于农历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 总计三场, 每场三天。

前朝会试都由礼部主持,因而又称礼闱, 考试的地点也顺理成章的定在京城的礼部贡院。但是独孤皇朝的首届恩科,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命吏部主持, 故而地点也相应该在了吏部的地盘上。

激动万分的太上皇在考试前一日亲自前往贡院视察, 从考棚到茅房, 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很是让人感动,吏部上到尚书侍郎,下到门卫笔吏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相陪。

回到宁寿宫依然兴奋难耐的贾赦绕着诺大的宫殿开始转圈,满面红潮,步履生风,原本在内室清修的贾敬忍无可忍, 挽着袖子冲出来跟他打了一架,才算把贾赦过动的热情镇压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 太上皇打着哈欠被抬上软轿, 牙没擦脸没洗就进了贡院, 打发走了烦人精的元妙真君关起宁寿宫大门, 继续清修——首先得消去这一脸的抓痕牙印,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回去玄真观,再也不想见到贾赦了。

九天时间,应该够了。

如果贾赦真的能老老实实在贡院里待满九天的话。

实际上,等贾赦彻底睡醒了,他就在贡院里坐不住了。

好在为了不让贾赦给恩科添乱,宁珊早早预备下了几种方案。

吏部尚书兼本届主考官恭敬捧来诗题,请太上皇大人阅览顺便赐予正确答案——据说他的答案将作为阅卷的重要参考因素之一。

贾赦鼓舞起干劲儿,第一天哪里都没去,坐在主考的小房间里认真翻书——不看书他编不出答案来,但是就算有书,他也找不到。

所以,第二天贾赦就不干了,早起用冰凉刺骨的井水抹了一把脸,瞬间清醒过来的贾赦朝着裘世安抱怨道:“早知如此,寡人何必来这里受罪,就呆在殿里等取中的举子来拜见不就得了。敬大哥一定是故意的,他把科举说的这样那样好,纯属欺骗寡人。”贾家一百多年来唯一出的一个进士就是贾敬,贾代儒一个老举人当了一辈子,压根儿没进过京城贡院,贾赦感叹自己太单纯,被贾敬狠狠的欺骗到如此境地。

裘世安可不敢在这时候火上浇油,陛下早有明旨,“凡蓄意破坏科举者,斩立决,无可恕。”贾赦可不想用自己尊贵的脑袋去测试大儿子的忍耐力,裘世安自然更加不敢。“陛下勿恼,只怕元妙真君当真觉得科举极好也说不定呢,毕竟他老人家就是从此出身的,自然别有一番感慨。”

单纯的太上皇陛下信了:“敬大哥真可怜,为了科举,连这号棚子都觉得好,难怪后来当了官却辞掉修道去了,也不知道官场倾轧是有多黑暗才叫他心灰意冷成那样……”裘世安努力把涌到嗓子眼儿的笑意憋了回去,看着自家不学无术的主子满脸忧愁的感慨官场黑暗,怎么就那么招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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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就在贾赦的抱怨和感慨中熬过去了,诸位监考均觉得裘公公劳苦功高至极,相约能出了考场一定要向皇上如实禀报,替裘公公请赏。

第三天,贾赦的忍耐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彻底崩溃了,从早上开始,他就围着监考的小格子疾走转圈,下午终于忍无可忍,穿着太上皇的常服开始逐个号棚巡视起来。可怜的考生们哪里知道太上皇居然跟自己一道窝在这越发臭气熏天的地方两三日了?那一身耀眼的明黄,让所见之人无不心惊,仓惶下拜——贾赦所到之处,整齐划一的看不见人头了——全在地上跪着呢,还有人只道贾赦走出老远都爬不起来。

吏部尚书知道太上皇的破坏欲已经如决口的黄河之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当机立断把太上皇从考试中运送身体不适昏倒考生的小矮门里扔了出去。

贾赦被等在外面的御林军接了个正着,不等围观人群看清就塞进密不透风的轿子里,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回到宫里的贾赦叉着腰站在乾清宫大殿里倒苦水:“珊儿啊,你是不知道爹糟了多大的罪啊,那个贡院呐,不是人呆的地方啊!近千人挤在一处,吃喝拉撒都在一起,那味道啊……啧啧,迎风抽三里……再说那个井水,凉啊,透心儿的凉,抹一把在脸上,一瞬间寒到心底……”

正在批折子的宁珊第六次被贾赦的形容词害得手抖写错了字,忍无可忍扔开朱笔怒道:“你自己要去的,怪谁?”

贾赦一梗脖子:“当然怪贾敬,要不是他说监考如何如何好玩儿,我能去吗?”

宁珊额头爆出青筋,刹那间体会到了贾敬痛揍贾赦的欲|望源泉:“论才大典是为国取用人才,上治国,下治民,岂是玩儿的?那些有心功名的举子,哪一个不是穷经皓首,埋头苦读,厚积薄发,十余年如一日的苦心劳力为此一举成败?你哪里不能玩儿,要去贡院给人添乱?你对得起天下学子吗?”

贾赦见惹了宁珊生气,嚣张的气焰一秒钟收起,低头对手指,弱弱的道:“爹不是去玩儿,爹是去帮你测试举子们的素养和底蕴,你瞧瞧,才见到我就吓得面无人色了,以后上了殿试见到你,还不吓昏过去几个?你要那样的胆小鬼做什么呢?当官也一定当不好的……”

宁珊被气乐了:“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啊,要不要再给你发点儿奖励?”不过傻爹说的也有道理,若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何至于被吓得爬不起来。就算真的是纯粹的胆小或者受惊过度,也说明那人心里的确太弱,像傻爹说的那样,按部就班做官也许还可以,但是有任何突发状况都不能指望了,说到底不过是占着个位置的半截废物。

这么一想,贾赦倒真的值得奖励:“先回你的宁寿宫去吧,安分呆着,等这一科考完了我给你奖励。”

贾赦大惊失色:“珊儿,爹把你气傻了?”

宁珊甩手丢过去一本批错了需要重写的折子,砸在贾赦跟前:“我再说一遍,回你的宁寿宫去,安分呆着。”奖励的事情没必要提前告诉贾赦,免得他喜形于色被人察觉出来。这个念头他也是早早就有了的,原本还想寻个合适的时机慢慢来做,但有了贾赦这神来一笔,说不定可以一步到位呢。但是这一点更不能告诉贾赦,一旦他得瑟起来,普天之下能拦住的人不多,宁珊虽然能做到,但也觉得相当费神,还是掐死在萌芽之前好些。

贾赦背着手倒退,关注着宁珊的脸色直到磨磨蹭蹭出了乾清宫,才忧伤的问裘世安:“珊儿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可我不是有意闹腾啊,要是真的因为我搞砸了这届恩科,对珊儿的名声会有多大影响?”

裘世安劝慰道:“陛下英明神武,不会受半点影响。说到底还是那些举子小家子气,太上皇大驾光临,亲自巡考是多大的殊荣,他们却享不得福,才会吓成那样。您瞧着朝上那些大人们,跟您说话哪个不是自如随意的?”当然轻松了,朝上没怎么大换血过,一班老臣都是认识贾赦的,更有过去一起淘古玩听戏曲乃至喝花酒的交情在,想严肃认真也板不起来啊。但是远在民间的学子们哪里知道太上皇私下里的真正德行,受惊实属平常,倒是不被吓到的的确可以算是特殊人才了。

要说能做到一宫总管的,口才就没有弱的,揣摩人心更是看家本事,被裘世安一哄,贾赦果然安心下来:“就是说么,寡人亲自监考他们是多大的荣耀?就算没考上,回去跟人一说,自己是太上皇亲自巡考那一场的也得被人供起来。切,小家子气的,没见过世面,不中用……”

裘世安面不改色的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依奴才来看,陛下英明不在皇帝之下……”贾赦第一喜欢听人夸大儿子能干,第二喜欢听人夸他和大儿子一样能干……

其实已经不那么气冲冲的太上皇陛下回到寝宫才想起来:“敬大哥,你敢骗寡人,寡人要拆了你的道观!”

正在内室清修默诵经文的贾敬耳朵一跳,手下一抖,一本珍藏了三朝的《道经》瞬间身首异处了:“蠢材,会试尚未结束,你怎么敢擅自开门出来?”这货脑袋里灌大米粥了吗?就算他任性,那么多考官也敢由着他?他儿子也能忍?虽然对宁珊了解不多,但是当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侍疾的时候也不忘三句话提起一回的人是不可能忘得了的——吃醋了却不肯承认的敬大老爷在某些层面上幼稚起来其实跟贾赦也不过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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